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护花转问道:“他是怎样将那些吸血蛾送到这里?”
史双河道:“用一辆马车。”
常护花道:“哪一间铺子的马车?”
史双河道:“不清楚。”
常护花道:“车把式有多大年纪,身裁如何,相貌怎样,你是否还有印象。”
史双河道:“车把式就是他本人。”
常护花道:“所有的事情他都是亲做亲为,不假手别人?”
史双河道:“唯独按日将那些兔子送进房中这件事例外,这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天天到来。”
常护花道:“他又是如何将那些吸血蛾搬进客栈?”
史双河道:“用笼子,他将那些蛾子放在几个铁笼子之内。”
常护花道:“几个铁笼子?那些铁笼子大不大?”
史双河道:“五六尺见方。”
常护花动容道:“他到底带来多少吸血蛾?”
史双河沉吟道:“以我估计,不下千只。”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三人不觉又相互交投了一眼。
郭璞的脸庞却青了。
常护花接着道:“所以每天要给它们十只兔子。”
常护花连随问道:“那些兔子是他预先准备还是你去买?”
史双河道:“每隔十天他亲自驱车送来。”
常护花道:“这条村子的居民岂非大都认识他?”
史双河道:“应该大都认识的了。”
常护花再问道:“他们是否也知他将几笼吸血蛾搬来这里?”
史双河道:“这个相信他们就不清楚了,一来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说及,二来那几笼吸血蛾搬进来的时候,笼子外都盖上了黑布。”
常护花问道:“其后,他将那么多兔子送来,难道也没有人起疑?没有人问过了?”
史双河道:“那些兔子送来的时候亦是用盖上了黑布的笼子载着,否则我既不开兔店,卖兔子,一个人亦没有可能吃得下那么多兔子,不惹人怀疑才怪。”
常护花道:“他们对于马车搬下来的东西想必已有所怀疑。”
史双河道:“换转我,我也会怀疑。”
常护花道:“有没有人问及你,从马车搬下来的是什么东西?陌生的来客又是什么人?”
史双河道:“他们无疑很想知道,却没有人敢来问我。”
常护花道:“何以不敢?”
史双河道:“因为,我以往曾经好几次喝醉了,在这里闹得很凶,所以,对我始终心存恐惧,对于我的事情,从来都不敢过问。”
他笑笑又道:“不过侧面我却已听到不少说话,他们中有人认为我是准备重张旗鼓,马车载来的都是替这间客栈添置的东西,却也有人认为我窝藏了一个汪洋大盗,那些都是赃物。”
常护花道:“这够他们吃惊的了。”
史双河道:“尤其是近这半个月,他们对我更是恐惧,躲避都犹恐不及。”
常护花道:“这又是因何缘故?”
史双河道:“想必是那些蛾好几次从这间客栈一窝蜂地飞了出去,给他们见到了。”
常护花道:“你凭什么这样推测?”
史双河道:“前几天我从村外的草场走过的时候,在那里嬉戏的小孩子就像见鬼一样,其中的一个更嚷了起来……”
常护花道:“嚷什么?”
史双河苦笑一声,道:“养蛾的妖道来了!”
常护花诧声道:“妖道?”
史双河抚着自己的脑袋,道:“这大概是由于我平日多数将头发束在头顶之上,用一根簪子穿起,就像是一个道士。”
常护花这才留意到史双河头顶上束着的发髻,果然就像是一个道士髻。
他笑了笑,道:“你听到了是否很生气?”
史双河道:“生气倒并不生气,只觉得啼笑皆非。”
常护花接问道:“他最后的一次到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史双河道:“五日之前。”
常护花道:“送兔子来?”
史双河道:“三十只兔子。”
常护花道:“当时还有兔子剩下?”
史双河道:“一只都已没有。”
常护花道:“三十只兔子只是那些吸血蛾三日的粮食。”
史双河道:“嗯。”
常护花道:“通常一次他送来多少只兔子?”
史双河道:“每十天一次,每次一百只。”
常护花道:“这次他只是送来三十只,你当然会问他是什么原因。”
史双河点头。
常护花道:“他怎样回答?”
史双河道:“他说三日之后,另有安排。”
常护花道:“此外他还有什么特别的说话?”
史双河稍作思索,道:“有两句。”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不约而同地倾耳静听,郭璞亦是聚精会神的样子。
史双河接着道:“我无意听到他喃喃自语什么一一十五月圆,诸事皆宜。”
常护花道:“你是否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史双河摇头道:“不明白。”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又相互交投了一眼。
史双河不明白,他们明白。
常护花接又问道:“十五月圆之夜,那群吸血蛾是否又飞走?”
史双河点头道:“当夜那一轮明月犹未到中天,群蛾就开始骚动起来。”
常护花道:“当时你还未入睡?”
史双河道:“方入睡。”
常护花道:“群蛾将你惊动了?”
史双河点点头说道:“它们骚动得也实在太厉害,前所未有,我忍不住去瞧瞧,正好看见群蛾,迎着天上的月亮飞去。”
常护花道:“次日才飞回?”
史双河摇摇头,道:“今天早上才飞回。”
常护花道:“这是说它们曾经失踪了两、三天?”
史双河道:“不错。”
常护花道:“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尝试追踪它们。”
史双河道:“我是有过这个念头,尤其十五那天晚上,那股追踪的冲动更加强烈。”
他忽然摇头,道:“只可惜我并非背插双翼,它们的行踪飘忽,又迅速,霎眼间就消失在迷蒙的月色中。”
常护花道:“是么?”
史双河一摊双手,道:“我事实不知道群蛾那三天飞去了什么地方。”
常护花微微颔首,杜笑天、杨迅四目交投。
史双河不知道,他们知道。
常护花目光即转向郭璞,道:“你听到了?”
郭璞不由自主地点头。
常护花道:“他说的是否事实?”
郭璞浑身猛一震,厉声疾呼道:“怎会是事实,他说谎。”
他突然扑前,抓住了史双河的胸襟,道:“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嫁祸我,陷害我!”
史双河没有闪避,由得郭璞抓住自己的胸襟,也没有分辩,只是望着常护花。
常护花站在那里,没有动,因为杜笑天、杨迅已然上前左右抓住了郭璞的双手,硬将郭璞的手拉开,将郭璞的人拉开。
郭璞挣扎道:“你们不要相信他的说话。”
杨迅暴喝道:“住口!”这一声霹雳,喝住了郭璞。
常护花随即道:“先到楼上去瞧瞧那些吸血蛾再说。”
史双河第一个赞成,颔首道:“你们随我来!”他转身举步,常护花紧跟在他身后。
郭璞第二个跟上,却不是出于自愿,是杨迅、杜笑天将他推前。
杨迅、杜笑天两人一边推一边同时举起了刀。
他们都希望能够尽快弄清史双河所说的是否事实。
郭璞也许是例外,只可惜前有史双河、常护花,后有杜笑天、杨迅,一切行动已不能自已,说到离开就更成问题。
现在还可以离开,除非他就真的是一个妖怪。
客栈也不知多久没有打扫,大部份地方布满了灰尘,屋梁墙角更结着不少蛛网。
本来已经简陋的地方就更显得简陋,简陋而阴森。
楼梯大概因为多用的关系,灰尘是少了,却似乎并不怎样坚固,走在上面,格吱格吱的作响,就好象随时都会断折。
杨迅提心吊胆地走上了几级,忽笑道:“我实在担心这道梯子突然塌了下去。”
史双河脚步不停,偏头道:“这方面你尽可以放心,我每天最少都上下两次,现在不是仍活得很好?”
杨迅道:“这地方本来不错,就是蛛网灰尘太多,怎么不打扫一下?”
史双河道:“因为我没空。”
杨迅道:“你平日在忙什么?”
史双河道:“喝酒。”
杨迅摇头道:“看来这间云来客栈果然准备就此结束的了。”
史双河一笑不答。
杨迅接着又道:“这样的地方,奇怪你居然能够住得下去。”
史双河又是一笑,道:“杨大人对于酒有没有兴趣?”
杨迅点头道:“我喝的酒保证绝不比你少。”
史双河忽问道:“醉乡美不美?”
杨迅道:“美极了。”
他笑笑接道:“我清醒之时,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捕头,可是一进入醉乡,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王侯。”
史双河笑道:“我长年徘徊在醉乡之中。”
杨迅会意道:“所以现实的环境怎样,你都不在乎?”
史双河道:“绝不在乎。”
说话间,五人己先后上到楼上。
未到楼上他们已嗅到一种妖异的恶臭,恶心的恶臭,一到楼上这种恶臭就更加强烈。
他们已陷入恶臭之中。这种恶臭仿佛不断地透过他们的肌肤进入他们的血液。
他们忽然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已开始发臭,整个身体似乎都开始发臭。幸好这并非事实。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走廊。
走廊的两边,左有各四间厢房,七间厢房的门户大开,就只有左边最后的那间厢房例外。
那间厢房的门户紧紧关闭,门左边,也就是走廊尽头,放着几个铁笼子。恶臭似乎就来自那间厢房。
他们还未走近去,已听到一阵阵非常奇怪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那种声音就像是一群人正在咀噤着什么东西。
对于这种声音,常护花、杜笑天、杨迅已不感到陌生。
三个人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面色也变了。
杜笑天铁青着脸,道:“群蛾就是在那个房间之内?”
史双河点头。
杜笑天连随又问:“是你将笼子打开,放它们进去?”
史双河瞟一眼郭璞,道:“是他。”
郭璞怒道:“胡说!”
史双河不管他,接道:“才搬来他就打开笼子,放它们进去。”
杜笑天道:“之后就由你每日将兔子送进房内。”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道:“当时你是不是都在醉酒之下?”
史双河道:“在给它们兔子之前,滴酒我也不敢沾唇。”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我怕酒瘾大发,真的喝醉了,推门闯进去。”
杜笑天道:“你不是自将那些兔子送进去喂它们?”
史双河摇头道:“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杜笑天道:“然则你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史双河道:“房门上有一道活门,我是将那些兔子由活门一只只送进去。”
他加快脚步,几步走过去,伸手往门上一按。
一尺见方的一块门板,立时由外向内打开。一松手,活门又关上。
常护花盯着史双河,忽然道:“方才我见你还有几分酒意,现在却好象一分都已没有了。”
史双河道:“现在我的确已好象酒意全消。”
他咽喉的肌肉抽搐一下,接道:“这种声音,这种气味,无疑就是最好的醒酒剂。”
常护花不由点头。
因为他现在已经来到那间厢房的前面,一群蛾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也似的那种声音已经尖针般刺激他的神经,那种恶臭的气味更仿佛已经穿透他的胃壁。
他没有呕吐,却已感到胃都在收缩。
“怎会这么臭?”
他喃喃自语,走近去,将那块活门推开少许。
恶臭更强烈,他闭住气息,凝目往内望进去,一房都是吸血蛾!
房内并没有任何陈设,几乎都已被搬走,却放着一个竹架。
那个竹架几乎有半个房间那么大小,所用的竹枝完全未经加工,横枝竹叶甚至很多都没有削掉。
千百只吸血蛾有些附在竹枝上,有些飞舞在竹架的周围。血红的眼晴,碧绿的翅膀。
这本来美丽的蛾现在在常护花的眼中,只觉得狰狞恐怖。
房间的窗户赫然完全打开。
那些吸血蛾竟一只都没有飞向窗外,尽管在飞舞,亦不离竹架附近。
竹架前面一大堆枯骨,却不是人骨,从形状看来,应该是兔骨。
那大堆枯骨散发着惨白的光芒,异常的光洁,简直就像是去掉皮肉之后,再加以洗刷干净。
常护花倒抽了一口冷气,将手放开,退后三步。
杜笑天、杨迅立即走向前,补上常护花的位置。
一看之下,两人亦自面色大变,赶紧将活门放下,退过一旁。
杨迅连忙双手卡住自己的咽喉,好象只有这样,才能遏止自己呕吐。
常护花吁过一口气,转问史观河道:“那些窗户怎么全都打开了?”
史双河又看一眼郭璞,道:“也许是方便群蛾出入,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得问他方知。”
郭璞这下子正走到房门的面前,探手将房门上的活门推开,往房内张望。他的面色也立时变了。
对于这件事,他似乎完全不知情,也似乎没有听到史观河的说话,这一次一些反应都没有。
常护花道:“你说是他打开的?”
史双河道:“未将群蛾放进房间之前,他就先行打开窗房。”
常护花奇怪地道:“不怕那些吸血蛾飞走?”
史双河道:“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在平时,群蛾就只在房内飞舞,一只也不会飞出去。”
常护花想想,又问道:“竹架前面的就是那些兔子留下来的骨头?”
史双河道:“不错。”
常护花道:“那似乎连三十只兔子的骨头都没有。”
史双河道:“正好是三十只。”
常护花道:“三十只兔子只是那些吸血蛾三天的食粮,此前它们吃剩下来的骨头哪里去了?”
史双河看着郭璞,道:“每次他送兔子到来的时候,必然进去清理一下那些吸血蛾吃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