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前一人,右手持着那面大旗,头上斜斜戴了一顶布帽,压得低至眉心之处,半张脸
几乎都被掩盖住了。
那后面一人,年约三十五六,一脸壮穆之色,却压制不住那种夺人心魄的气度,双目之
中神光奕奕,不时射出摄人心魂的异采来。
那两人一言不发,一前一后走向正中那一张席位,那当先持旗之人在席左站定,那身后
大汉一伸手抓起平平放在桌上的那一对铁判官笔,沉声说道:“敢问在座那一位是江南于公
子?谭某来迟一步,尚乞见谅。”
他中气充沛之极,语音震得全厅籁然而动,那“谭某”两字经他说出,不啻表明了他的
身份。
于公子缓缓吸了一口气,正待出言相答,忽然那袁志生大吼一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在厅外窃视—一”
他话音未完,斗然一条人影急掠过木门,闪进大厅之中,只见他一袭青布衣衫,随风微
微扬起,潇洒自如,是位年约四旬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跳入厅内,杜天林入目识得,正是上次交过一掌的那个文士,他故意一伸左
手,以宽大袖袍将面孔遮住。
那中年文士进入厅内,朗朗一笑道:“林某为江南于公子送上一份礼品。”
只见他右手手掌一展,指端握着一截手指粗细,手臂长短的黑线,一看而知是火药引
子。
大厅中人一齐大吃一惊,袁志生身形平平飞出大厅,飞快的绕了一周,铁青着脸色掠入
大厅之内,沉声对于公子说道:“四周栋梁地基之处均埋了火药!”
于公子一言不发,那袁志生冷笑一声道:“想必是那金蛇帮的手段,久闻金蛇帮自崛起
迄今,无恶不作,忘顾江湖道义,今日一见,果是不差—一”
那姓林的文士冷笑道:“咱们赶到此地,正逢那小子出厅而去,一阵鬼祟行动,引动林
某疑心,是以有此发觉。”
袁志生只觉面上无光之极,却是无可如何。那姓林的中年文士忽然一侧面,瞧见杜天
林,他上前一步,微一拱手道:“林某拜受公子一掌之赐,刻骨在心……”
杜天林不待他话说完,微微一笑道:“在下姓杜,草字天林。”
那姓林的文士怔了一怔,一时被弄湖涂了,他一心以为杜天林是那江南于公子,此次双
方相约,在厅中偏巧杜天林再度在场,他一时想不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于公子忽然朗朗
一笑,一步跨到大厅正中道:“谭帮主好说了,于某尚要多谢这位林先生呢—一”
“于某”两字说出,那谭帮主悚然一凛,沉声道:“久闻于公子人中之龙,名震江南如
日中天,今日有幸一见,果是名不虚传—一”
他字字说出真气贯注,虽是说的客套言语,但震得大厅梁架发响,他自入厅以来,一共
开口说过两次话,出言全场惊动,声势威猛之至,于公子淡然一笑,插口说道:“谭帮主言
重了,于某担当不起!”
那谭帮主微微一顿,然后说道:“谭某邀请于公子移驾至此一会,其原因想来于公子必
然内心有数—一”
杜天林听他说及问题中心,正待插言说明,那于公子微微一笑道:“谭帮主言之不差,
于某特来此处,一方面是拜受赐教,一方面想藉这个机会,向谭帮主请问一事……”
谭帮主似乎料及他要问什么话,双眉微微一皱,沉声说道:“那芜湖七舵的事情,谭某
承认与咱们是有关连,但是太湖游艇却与咱们决无关连。至于究系何人,谭某也曾费力相
求,却不得其解。”
于公子微微一笑道:“谭帮主误会了,在下相问之事,决非此等仇杀门争之事。”
谭帮主微微一怔,虽然于公子这几句话说得不好听,但他素知于公子从不妄言,他既说
明并非为这类事情,可见他所要问之事的重要性更大了。
谭帮主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不知于公子有何事相询?”
于公子面色微微一凛,沉声说道:“于某敢问,大旗之源,难道与卅十年前青旗有所关
连吗?”
这一句话说将出来,好比是一包炸药,在人群之中爆炸开来,每一个人听到那“青旗”
两字,面上神色都是凛骇,惊异而又茫然的模样,那袁志生呆了一呆,开口说道:“于公
子……”
他看见于公子的双目中发出异样的炯炯光芒,注视的方向却并非那谭帮主,而是神秘的
少年杜天林。
袁志生一怔而住口,他不懂于公子此举是何意义,但见那杜天林面上神色洋洋自若,根
本看不出一丝异样。
那谭帮主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于公子这话问得大露骨,也太惊人了。”
于公子正色说道:“昔年那‘青旗’兴起之后,一年之内作了多次可歌可泣的忠义大
事,只要青旗所至,纯粹为正义的标帜。那秦帮主号称天下第一义人,整个武林,不分门
派,无不以之为江湖中心,想来这些事只要现在二、三十岁的人无不知晓。卅十年前青旗帮
忽然烟消云散,江湖之中传说纷纷,但其中内幕迄今仍是一团迷雾不为外人所知,众人只知
其关系牵连极大……”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那铁笔大旗谭帮主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狂妄之极,登时将于
公子的话声打断,只听他宏声说道:“于公子原来是为了那天下第一义人之事向谭某打听。
谭某明言一句,咱们大旗与那昔年青旗—一”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口不言,大厅之中那嗡嗡震动之声斗然停止。
于公子怔了一怔,只见那谭帮主面上神色肃然,双目之中寒茫四射,停了半晌,才继续
说道:“细言不说,谭某坦白相告,其中的确有关连。”
于公子缓缓吸了一口气道:“愿闻其详。谭帮主可否—一”
那谭帮主嘿然一笑道:“于公子不觉问得太过分了么?”
于公子面上神色凝重,一字一字说道:“只因此事关系甚大,自大旗初现武林,于某无
一日不作密切的注视,今日得有机会与谭帮主相会一堂,于某心中之言不吐不快,还望谭帮
主海涵。
那谭帮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于公子沉声说道:“于某问谭帮主可识得那方孟衣
么?”
谭帮主怔了一怔,摇头不语,于公子紧接着问道:“可识得那乔三川?”
杜天林听见那“乔三川”名字,心中微微一震,忙注视看那谭帮主,只见那谭帮主面上
神色微微一变,冷冷一笑道:“天下第一庄主之名,谭某早有耳闻,却是无幸一见其人。”
于公子倏地大吼一声道:“谭先权是你什么人?”
谭帮主的脸色斗然苍白如纸,逐渐泛上血红的色彩,他目不瞬睛地瞪视着于公子,双目
之中射出一种凄厉的神光。
大厅之中斗然是一片寂静,显然那谭先权三字众人均是陌生不已,只见那谭帮主一步一
步缓缓走向于公子,于公子双目也是一瞬不瞬,注视着谭帮主。
那谭帮主一直走近距于公子不到一丈之处,缓缓止下足步,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
充满了真气,直震得大厅簌簌发响,好一会才停上。他面色寒冷如霜,沉声一字一字说道:
“拿旗来!”
那站在他身侧五丈之外掌旗的汉子身形一闪,来到他的身边,右手一伸递出大旗,谭帮
主头也不回,左臂反掌抓住那大旗旗杆,猛然顺手一挥,整个一面大旗登时迎风展开来,旗
布震在空中,好比是硬质物件,疾疾掠扫过一丈之外那位居厅中的席位,只见木桌上平放的
一对金柄铁判官笔被这一带之势平平飞起,谭帮主右掌这时平伸而出,斗然虚空一抓,那两
支铁笔就如同受了有形之物捉拿一般,呼地飞到谭帮主手中。
这一手表现得漂亮之极,于公子一见此情,面色倏地凝重起来,杜天林心中不由暗暗感
叹忖道:“铁笔大旗长钩于果是名不虚传,这谭帮主好深厚的内功,御气于空,控制自如,
真已臻伤人于无形的境地了。”
谭帮主抓住两支判官笔,仰天冷笑道:“人称江南于公子为人中之龙,谭某心仪已久,
却不料今日一见却是个出言无状,自恃自傲……”
于公子不待他说完,微微一笑道:“于某所问之话,谭帮主不答也就罢了,何必小题大
作,无端动火,难不成这问题对谭帮主关连太重了?”
谭帮主冷笑不绝,左手一抬,猛然向下一拍,那一杆大旗竟然深深插入石板地中,他将
铁笔一齐交到左手,右手平平当胸,一字一字说道:“谭某向于公子挑战。”
于公子的面色斗然凝重下来,他面对着铁笔大旗的人,显然是不敢大意半分了。
于公子缓缓吸了一口真气道:“于某敢不从命。”
大厅之中几百道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那谭帮主忽然全身一阵剧烈震动,只见他全身
衣衫好像灌足了空气,鼓涨饱满,面上神色却是静若恒狱,一反他威猛的气派。
于公子足下斜站方位,左手背在背后,右掌平伸,微微下垂,指尖不时晃动,这时那谭
帮主上前跨了一步,右掌平平推出。
他这推掌之势极端缓慢,简直是一寸一寸推出,却见那于公子面色疾变,身形左右不住
移动,似乎谭帮主这击掌之势,予以他最大的威胁。
只见他越动越快,到后来已成模糊的一片,谭帮主掌势却是越推越慢,一直推到手臂尚
有一分微曲的为止,猛可一停。
只见那于公子的身形好比电击一般紧跟着也是一停,同时间他右手一翻,倒拍而出,发
动第一次攻击。
只见他右手才翻,猛可“轰”然一震,谭帮主右手登然伸直,两股力道在半空接触,这
两个名震江南的高手终于硬击相碰。
大厅之中响起一片惊呼之声,两人足下却是不会移动半分。那全力发出的内力竟然在空
中一击而散。
杜天林心中暗暗一震忖道:“这两人好高的内力造诣,在一触之下竟能霎时改变内力为
外家力道,不过于公子似乎是吃了一点亏,那谭帮主先占攻的主动位置,于公子虽一再晃动
身形却始终不能抢得先手。”
那于公子静静站了一会忽然身形蹲了下来,双手下垂触地,冷冷说道:“谭帮主可否赐
教于某一招?”
谭帮主面色凝重已极,缓缓点了点头,他从于公子古怪的架式,便知道立将有极端厉害
的杀手施出,方才和于公子接触一次,于公子的功力可说决不在自己之下。是以这时他早运
足全身功力抱元守一。此时那怕山岳崩裂,也难惊动他一丝一毫。
于分子的身形越蹲越矮,最后几乎坐在地上,霎时间只见他满面升起一层艳红的色彩,
那色彩只在他面孔上一停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散木般的枯黄。
杜天林在一旁见了,不由暗暗心惊。他虽见识很广,那于公子这种古怪架式以及运功的
神态,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斜目望那谭帮主时,他似乎也从未见过有这等功夫,面上略略带有迷惘之色。
于公子面上枯黄之色越来越浓,这时他双手缓缓平举而起,杜天林在极端惊异之下,发
现一股淡淡白烟升自于公子指尖。
杜天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目,他急急转目望那于公子面孔,只见枯黄之色逐渐消退,
却升上了一层青气。
杜天林只觉心中一阵狂跳,不住暗自呼喊道:“他竟会这种功夫,这功夫仍未失传!”
于公子面上青气上升甚快,这时那谭帮主面上斗然现出一种凄然的神情,瞬时他双手一
举,只见他手心透红如血,一股热风应手而起,不再等待那于公子发招,竟然抢先一击而
出。
杜天林忍不住怒吼道:“血魔功!你……”
他话声未完,一阵尖锐的啸声斗然升起,于公子身形一直,双掌合而再分,霎时大厅之
中升起一股白色的浓烟!
众人都震惊得目瞪目呆,说不出话来,那白烟蒙蒙之中,一股血红的彩色反透而出,白
的红的混成一片,形成一堆粉红色彩,再也分辨不出人影。
过了片刻,那烟雾逐渐清淡下来,只见于公子双手当胸,身体微向前倾,那谭帮主站在
一丈之外,魁梧的身形这时加微微弯曲,口中尚且不住喘息。
于公子铁青着脸色,一字一字说道:“苗疆血魔的势力什么时候想到向中原进军?”
那谭帮主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咬牙低声说道:“天哪,那‘枯叶回春’的功夫竟然又
重现江湖……”
于公子冷笑说道:“铁笔大旗谭帮主原来出身苗疆血魔门下,可真大大出乎天下人意料
之外。”
谭帮主大大喘了一口气,冷冷说道:“姓于的可别自作聪明。”
于公子怔了一怔,他自以谭帮主的身份必然不会在师门派别这一方面有所混赖,但方才
那“血魔功”分明已练到极端火候。自已施展出盖世神功,却被他硬硬守住,仅仅伤及经
脉,一方面由于自已此功仍未练至成熟,另方面却不得不叹服那谭帮主内力造诣的深厚!
谭帮主微微平息了一下,缓缓说道:“于公子身具如此神功,谭某甘拜下风—一”
于公子心中对谭帮主甚为佩服,忙插口说道:“谭帮主言过其实,于某方才也曾以下风
持平手,丝毫未占便宜!”
谭帮主四下扫了一眼,右手一伸,拔起那深深插入地面的大旗,沉声说道:“谭某受
教,艺学非精,就此别过,一切过节,只要于公子包涵,谭某这方面是一笔勾销—一”
他说完,微一摆手,这两个随行的人一齐走了过来,三人面上神色肃然,不发一言,大
踏步向厅外走去。
于公子看着谭帮主的背影,默默不发一言。杜天林在一旁心中思潮起伏不已,这时那于
公子缓缓吁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谭帮主刚烈无比,此去必然自此绝迹江南,我自和他排
名并列,常思能与他一交,却不料终至如此结局—一”
他缓缓回过头来,突然发现那杜天林满面严肃无比的神色,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
他只觉心中一跳,似乎那目光之中隐隐含着一种什么特殊的意义,便得自己有一种古怪的感
觉,却是说不出什么味道。
于公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