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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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微澜-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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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好跑进洗手间找来一个一次性浴帽:“你愿意永远都罩着我吗?”
  他先忍不住噗地笑起来:“怎么听起来像加入不法社团?”
  “那你还给我。”她伸手要抢回来。
  他不给:“你想得美,送了人的礼物哪能要回去!”
  “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这可是定情信物。”
  他满脸不爽地抱怨:“你还好意思说,也不亲手绣个荷包什么的,就送这种现成的信物……”
  “说的也对,”米澜若有所思,“不然我亲手编一根麻绳送给你吧!这样你就不会再不声不响地跑掉了。”
  她说出这句话之前并没有预期,它就像一直在米兰心里磨得发痛的小石头,忽然之间找到一条轨道,不经大脑就滑
  了出来。她立刻开始后悔,后悔提起他的不告而别,更后悔自己表现出的在意。
  他们沉默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也都没有看对方。这是他们之间的禁忌——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不知道为什么
  会发生,更不知道他们这种糊里糊涂的关系是对还是错。
  楼层服务员来敲门,询问是否可以打扫房间。米澜隔着门说不用了。
  “对不起。”路懿背对着她坐在床沿上,眼睛不知道看向哪个方向。
  她摇摇头,也说:“对不起。”
  他转过身来,摸摸她的头:“一会儿想去哪里?我陪你。”他还是只字不提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仿佛是她任性犯了
  一个错误,而他原谅了她一样。
  “我有一点想睡,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吃太撑。”
  “那你睡吧。”他弯下腰帮她脱鞋子。
  米澜躲了躲,没有躲过,任由他把她的脚从拖鞋里脱出来。他低着头,后颈部的发根位置有一颗很小的浅褐色痣。
  “脚上还有一点沙子,洗洗再休息吧。”他说着,打电话给楼层服务员,请她们换一双干净的拖鞋。
  米澜洗完澡躺好,路懿帮她调好空调的温度,盖好被子。
  “要不要我在这里陪你?”他坐在床边,俯下身问。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睡一会儿。”
  “那好,别睡太久,不然晚上会失眠。”
  “嗯。”
  他背对着她弯下腰换鞋,整个过程缓慢又安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换好鞋走到门口,听见米澜叫他:“路
  懿。”
  “怎么了?”
  “你的衬衫后面卡住了。”
  他摸了摸自己身后,偏过头对着玄关处的穿衣镜看到衬衫背后有个没有拉平的褶皱。他整理好衬衫,走出了房间。
  他只出去了不到两小时,再回来,米澜已经退房离开。
  这一年,北京的仲夏有过好几场暴雨,天气却仍然干燥又热烈。我跟安亦卓已经循序渐进地交往了两三个月。他会
  跟我一起看电影,逛商场,坐在不同的餐厅里吃饭,手拉手在路边的外卖亭买甜筒。周五晚上我依然一下班就回家吃
  饭,周六周日却不再经常窝在家里。
  我们开始得不算水到渠成,当时的情景有些戏剧化。
  那是五月初的一天,米澜去青岛的两个月前。
  晚上下班后,他拉着我去逛南锣鼓巷。巷口的牌坊在夜晚的灯光里颜色格外浓,柳树不时跟着风伸出枝叶,在路灯
  背后投下细碎的影子。
  我跟着他进到一家浅灰色外墙、白色遮阳橱和原色木门框的小酒吧,里面反反复复放着一首歌:
  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爱得如此得悲哀
  到底你要我
  学着了解你的沉默
  还是当你需要我的时候
  你要我再来……
  男声很熟悉,有种满不在乎的忧伤,仿佛不是刻意发问,也并不需要答案,只是漫不经心地想起某件事情,某个
  人,某段感情。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有掌声,像是一场Live。
  我忍不住举起手把服务生招来,问:“请问正在放的是什么歌?”
  对方也许并不记得歌名,于是说了句“稍等”,跑到吧台后边翻出了封套来给我看——《陈升1999“明年你还爱我
  吗”跨年演唱会》,封套上是抱着吉他穿着衬衫的陈升。
  “你这样的女孩子也会主动跟陌生男人搭讪?”安亦卓很有兴趣地研究我刚才的举动。
  我摇摇头,把封套递给他看:“你喜不喜欢听陈升的歌?”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他像模像样地背了两句歌词。
  “这首也不错,我最喜欢听他的《思念人之屋》,画面感很强,很孤单,但是又好像毫不在意……”
  他几乎是抢过我的话:“那首歌我听过!开头是不是‘独自走在雨中的小黄狗,它在散步的路上来拜访我’?”
  “你说的这两句是第二段开头了,但这两句比第一段的‘窗台上的薄荷草’有感觉多了!”我兴奋地附和。
  “But don’t talk to a dog at raining days……”我们几乎是一起哼了起来。
  他坐直,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拍拍我的手背:“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这首歌?一年前还是两年前我忘了,总之那
  时候刚到广告公司做个小设计,我做的第一个活是数码相框的线上广告。当时做文案的同事传给我这首歌,让我体会这
  种一个人抱着回忆的孤独和幸福。我听了好多遍,差点听哭……”
  “那时候你一定刚跟女朋友分过手,所以才会有感触。”
  “对啊!你不知道大学时候的女朋友跟我一起做过多少有趣的事情,我们在公园里给人画十块钱一张的素描,买白
  球鞋来画上图案然后放到朋友店里寄卖,还晚上出来摆过摊,卖自己做的小玩意,像旧碟片做的隔热垫,黏土捏的留言
  板,还有用拉链和扣子改的耳环……”
  他现在已经毕业两年多,从广告公司的小设计一直做到杂志视觉总监。他正在回忆着不知道是第几段感情,总之在
  年轻时,每一段回忆都那么不同,爱情随着自己不停地长大而拥有各种各样的面貌。而当生活开始逐渐平稳,在我们等
  待自己变老的过程中,经历过的所有一切都变得乏善可陈。从这以后无论爱过多少个人,都只是重复同一个过程而已。
  我庆幸自己在成长过程中没有经历过不同时期的恋爱,也因此而较少感觉到迷茫和难过。然而,我忽然觉得沮丧,
  因为他在遇见我之前早已经尝试过了更美好的爱情。
  “那你们后来怎么样了?”我问。
  他看了看我,眨眼:“毕业就分开了。她不愿意留在北京,然后我们没有了联系。”
  店里依然是那首歌在不停重复:
  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说不出来的悲哀
  到底你要我又错了再错
  还是依然一个人走开……
  “明年你还会不会跟我这样坐在一起?”他忽然问。
  “会啊!”
  “好,你说的!说话一定要算数!”
  “要是这家店还开着的话,明年一定跟你一起来。”
  他故意皱起眉头:“不行啊,这样太没有稳定性了。如果这家店明年不开了,那我们的约定不就相当于被取消了
  吗?不行,要换一个稳定的来约!”
  “嘘,你小点声,别让人家听到你说它明年有可能不开了……”
  “想到了,你等等!”他完全没有理会我的话,转身翻起他自己的包来。接着拎出一部不到10寸的上网本,打开,
  这才接着对我说,“看,下班之后约会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至少我还背了包!”
  我满脑袋问号:“你要查什么?”
  “你过来看!”他语气很兴奋,却没有抬头看我,一直盯着屏幕。
  我只好绕到桌子另一侧坐下,他开着航空公司的网页,电脑屏幕上一条一条的全都是航班信息,日期居然是今天。
  “你在查今天的飞机?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我很惊奇。
  “你看清楚年月日!”
  我仔细看日期,原来是明年的今天……
  他边说边用鼠标不停地点来点去:“怎么样?这个会不会稳定一点?这家航空公司怎么也不可能明年倒闭吧!快把
  你的身份证号码告诉我!”
  “你疯了!你要提前一整年订机票,航空公司都不会有折扣,而且不知道那天是星期几,不知道你有没有空,不知
  道当时在做什么,你还不知道目的地!”
  他来捂我的嘴:“小声点小声点,我知道提前一年很贵,所以正在选便宜的目的地啊!那天是星期几可以马上查
  到,不管有没有空,在做什么,一年后的今天绝对不会有比跟你一起旅行更重要的事情!”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我们之间忽然陷入微妙的沉默。
  片刻,他伸出右手:“把身份证给我。”
  我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他。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这个约定比米澜他们还要不可思议,但我把身份证给他
  了,没有一点犹豫。
  他只用几分钟就订好了票,接着帮我把身份证放进包里,收好电脑。
  “真好,明年的今天你会跟我一起旅行。你要记得时间,无论到那一天你跟我吵架了也好,冷战也好,生气也好,
  想甩掉我也好,一定不要忘记十一点到首都国际机场T2等我,我们已经提前一年约好要一起旅行了!”他的语速不快,
  但每一句话都说得那么清晰笃定。店里的音乐声一直没有停,反反复复都还是那一句“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忽然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等等,你刚才说无论明年的今天我是跟你吵架、冷战、生气,或者想甩掉你……”
  “对啊,因为从今年的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他说话的神态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吃惊地反问,却不舍得反驳。
  “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不愿意,拜托你至少明天再告诉我吧!”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他对着手机屏幕
  笑了,“已经出票了,明年的今天,你就会知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哪里!”
  “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自己要跟你去哪里吧!”
  “不行,一定要跟我在一起直到明年!”
  “快告诉我是什么地方!?”
  “明年你就知道了!如果不跟我在一起,你永远不会知道这张票的目的地是哪里。”他得意地威胁我。
  “这样太不公平了……”
  “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就可以知道答案,怎么样?”
  “那我还是不要知道答案了。”
  “不行,你早就答应了明年的今天要一起旅行,还敢反悔?”
  走出小酒吧的时候,他拉住了我的手,一直到送我回学校都没有放。他的手指很长,手掌很热,好像身体里有永远
  散发不尽的能量,他可以提前一年订机票预约和我的旅行,他还会不询问我的意见就宣布我们开始交往……我开始怀疑
  自己在初中时代是不是真的向他借过两根自动铅笔芯忘了还,否则我们怎么会在这么多年以后恰好又遇到?
  那时,米澜听说我和他开始交往,一直嘲笑我:“他从初中开始就早恋,你倒大学毕业都没拉过男生的手,你们一
  个已经爬上了塔顶,另一个才刚刚起步。”
  “你觉得我们不会合适?”
  “不,刚好相反。正因为这样,你才能看出来他对你是感情还是恋爱的习惯。”
  我不解:“恋爱的习惯?”
  她点点头:“很多男人真正的恋爱都只有第一次。只有第一次是毫无经验,完全彻底用真实的自己去和对方相处
  的,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第一次恋爱的体验必定会变成标本。而在此之后,他们都会依照先前的标本来判断:怎么样追
  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怎么做会让对方开心,怎么做会惹对方生气,怎么样让对方无法拒绝你……这些就是经验,也是恋
  爱的习惯,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都只是在实践先前的标本到底适不适用于现在这个人。你千万不要觉得无法接受,因
  为当你有了下一段感情,也会不自觉地带入一些曾经的经验和习惯。”
  “那要怎么才能判断感情和习惯?”
  “对于有感情经历的人来说,每一次恋爱都会不自觉地带入先前的经验,并不能因此而否定对方的感情。但是,你
  一定能够看出来他是完全按照经验在‘处理恋爱’,还是用心在体会跟你的恋爱。”
  “这真的很难。因为我并不了解他从前的恋爱,也不知道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一定跟你提起过从前的女朋友。”
  我点头。
  米澜接着说:“虽然他会跟你提起,可是千万不要研究他的过去。只需要自己体会,他所有对你的好是为你量身定
  做,还是来自对别人的经验。”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恋爱会有这样力量悬殊的对手。他过去的经验和惊人的能量压过来,让
  我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如果恋爱必然要迷失,我依然希望对方是可以拉着我从迷失中走出来的人。
  我们交往两个多月后,米澜去了青岛。
  我对亦卓提起米澜和路懿的事。他很不以为然:“米澜跟他不会有结果,你等着看吧。”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女人喜欢把事情想象得很浪漫,但其实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现实的。这种一点也不实际的事情你还期待有什么结
  果?他们两个的交集在哪里?他们会不会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以他们两人的性格,至少必须要有一个人为稳定作出妥
  协,才有可能在一起。”他这么武断地下判断,我有一些不高兴。
  我想起米澜曾经说过,为什么要用现实来考验爱情?
  “也许他们本来就没有想过要结果吧,有结果的恋爱是必须要考虑现实的,可能他们只想要纯粹的爱情,不愿意被
  现实干扰?”
  他不愿意接受我的观点:“那都不是真的。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跟对方在一起!无论付出任何代
  价,放弃任何东西,接受任何考验,都一定要跟对方在一起。这种所谓的不愿意被现实干扰的爱情都只是在逃避,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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