一边大步地往外走,一边说:“初三的早晨八点钟我们直接到桦林班车站见吧。”
银行出纳员张华这时没有顾客,离下班时间还有将近四十分钟,真不知为什么,
心里越发慌乱得不行。这时候出纳科长向她走来。按惯例,放假前的最后一个班是
一定要清查一下库存的。出纳科长有点看出张华今天的心不在焉,就对张华说:
“趁着你现在没有顾客,我先查一下你的库存吧。”张华赶紧起来给女科长让坐,
一边说:“就是就是,早查完早利索。”查完第一遍库存的时候,出纳科长没有出
声,她暗暗埋怨自己是不是也想急着回家过年才把库存打错了,但第二遍库存数字
出来的时候她就自信起来,她悄悄喊过张华说:“你的库款可是不对呀,数目还不
小呢。”张华慌慌张张地说:“科长你可别吓我。”就以很快的速度把库款结了一
遍,跟科长一核对,一模一样,整整少了四千块钱。
刘青青是最后一个从节水办出来的人,原先她也是领完了钱就赶紧去采购年货
的,可这么快,她的心思就转移了。她是很偶然地在走廊里看见王强的,叫王强跟
她去银行取钱也是一刹那的念头,可是从先前的开会到现在办公室的空无一人,加
起来也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刘青青仿佛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她知道是自己天性
里那种很特殊的因素又开始作祟了,而且这一次,她已预感到自己将一发不可收拾,
事态究竟能发展到哪种程度呢?她和王强都已是人到中年了,按常规这种年龄的男
女不说心如止水,也该是安分守己的时候了。可刘青青很无奈,她一个人的时候常
掂量丈夫骂她的那些话,有时候也觉得他骂得并不过分,自己骨子里的确有着一股
经久不息的欲火,说白了,就是情欲。多年来她和丈夫以外的许多男人有过这种关
系,但大部分那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有的时候转眼就无影无踪,刘青青自己也说
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当她兴致消失的时候,她会毅然了断关系,她一点都不在乎
男人是否有钱或有权,为此她得罪的人也很多。他们在彼此议论刘青青的时候也免
不了沮丧地说:“真是水性杨花,太水性杨花了!”刘青青虽说不是一个高智商的
女人,但却绝不是一个无知的女人。她特别信命,相信骨子里的东西。所以对于王
强,她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就要来到。刘青青一边慢慢往街上走,一边想起王
强的老婆来。她是个一丁点事也瞒不住的女人,她曾好多次当着刘青青的面夸王强
的床上本事。她说不瞒你说呀一晚上那事过后我浑身的骨头都酥了,比喝了烈酒还
醉呢。刘青青当时就震荡了一下。她就是很神往那种境地,她经历了很多却难以达
到,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不断放弃的原因,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想到,她和王强竟
然在节水办相遇了。
王强回到家老婆正在厨房里忙着,一股强烈的烹炸煎炒的香味儿弥漫了房间。
王强换好了拖鞋就往卧室走去,他把那四千块钱拿出来,先压在席梦思的床垫下,
看了看,将床单弄平。老婆忽然在厨房喊他,声音很急,这让他觉得钱放在床垫下
不妥,他很快又将钱拿了出来。他环顾了一下,就打开了衣柜,他这时非常自信地
将那沓钱放进了一件自己的休闲服的内兜里。
此刻的银行营业室的出纳柜上正水深火热地寻找那四千块钱的出处,特别是张
华,她今天的脑子乱透了,丝毫想不起一点点蛛丝马迹来。出纳科长把工作录像一
遍遍放着,那些各式各样的取钱人就一遍遍从他们的眼睛里走过。当然,王强取钱
的情景也就一遍遍随之而过。有一次,出纳科长突然就把录像停在了王强取钱的画
面上,那个镜头是王强刚刚接过钱的情景。女科长说:“时候不早了,先吃点东西
再分析吧!”于是每个人端了一份盒饭吃起来,只有张华吃不下。她说:“我就觉
得今天不对劲,就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女科长一边递给她盒饭一边说:“你愁
有什么用呢?先吃点饭吧,有可能我们今晚一夜都不能睡觉呢!”“岂止是一夜,
整个年也别想过了!”张华愁眉不展地说。
王强接钱的动作长时间的留在荧光屏的画面上,奇怪的是那七千块钱在王强接
过的一瞬间显得模糊而又单薄。女科长边吃着盒饭边又一次将目光扫到了这个镜头
上,她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张华:“这个人取了多少钱呢?”张华疲倦地说:
“说了多少次了,他取的是三千块钱,他和那个刘青青一起来的,不会错。”
王强的老婆直到上了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过年的许多安排,她起先一点没发
现王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每天在临睡前总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这一半
是为了王强一半是为了自己,她特别喜欢跟自己男人在床上的那种感觉。她有时也
暗笑自己,难道真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么?怎么到了这个年龄越发粘腻起来,也难
得王强那股热情长久不衰,不管白天遇到多么心烦的事,夜里经过这么一场欲死欲
仙的折腾,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微不足道了。可今晚,当这个女人钻进被窝以后,
才多少觉出了一点异样。她想,许是累了,怎么不会呢?就连自己也筋疲力尽了,
都是过年闹的。王强老婆迷迷糊糊地说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话,就快要进入梦乡了,
这时就听见王强梦呓般地说了一句话:“银行要是多给了你钱,能发现吗?”老婆
闭着眼睛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想得美,银行多给钱?银行才不会多给你钱呢,你
是不知道银行那些人,算帐一个个比猴都精,一厘都不会多给你,一旦要是多给了
他们有录像,他们会从录像上找到的。”王强突然间被大水呛了似的,接着,一股
非常冷的汗浸没了他的全身。
刘青青这个晚上好梦联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强真的能约她去一个地方,而且
是桦林。刘青青想,别看他貌似憨厚,就凭他要去的这个地方,就知道他八成也是
个情场老手。桦林是个什么地方?表面上是一处风景旅游区,事实上,桦林就是专
门会情人的地方,那一栋栋隐藏在茂密丛林里的小木屋就是专给那一对对幽会的人
儿提供的理想据点。她以前去过一次,虽然那里的风景非常怡人,可那一次的感觉
却特别的扫兴。后来还有人约她去桦林,刘青青也没有答应过,没想到王强却又指
定了这个地点。刘青青两只手压在后脑勺下面,还算窈窕的身体懒散地卧在温暖的
驼绒被里面,在深浓的夜色里她大睁着两只眼睛全无睡意,脸上忽而浮现出几丝淫
邪的笑意。
大年三十这天好多单位都放假了,节水办自然也放了,可是银行没有放,银行
到大年初一才能休息。经过了一夜的苦思冥想,出纳科长决定今天带着张华挨个一
家一家去找昨天来取过钱的那些顾客。大家无精打采熬了一夜,脸上全无了血色,
特别是张华一直哭丧着个脸,出纳科长也没了好气,通常银行出了这等事故,只要
当天能找回来,开发的“打罚”都可免去。但是经过了一夜,已是第二天了,出纳
科长不甘心,只能先悄悄捂着,嘱咐了大家一番后就和张华出门了。跟钱打交道的,
这种事不定哪天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所以,谁也没心情幸灾乐祸,除了默守陈规,
很自然地体现了一种极大的协作精神。
王强到了后半夜还是睡着了。他在梦里带着刘青青去了桦林,那四千块钱始终
在他的衣兜里沉甸甸的,他一点都没想到他在桦林里碰到了副市长,他躲了几次,
副市长都像老鹰捉小鸡那样挡在了他的面前。副市长说:“好啊,你小子,长成了?
让你在门外守着,你不甘心是不是?你现在有了几个鸟钱就跑到这里来消费啦?唉!
我自己陷得太深了,也算是咎由自取吧!可是你,我一直在保护着你,就是不想让
你搭进来呀!”王强特别的毛躁,他想你说的好听,你当初花天酒地的时候并不见
得就觉着你要倒霉,临到了,还要在我跟前卖个好,你以为我会领你的情吗?但王
强还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刘青青使劲在后面拉他,把他的衣服一件件都拉破了,
眼看着贴身装着的四千块钱就要露出来了,他左捂右捂捂不住,就都哗啦啦地掉出
来了。刘青青变成了他老婆,老婆吃惊地问:“啊!钱,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他
吱唔着说也说不清。刘青青和副市长也都围过来看着他,后来就来了很多人,有的
说是公安局的,有的说是银行的,还有节水办的领导。很多人的手指头都指着他说
:“就是他。”王强想完了完了,一个人要想完蛋简直太容易了,只是自己觉得太
丢人了,简直就是鸡鸣狗盗,不像人家副市长,人家完也完的是大手笔。隐约中他
好像听到副市长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跟着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为区
区……真让人痛心啊!”他也听见刘青青说:“原来是个小人!”老婆的声音最响
亮:“瞧瞧,瞧瞧,怎么跟你说来的?不让你和刘青青掺和,你不听,我说过谁碰
到她谁倒霉,怎么样,没错吧?”后来一个公安就把铐子给他铐上了,副市长对他
说走吧,跟我一起走吧。他身后很多人都说着:“是个贼,偷了银行的钱了。”
银行的人找到王强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王强老婆恰巧不在家。王强很不自然
地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找我的。我其实,当时就发现了,我只不过、只不
过想考验我们的银行同志。还有、就是、大家都接受这个教训,以后,以后都注意
些。我是打算吃了中午饭就给你们送去的,一定,一定送去。”出纳科长和张华互
递了个眼色,突然如释重负。她俩做梦都没想到差错发生在面前这个看上去很像样、
很体面、脸却红得像酒精过敏似的男人身上。她俩也没想到,她们还没有询问,这
个男人就直言不讳地交待了。四千块钱失而复得地回到了出纳科长的手里,两个女
人依照以往的经验觉得这回来得太容易了。就是傻瓜也看出来王强的初衷是怎样的,
但两个女人还是觉得应该感谢这个差一点把钱弄走了的男人。如果他是那种把眼珠
子一瞪死不承认的人,你又怎么办呢?两个女人千谢万谢地从王强家里走了出来,
王强送了出来,其实是王强跟了出来。王强心里有句话不能不说了。人有时候就是
这样,事态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人逼到死胡同。王强突然说:“我求你们了。”两
个女人就停了下来。王强又说:“替我保密吧。我老婆、还有单位那个刘青青、还
有、所有的人。”他说着不觉滴下两行眼泪来。银行的两个女同志只好又返了回来
说:“其实,我们真的想感谢你。首先,这是我们的错,既然我们大家都有错,这
事还有什么好声张的呢?放心吧,我们一定保密。”
这件事情就这么很侥幸地结束了。王强拿现实跟梦境相比,体会到了死里逃生
后的幸福感。他突然无比相信老婆的那番教导,认为自己差点就栽在了刘青青的手
里,但他很快就否定了。他苦笑了一下,想自己到头来注定就是个小人物,既然是
一了百了,就不该再有什么贼心,连贼心都没,还哪有什么贼胆呢?至于刘青青和
桦林,就让永远地消失在昨夜的梦里去吧。
刘青青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都不了解王强是个怎样的人,她又犯
了前面所犯过的很多次错误,大概她再也找不到她的理想情人了。她还蒙在鼓里,
为自己的幻想而悄悄地感动着。好在刘青青初三的大清早在桦林班车站没有等上王
强。她等了近两个小时,发往桦林的车走了四趟,她的脸都快冻青了。她轻轻跺着
脚,一边用嘴里的哈气穿过毛线手套暖着手,一边暗暗地骂着:“该死的!骗人也
不是这么个骗法。”其实她也挺侥幸的,如果她和王强拿着那四千块钱在桦林里挥
霍一空,她怎么也得落个同谋的下场,到那时你说你不是知情者?你说得过去吗?
四月晾房
柳永
进了四月,虽仍然见天地刮风,但毕竟到了清明。
北臧村的孙海山小心翼翼地走过那条宽窄刚刚能走“狗撵兔子”,也就是速度
奇快的小拖拉机的巷子。他之所以这么小心,是因为住巷口的李家,李大宁他娘有
老年痴呆病,会冷不防地从院子里往墙外扔东西。有时候她会扔个麻袋片子,有时
会扔几根棒子秸。那样还好。只是,她偶尔还要扔出个把整砖来,那样的话就比较
麻烦。上次她把海山的儿子孙小好的脑门给弄开了花儿,结果他也不好去李大宁家
说什么,只能自己带了小好去天宫院的卫生所缝针。她有老年痴呆病嘛,病终归是
病。
孙小好让人操心。连二混蛋海东都把闺女孙小事送县城读书了,小好是男孩子,
总不能让咱家的儿子落后吧。孙海山要强着呢。不过,孙小事能去那里上学,多亏
了海泉帮忙。听说海泉赞助海东六千块钱呢。孙海泉有钱是有钱,但人家的钱也是
辛苦挣来的。孙家上学的孩子多了,都让海泉出钱的话,海泉也受不了不是?
村里的小学老师工资低,他们在课余的时候,近的要去镇上卖菜挣钱,远的要
去县城倒腾买卖。他们倒腾的后果是,村里的孩子上不上课,他们大多不过问。海
东那天聊天时说县城四小的老师请家长去谈谈,因为孙小事在学校不太听话。他说
的时候,海山听得羡慕,因为,村里的老师从来不请家长。孩子们爱咋咋。
今天是星期天,孙小好不上课,不知道又疯到哪儿去了。小好从三岁起就不愿
意在地上走路。所以,每天他从自家的院子里顺梯子上房,一路沿着墙头和房顶往
他的目的地走。也许他没有什么目的地,反正就是要在房上走路。
房顶已经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