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你带了妖妇,过河后绕走曹州大道。我们则接站头昼伏夜行,吸引他们……”
“断然不可。”杨一元断然拒绝,“葛大叔,这是我的事,把你们牵涉进来,小侄已经
心中难安,岂能让你们全力担当?”
“可是……”
“不要再提,葛大叔。”杨一元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什么好怕的,妖妇的死活算不了
什么,必要时宰了她,绝不能让他们救走。
哼!让他们来吧!”
院子是公众场所,他们不能泄露得太多,不再纳凉,警惕地退房就寝。
他们是巳牌未动身的,八匹健马驰向十五里外的渡头,希望今天便能过河,至少可以把
河南岸的凶魔摆脱,避免前后夹攻。
杨一元断后,他可以有效地控制妙观音。
吕飞琼与许纯芳,把妙观音夹在中间。大道宽阔,三匹马并辔,也仅占了一半路,不妨
碍对面来的车马行人,轻快地向渡口小驰。
自从杨一元表示过,撒一次野就摸一顿,在经脉或穴道上加禁制之后,妙观音果真驯服
了,沿途表现得相当乖顺。
也许是中州五子与五方揭谛的惨死,把她吓坏了,知道逃走无望。或者,她豁出去了,
除死无大难,接受老天爷所安排的命运,沿途毫无逃走的意念,在两位姑娘的严密监视下,
显得心情平静,处处肯合作。
许纯芳深感困惑,对这个妖妇的表现,怀有强烈的戒心和好奇,留心妖妇的一举一动有
否可疑,不希望发生任何意外。
她策马走在左侧,心中在盘算,上渡船之前,要不要把妙观音的经脉制住。
虽说旱灾已现,大河的水势减弱近半,仍然是浊浪滔滔,人往水里一跳,只要谙水性,
能闭气,保证可以平安地逃之夭夭。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坦然走上阴曹大道。”她掀高遮阳帽,扭头向妙观音说,“你
不像一个认命的黑道女霸,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打着快快活活的妙主意。”妙观音冷笑,“我用不着担心,小女人,该担心的是你
们,到济宁州远着呢,还有三两天旅程,是吗?”
“对,三天。”
“三天,任何事故都可能发生。你看,这几天中,我睡得比你们都安逸,你们担惊受怕
辛苦得好可怜。”妙观音得意洋洋,“我吃得饱睡得着,而你们却紧张得要死,似乎囚犯不
是我,你们才是。”
“原来你用这种妙念头想法,来安慰自己。”许纯芳并没感到意外,“我还以为你真有
玩命的豪气,没将生死放在心上呢!”
“我本来就有玩命者的豪气,玩别人的命,也玩自己的命,生死等闲。难道说,你没有
这种豪气?”
“在江湖行走的人,大半有这种豪气。”
“那就对了,我问你,在许州十里亭,你们三个小女人被我们擒住,你们曾经想过后果
吗?”
“当踏出家门的第一步,就已经想过后果了。”
“不怕死不怕受辱?”
“不错。”
“所以,你还认为我必须担心吗?我哭求杨一元这心硬似铁的人饶我,他肯饶吗?”
许纯芳默然,当然她知道答案。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不解风情的铁汉?”妙观音另起话题,显得无忧无虑。
“很喜欢。”许纯芳脸一热,却不假思索坦然回答。她想回头瞥杨一元一眼,却又缺乏
勇气。
她心中在想:岂仅是喜欢?
喜欢再进一步,那就是爱。
相处愈久,她愈感到那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她拉向杨一元,这股吸引力一天比一天强
烈,她亲近杨一元的念头,更是愈来愈热切。
杨一元的一举一动,她都会在一旁留意,只要杨一元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她就会感到
羞怯,心跳加快,失措地回避,有事相商也不敢正视杨一元。那种令她又苦恼又愉快的感
觉,她乐于接受却又有点害怕。
她想到霸剑奇花和惊鸿剑客,那双一见钟情陷入爱河的男女。
霸剑奇花的芳心中,是否与她有相同的变化?
不同的是,以惊鸿剑客他所表现的热切态度,的确容易获得霸剑奇花的欢心,只是……
只是,一到危险关头,那位剑客就知道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不顾霸剑奇花的死活了。
而杨一元,却是另一种型类的人,从不用甜言蜜语讨女人的欢心,有事却默默地尽力而
为,不会阿谀讨好,是很难获得女人欢心的。
也许,她与杨一元有某些相同的气质吧!她就看不顺眼惊鸿剑客那种人,直觉地认为那
种言行不符的人靠不住,所以交往期间,她与惊鸿剑客一直保持距离。连吕飞琼那种性情稍
为任性急躁的小姑娘,也对惊鸿剑客从不假以辞色。
她已感觉得出,吕飞琼的性情,已有显著的变化,任性急躁的性情一扫而空,与和惊鸿
剑客相处的时日迥然不同,可知人的性情变化,与所交的朋友有密切的影响。
“我从你们的谈话中,概略知道你们三个小女人,与惊鸿剑客相处期间,发生了很不愉
快的变故。”妙观音不介意所处的凶险情势,居然有心情畅谈男女之私,“那位在江湖道
上,以风流倜傥著称的剑客,确是一个好情人,但不是我所喜欢的那一种好情人。”
“不要脸!”许纯芳羞红着脸笑骂。
“小妹妹!你不要想听又不敢听。”妙观音格格笑,“而这个眼中没有女人的铁汉。却
是一个可靠的好丈夫,你们这种口口声声讲三从四德礼义廉耻,想逾越却又害怕堕落的闺女
们,根本就不懂得情人与丈夫的分别,听来当然刺耳想听又不敢听啦!”
“那你为何不闭嘴?”
“我想为你传道解惑呀!”
“哗!亏你还有这种心情。”
“嘻嘻……我的心情好得很,我和杨一元走在一起,甚至睡在一座房间里,说不了三句
话不吵就骂,乏味得很。有你走在一起说话解闷,当然心情愉快啦!喂!小丫头,你有过男
人没有?”
“你要死啦?”许纯芳要恼了。
“告诉你,你不是我这种人,不能兼有情人和丈夫,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要及早打
定主意……”
“不听,不听……”许纯芳受不了啦!抖缰急驰数步超到前面去了。
断后的杨一元,突然发出一声警啸。
前面探道的许高嵩四骑勒住了缰,左右一分。
里外,一望无边无际的黄河大堤,像无尽的冈陵呈现在眼前,高出地面两丈左右,巨大
绵长极为壮观,人向大自然表现的毅力极为惊人。
这是韩家后堤,是挑黄河(浚深)而筑成的,目下已成为废堤,黄河这条大孽龙,在堤
成后的两年大决(万历三十一年,堤成于上一次大决——二十五年——后四年),河北移将
近十里。
崩坍的半里长缺口,也就成为大道的经路。
不知何时,路右缺口的顶端,竖起一根黄幡,微风过处,黄幡徐徐展动引人注目。
“会合在一起。”杨一元策马跟上低喝。
妙观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两女的驱赶下,不得不鞭马前驰。
会合了四奇,杨一元一马当先。
“千万不可走散。”他扭头向众人郑重宣告,“听我的信号行事,紧急啸声一发,你们
务必兜转马头,目光只许落在鞍前的马鬃上,伏鞍狂驰,任由坐骑放蹄飞奔,能走多远就走
多远,任意所之。耳中不论听到何种声音,眼前不论出现何种异象,皆不必理会,定下心神
信任你的坐骑,唯一可倚靠的是你们的定力。记住,能保全自己,才能设法保护其他的人,
先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小兄弟!你是说……”许高嵩脸色大变。
“不要多问。”
“何不回头?”
“来不及了。”
“前面是……”
“鬼府神兵。”
“哎呀!”
“杨……杨大哥。”许纯芳将杨爷的称呼,急切中改作大哥,比她老爹反而沉着,指指
妙观音,“这……这妖妇怎办……”
“不要管她了,让她碰自己的造化吧!”
“何不现在就放我走?”妙观音尖叫,脸色苍白如纸,嗓门全变了调。
“不,你仍然是我最后的希望。”杨一元沉声说:“现在放你,你成了唯一的目标,唯
一在渔网中挣扎的鱼,反而毫无希望。”
“我得碰碰运气……”
“运气是不能碰的,你唯一的希望,还在我的身上,我也要利用你闯出一条生路来。”
“天啊!”
杨一元将遮阳帽摘下挂在鞍上,取鞍袋前的剑插在腰带,举手示意众人驻马列阵,单骑
向前缓进二十步,勒住坐骑挂上马鞭。
第一批灰衣人从沟中爬出,然后是第二批,第三批,四周合围,远在三十步外,形成两
个大圆环,每人左右相距约一丈,前后也有丈余。
不像兵,也不像勇,黄巾包头,灰色长衫,青巾蒙脸只露双目,每人手中有一把狭锋单
刀,上百把刀尖向上斜举,光芒闪烁耀目生花。
穿长衫妨碍活动,这些人居然穿长衫挥刀,气氛诡谲,令人莫测高深。
堤外驰来七匹健马,掀起滚滚尘埃,驰入围中,与杨一元相对列阵。
七骑上与成围的人,装扮完全相同,不同的是包头的巾,是红白两色而非黄,蒙面巾是
白而不是青。这是说,头部不同而已。
佩的是剑,不是刀。腰间有杏黄色大型八宝乾坤袋,背部有背囊,插了几支卷起的小杏
黄旗。
“姓杨的,我知道你神勇。”中间勒马的人声如洪钟,露出的双目冷电四射。
“夸奖!夸奖!”杨一元沉静地答。
“我不希望我的弟兄,在此流血。”
“我也不希望我的同伴,有任何的闪失。”
“所以,我仍然愿意和你公平交易。”
“我不是人口贩子。”
“阁下,妙观音死在济宁州法场,与死在咱们的神坛前,有甚么两样?”
“那是不同的,阁下。”杨一元声色俱厉,“老实说,你们要她上神坛,根本毫无道
理,而且不合乎江湖道义。她犯罪投奔你们,你们吞没她的赃,打算再杀她灭口送交官府,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那是不上道最卑劣的行为,犯了江湖大忌。所以,我不能昧着良心,
和你做这笔买卖,不要逼我。阁下。”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怒吼道:“我不理会你们的规矩道义,我有我的戒
律。”
举手一挥,驰出两名骑土,将两只坚固的木箱丢在他马前,兜转马头回阵。
“我给你片刻工夫权衡利害,我等你取走这二千两银子。”那个人一字一吐,字字震
耳,“当阵法发动,结果将只有一个。就算你有三头六臂,有翻江倒海之能,可以杀出重
围,但我可保证,你的同伴将上咱们的神坛,你最好相信我的警告不是虚声恫吓。”
七匹马以非常熟练的技巧步法,一步步向后退,退出阵外左右一分,让出通道。
背面蹄声隐隐,将有另一批人从渡头赶到。
杨一元心中为难,兜转马头驰回。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冻结了,虎目中冷电四射,目光在四奇、两位姑娘身上转。
“不要管我们。”许高嵩沉声说,“你做你该做的事。”
“杨大哥!”许纯芳凛然说,“不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会用性命支持你。”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吕飞琼也神色庄严,“我相信你是一个真正的大丈
夫,为了你的理想和抱负,你会勇往直前。我们是支持你的,不要以我们为念,我们等你下
决定。”
三匹健马驰到,与先到的七骑士聚在一起商量,向这一面指指点点。
杨一元的目光,落在妙观音身上。
妙观音脸无人色,抖得厉害,几乎坐不稳鞍,似乎快要崩溃了。
杨一元叹了一口气,一咬牙。
“你愿意现在碰运气吗?”他沉声问。
“能……能有……有机会吗?”妙观音语不成声。
“可能有万一的机会。”
“你……你送……送我一……一程……”
“不,我不能给你任何帮助。”他抽出剑抛出:“这给你。”
妙观音不接剑,被许纯芳接住了。
“我不杀你,已经情至义尽。”杨一元语气中有无奈:“也许,你还有机会。”
“什……什么机……会。”
“你的武功出类拔萃。”
“这……”
“炎阳高照,妖术的威力有限!”
“可……可是……”
“你有权向他们要求单挑,因为你是有理的一方。”
“他们的底细……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必须碰运气,挑一个比你差的人。那十个骑士中,我敢保证没有张世佩在内。四大
金刚目下该在临淄桓台一带传教,不可能返回鲁西的。去吧!碰你的运气吧!我只能做到这
一步,我也许是有点自私,我必须以我的同伴为念,他们以我为荣,我也必须爱护他们才
是。”
“大哥,你必须手中有剑。”许纯芳将他的剑抛回,将自己的剑递向妙观音:“去吧!
梅姐!死在杨大哥手中,不如和他们玩命。
我知道,你是一个敢玩命的勇敢女人。我相信与任何人交手,都不会先把自己的生死先
计算一番才动手相搏的。”
“我先去和他们打交道。争取见证权。”杨一元说:“你愿意?”
“我愿意。”妙观音一挺胸,勇气恢复了:“杨一元,你真能下手杀我吗?”
“必要时,我会的。”
“你觉得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吗?”
“是的。”
“但你……”
“我杀你,与美不美毫无关系。”杨一元不再多说,策马驰出。
“妙观音有权要求决斗,你们敢接受吗?”他勒马高呼,声如雷震,“在下也有权公
证,不管谁是谁非,只要知道结果。”
“你的立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