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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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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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打的是郭首义的手机。
  电话一通,郭首义就听出是他了:“你最近怎么样?”
  张清兆对他讲起了昨夜的那个噩梦。
  郭首义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跟他走呢?”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那是在梦里,我怎么能控制得了我自己呢?”
  郭首义静默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说:“是做梦吗?”
  张清兆悚然一惊!
  “你是说……我半夜时真的去了王家十字?”
  “我只是随口问问。”
  张清兆紧张地说:“可是,你上次也说过这句话!”
  “上次也是随口问问。”
  “你为什么总这样问?”
  郭首义笑了笑,说:“你这个人怎么神经兮兮的!”
  停了停,他又问:“那个婴儿怎么样?”
  张清兆慢慢从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说:“满月那天,他中风了。”
  “什么?”郭首义似乎大吃一惊。
  张清兆警觉起来:“他中风了。怎么了?”
  郭首义在电话那一端不说话了。
  “告诉我,怎么了?”
  半晌郭首义才低声说:“冷学文满月那天就中风了……”
  这次,张清兆不说话了。
  这个婴儿就是冷学文啊。
  他在重复他的成长过程。
  那个冷学文生下来的时候左眼上肯定也有个胎记。
  那个冷学文肯定也是出生不到半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
  那个冷学文也一定生下来就不爱哭……
  又去王家十字
  这天晚上,母亲又睡在客厅里了,张清兆只好睡卧室。
  他又和这个男婴睡在一起了。
  几十年前,一个叫冷学文的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襁褓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张清兆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聆听他。
  他想不出来,这个婴儿到底要干什么?
  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长成另一个冷学文?
  几十年后,他也会做一个教师?
  几十年后,他也会一直没有女朋友?
  几十年后,他也会被车撞死?
  想着想着,张清兆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颗脑袋又从王涓身体的那一端慢慢探了出来。
  他在昏暗的夜色中静静观察了张清兆一阵子,发现他睁着双眼,就伸出一只白白的小手,朝他勾了勾。
  接着,他无声地下了床,朝门外走去。
  张清兆像行尸走肉一样跟在他后面,下了楼,一直朝前走。
  这个婴儿依然赤条条的,在夜里看上去,白晃晃的,像一片轻飘飘的蒙尸布。
  他走得依然飞快,依然无声。
  和上次一样,张清兆跟着他来到了鬼气森森的王家十字。
  他停下来。
  他慢慢转过身,突然说:“你很害怕这个地方,是吗?”
  张清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又说:“今天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清兆呆呆地听着。
  “这个秘密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冷学文这个人。”说完,他又“嘻嘻嘻”地笑起来,笑得张清兆毛骨悚然,撒腿就跑!
  这个世界骤然变得雪亮,接着,天空就响起了一声炸雷:“咔嚓——”
  张清兆一激灵就醒了。
  中风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起来了。
  和往常一样,他不吃饭就要出去。
  王涓说:“你站住!”
  张清兆停在门口,回头看她。
  “这孩子天天把我拴在家里,寸步难行。今天,你在家看他吧,我和妈到发廊剪剪头发。”
  张清兆看了看王涓的头发,果然很久没有剪过了,他只好返回来,说:“那你们今天就去吧,我在家。”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一直在嘱咐他,怎样给小孩煮奶,怎样换尿片子。
  张清兆不停地点头,心里却想,她们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绝不靠近那个婴儿。
  果然,王涓和母亲走了后,他一直没有走进卧室看那个婴儿一眼。
  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听卧室里的动静。
  现在,这房子里只剩下他和他两个人了。
  墙上的钟在“滴滴答答”地走。
  外面的天阴着,有雷声滚动,估计又要下雨了。不是旱就是涝,天不知道怎么了。
  卧室里一直没有声音。
  那个婴儿似乎在睡着。
  但是,张清兆一直没有放松神经。
  冷学文就躺在卧室里啊!他怎么能放松下来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就那样枯坐着,一直到了中午。
  终于,卧室里传出了动静,他一下就坐直了。
  是的,那个婴儿在吭哧,声音越来越难听。
  他预感到了什么,快步走进卧室去。
  他惊呆了。
  那个婴儿在襁褓中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发青,眼睛充血,淌着口水,嘴斜眼歪!
  他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采取任何救治措施。他觉得,他正在一点点变形!
  婴儿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开始抽搐了。
  张清兆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很希望他就这样死去!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王涓和母亲回来了。
  他马上装出很着急的样子,喊道:“快快快,这孩子又中风了!”
  王涓三步两步地冲进来。
  母亲也跑进来。
  王涓还算镇静,她动作很轻地垫高了婴儿的枕头,然后就用手掐他的人中。同时,她对张清兆喊道:“快打120啊!”
  张清兆跑到客厅,打了120。
  然后,他回到卧室,穿过母亲和王涓忙碌的胳膊,盯住那张扭曲的像猫一样的脸,越看越恐怖。
  那是一张正在崩溃的脸。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120的大夫就赶到了。三个,都穿着白大褂。
  这时候,婴儿已经一点点恢复过来。
  他死不了。
  一个主治大夫给婴儿做了例行检查,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太小了……”
  王涓说:“还用不用到急救中心去?”
  大夫说:“没什么用。这种病就是一种猝不及防的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有效的治疗办法,过来了就过来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你们得记着,他犯病时千万要小心轻放……”
  王涓说:“前两天晚上,他一直在出汗,睡觉还打呼噜。”
  大夫说:“那都是中风的一些征兆。以后你们要留心。”
  120的大夫收了出诊费之后就离开了。
  王涓开始哭。
  母亲坐在她旁边唉声叹气。
  张清兆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默默想心事。
  杀了他(1)
  这天晚上,大雨如泼。
  在满世界的雨声中,张清兆开始烦躁不安,好像大难即将来临。
  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那个男婴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极其微弱。
  难道他有了什么预感?
  王涓醒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张清兆,说:“去给孩子煮瓶奶。”
  他爬起来,去了厨房。
  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他煮奶了……
  平时,这个男婴哭的时候,只要用奶瓶堵住他的嘴他就不哭了,今天却不一样,王涓举着奶瓶喂他,他扭动着脑袋,一口都不吃,还哭。
  王涓打开灯,抱起他摇晃。
  母亲也起来了。
  她披着衣服走进卧室,担心地说:“这孩子怎么了?”
  王涓说:“我也不知道。”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通红,左眼上那块胎记不怎么明显了。
  母亲接过他,一边颠晃一边走来走去。
  他一直哭,哭得一家人很丧气。
  王涓瞪了张清兆一眼,气呼呼地说:“你一天就知道傻站着,想点办法啊!”
  张清兆平静地说:“他很快就会不哭了。”
  母亲走过来,不安地说:“清兆,我想起了一件事。”
  张清兆把头转向她。
  “你还记得那个穿雨衣的人吗?”
  母亲也想到了这个人!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那次你没有念叨口诀……”
  张清兆深深低下头去。
  假如,那次他埋铜钱的时候把口诀念三遍,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这个男婴正是那次失误的衍生物。
  日落西山黑了天,阴曹地府鬼门关。无头无脚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复还……
  “要不,咱们烧点纸吧?”母亲又说。
  张清兆没有表态。
  原来,他一直这样想,但是,现在他认为,即使烧了纸也不会有任何作用,这个人已经爬进他的家了!
  杀了他(2)
  男婴一直哭到天亮才渐渐停下来。
  接着,他睡着了。
  外面的雨停了,但是还黑黑地阴着。
  阴雨天气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
  电视上说,全市平均降水近140毫米,与往年同期相比降水量增长了一倍。
  全市境内共有大中小型水库一百三十多座,五月初以来连续不断的小雨、中雨、大雨,使这些水库的水位平均上涨了一米多。
  有关部门组织了近二百个抗洪抢险突击队,队员十几万人……
  吃早饭的时候,张清兆对王涓说:“今天你和妈出去转一转吧,我在家看孩子。”
  母亲说:“湿淋淋的,我才不出去呢。”
  张清兆继续对王涓说:“你出去给妈买件衣服。”
  结婚以来,王涓从没给婆婆买过衣服,这件事让她一直很愧疚,叨咕过几次了。她马上赞同地说:“行,一会儿我们就出去。”
  母亲说:“买什么衣服啊,我有穿的。”
  张清兆说:“妈,你不要说了,王涓早就要给你买的。”
  接着,他又对王涓说:“你再到婴儿商店给孩子买一套小衣服回来。”
  王涓说:“我看看再说吧。”
  张清兆说:“挑好的,贵点没关系。”
  吃完饭,张清兆主动收拾碗筷,说:“你们带上伞快走吧,一会儿可能得下雨。”
  直到出门前,母亲还在嘀咕:“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买什么衣服啊?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涓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张清兆一眼。
  张清兆感觉那眼神太复杂了,不由抖了一下——那里面有一丝难过,有一丝不安,有一丝鼓励,有一丝犹豫……
  他不自然地问:“你怎么了?”
  她没说什么,低下头,慢慢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张清兆不知道自己面对门板呆愣了多久。
  终于,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蓦地射向了卧室。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
  到了卧室门前,他停下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种过地,做过大酱,开过车……
  但是,它从来没有杀过人。
  昨天,120的大夫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杀死他!杀死这个诡怪的东西。
  这个男婴的病让他有了一个借口。
  如果王涓和母亲问起来,或者别人问起来,他就说他中风死掉了。
  当时,他一下兴奋起来。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不自信了。
  他觉得他杀不死这个男婴。
  尽管他只有一尺长,可张清兆还是觉得自己不会成功。
  他颤颤地推开门,跨了进去。
  窗外的天黑得厉害。这个卧室在北面,采光不好,显得更暗淡。
  男婴无声无息,好像还在睡着。
  张清兆希望是这样,他不想看见他的眼睛。
  他一步步走过去,却猛然看见,这个男婴在襁褓里睁着眼睛,好像在等着他一样!
  他打了个冷战,来不及多想,一下就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杀了他(3)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整个楼房都抖了一下。
  他紧紧闭住双眼,使尽了全身的力量!
  那个脖子很软很软,像一团泥……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猪肝一样青紫的脸,这张脸完全变形了,就像中风了一样。
  两个眼睛只剩下了眼白,充着血。
  小嘴微微地张着,嫩嫩的舌头伸出来,裹着一些白沫……
  张清兆没有放松,继续用力掐。
  在他断定这个婴儿确确实实死了之后,才一点点松开了手。
  奇怪的是,婴儿的眼皮在慢慢合拢,他的黑眼珠也随着一点点落了下来。
  最后,他的眼皮并没有完全合严,还有两条缝,露出那两只死鱼一样微鼓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张清兆右边的背后。
  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张清兆踉踉跄跄地退出卧室,跌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的心简直要蹦出来。
  这一刻,他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跑到卫生间的水龙头前,大口大口地吞水。他感到嘴里干得要命,心里好像烧起了熊熊大火。
  终于,他平静了一些,从卫生间走出来,坐在沙发上,点着烟,开始思谋对策。
  这时候,他心中的恐惧已经转型了。
  他仿佛看到很多警察出现了,他们的身子晃动着,渐渐逼近。
  他们的大盖帽都压得低低的,看不见眼睛,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些大盖帽下闪动着彻骨的寒意……
  门响了,张清兆哆嗦了一下。
  是母亲的声音。
  他镇静了一下自己,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拉开门。
  母亲在前,王涓在后,她们拎着两个塑料袋子走进来。
  张清兆大声说:“完了完了,孩子断气了!”
  母亲一下就呆住了:“断气了?”
  没等张清兆回答,她已经扔了手里的袋子,直接朝卧室跑过去。
  张清兆说:“刚才他又犯病了!我还没来得及打急救电话,他就蹬腿不行了!”
  他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王涓会发疯,会跟他拼命,没想到,她似乎很麻木。
  她避开张清兆的目光,朝卧室走过去。
  这时候,母亲已经趴在那个婴儿的身上哭起来。
  王涓走进卧室,平静地说:“妈,别哭了,这是他的命。”
  母亲哭得更厉害了。
  “来,妈,你让我看看他。”
  母亲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把脸转向窗外,继续哭。
  王涓坐在床边,静静地看那个婴儿。
  张清兆也进来了,他无言地站在王涓旁边,和她一起看那个婴儿。
  婴儿的眼睛依然微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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