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歪向窗外,目光放得好远,手肘戳在茶桌上,一手托腮,一手的两只细长洁白的手指尖夹着一只烟,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顾维生知道,她也看到了今天叶老爷子的追悼会的新闻。
直到顾维生坐在了许墨面前,许墨才回过神来,掐灭了香烟:“维生,你来了。”
顾维生一边招手叫服务生,一边问:“等很久了吗?为什么不先叫茶?”
许墨说:“我不太懂茶,要等你来!”
顾维生要了一壶大红袍,待服务生走开后,轻轻对许墨说:“你也抽烟了?”
许墨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有时候,累得不太好过,吸一支喘口气。”
没待顾维生再说什么,茶来了。
许墨急急地喝了一小口:“很好喝!”
顾维生看着许墨:“慢一点,烫!”
许墨低着头,握着茶杯:“维生,今天,我想找人说说话儿,可是,一见到你,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你听我说吧”顾维生接了许墨的话:“ 三年前,你走了以后,叶子政每三、四个月就约我一次,打听你和小琨,好不好,他好像也不会问别的,每次总是这几句,然后我们俩就坐着,只有一次问得多,就是我两年前去美国出差回来,他问,你们住的房子多大,是买的还是租的,你开什么车,小琨上什么样的幼儿园,有没有要好的小朋友,反正问得最多的一次,问得我都有点烦他,他看我不耐烦,可能有点生气,跟我要了你们的电话,气哼哼的走了,他给你们打过电话吗?”
许墨摇头。
顾维生说:“我想也是,因为他一直也没断了约我,MS和海洋保险签约那天,他给我打电话,约见面,我在外地,跟他说,改天再约,但他再没打电话来,也许他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不需要再问我了。”
许墨是在网上看到叶老爷子追悼会的新闻的,一时不知怎么应对这件事,毕竟,她和小琨跟叶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想到了,那次,叶子政的母亲来找他,让他离开叶子政,说,谢谢许小姐,那孩子毕竟是叶家的子孙的话,心里更是像长了草一样的杂乱,剪都剪不出个头绪来。
现在许墨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叶子政的心里记挂着她和小琨,但他的生活空间里是没有她们。她可以为叶家的事,心里七上八下,但她不能为叶家做什么!
许墨对顾维生笑了:“维生,你现在告诉我这些,真的很是时候!”
“许墨,你不用太担心叶子政,这几年他的公司发展得很好,房地产他涉足早,又赶上好的时机,开发了不少项目,也囤了许多地,位置都不错!”
许墨点点头:“我不担心。”
许墨回到家,小琨还没有睡,请得小时工老师正在督着他洗澡,这个小时工是居委会替小墨找的,就住在小区里,是刚退休的幼儿园老师,去年丈夫去世,又没有孩子,一个人失落的要死,与许墨需要的人正合拍,许墨需要一个人打理家里的卫生,接小琨从幼儿园回家,如果她加班,有个人陪着小琨玩一玩,然后孩子可以按时睡觉。
许墨谢过小时工老师、送她出了门,回来为小琨整理好床,小琨也洗完澡,穿着睡衣跳到床上。
许墨抱着小琨,轻轻地对着他的耳朵说:“小琨,你爷爷去世了!”
小琨没明白许墨说的话,转过头来看着许墨。
许墨想了一下,又说:“你爸爸的爸爸是不是你的爷爷?”
“我知道了!”小琨说:“妈妈的爸爸是我的姥爷!”
“对了!”
“去世了?就是像姥爷、姥姥一样,躺在石头下面了?”
“是!”
这次回来,清明节的时候,许墨曾带着小琨给自己的父母扫墓。
“那,爸爸会不会哭?”
“会!”
“可是,我不能安慰他!”
许墨听了这么小大人的一句话,不觉笑了。
小琨不服气地说:“那天,在姥爷和姥姥那儿,你哭,我还帮你擦眼泪呢!”
许墨更紧地搂住小琨:“是,你是个好儿子!不用担心你爸爸,他身边,会有人安慰他的,现在,你赶紧睡觉吧!”
小琨听话地躺好,许墨替他关了灯,走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小琨真的很善解人意,这一点让许墨很欣慰,虽然,她跟叶子政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她那么强烈地感受到了幸福,也是那么强烈地痛苦,甚至痛更多更深,现在这些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已不再强烈,但小琨带给她的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一天也不能忘记叶子政,叶子政给了她人生里最为珍贵的珍宝,即使这不是叶子政有意识地给的。
今天,叶子政一定过得很辛苦吧!许墨仍然禁不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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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尾(五)
小琨在国外长大,习惯于吃西餐,平时在学校午饭、家里晚饭都是中餐,到了星期六、日,只要许墨有时间,就会带他改善一下。
今天,母子两人在莫斯科西餐厅相吃尽欢。
许琨非常喜欢这高大的建筑,金碧辉煌厅堂,虽然客人很多,但显得很安静。
许墨还是上学的时候,曾随父母来过,多年不来,旧地重游,感觉一切都亲切而自然。
她们来的有一些晚了,大部分客人的饭局已接近尾声,当他们点的餐送来的时候,旁边的桌子都已经空下来了。
许墨吃着半截,觉得坐在她对面的小琨突然停住了刀叉,眼睛直直地越过许墨,看向许墨的身后。许墨不由得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看过去。
叶子政和乔江川就站在她的身后。
许墨放下刀叉,站了起来:很久不见,你们好吗?
是叶子政先看到了小琨,他可以不主动地去打搅她们,但现在这样的看到了,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开。
叶子政对着许墨点点头,眼睛却是看着小琨的。
乔江川依然好打交道的样子,笑嘻嘻地说:“你好,我们一起坐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叶子政已经拉开了许墨旁边的椅子,坐了进去。
许墨也坐下,指着坐在小琨旁边的乔江川说:“这是乔江川,乔叔叔,这是叶子政,是爸爸。”
小琨看着乔江川:“乔叔叔好!”然后又把头转向叶子政:“你好!”接着就去关照他餐盘里的罐焖牛肉了。
乔江川看着叶子政的眼睛里落在小琨身上的温情的光芒,有点埋怨地搂了搂小琨。他知道叶子政多需要小琨叫他爸爸。
许墨也没有想到,小琨是这样的,三年前,见到叶子政,没有人教,他就爸爸爸爸的,今天……不得不承认的是;孩子已经长大了。。她扭头看叶子政,叶子政的面部表情非常的平和,已没有了以往的霸气和狂妄,取而代之的是温文和煦,连他脸部的线条也变得比以前柔和,而鬓角的些许白发让他有了一丝的沧桑。
乔江川给他和叶子政点了很简单餐,他周到的问许墨和小琨,还要加点什么?小琨要了冰激凌。
许墨对着她吃了一半的炒饭,已经再也吃不下去了,她轻声地问叶子政:“你爸爸的消息,我是从网上看到的,那段日子你很辛苦吧?”
叶子政还没说话,就听小琨问:“那天你哭了吗?就是爷爷去世的那天?”
叶子政没明白小琨话里的意思,只能看着他,期待下文。
小琨说:“妈妈说,你哭了!我说,我不能安慰他!因为,我见不到你,妈妈说,不用担心,在你身边的人,会安慰你!他们有没有安慰你?”
叶子政的心潮澎湃,多想伸出手臂,搂住这两个人,将她们捧在手里,呵护一生,他欠她们那么多。但是,他只是笑着说:“乔叔叔安慰我,还有我想到你,就觉得安慰。”
“ 你真的想我了吗?”小琨终于对着叶子政探过身去。
许墨适时地站起来:“拿了手包:我去洗手间。”她想把时间让给这父子两个人。
许墨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乔江川站在几步外的地方,她就迎了过去。
两个人选了休息区的沙发坐了下来。
“许墨,初见你的时候,没想到几年后的你是这样的,看着你现在的样子,真觉得我们的是在混日子!”
“怎么这样说,公司不是发展得很好?”
“ 那都是叶子政这几年的功劳,他可以说是心无旁骛。”乔江川看一眼许墨:“其实,我们不是第一次碰见你,秋天的时候,在琉璃厂荣宝斋,看到你和一老外在挑字画,叶子政不让我叫你。”
许墨想起那是大卫在北京买了房子,非得要一幅中国的泼墨山水画挂在客厅里,她尽地主之谊,带他去过一趟琉璃厂荣宝斋。
她笑:“是同事,澳大利亚人,特别喜欢中国文化。”
“是不是也喜欢中国女人?”乔江川这句话接的非常快。
许墨瞪了他一眼:“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是不正经!说正经的,你孩子多大了?”
这下可引着了乔江川的话匣子:“五岁,是女孩儿,又聪明又漂亮,别看是她妈老带她,可是跟我最好!哎,对了,回头跟子政说说,咱们做儿女亲家吧!”这句话一出口,乔江川觉得自己又走嘴了,他歉意地瞧着许墨:“对不起!许墨!看见你,特高兴,老说错话。”
许墨看着乔江川真诚地说:“这么多年,你和叶子政关系还是这么好!”
大家出了餐厅,来到停车场,许墨和小琨上了自己的车,小琨摇下车窗对站在车外的叶子政说:“爸爸,你要给我打电话!”
叶子政说不出话,只是点头,小琨终于叫他爸爸了。他的眼睛已经潮湿。冬天的街上很冷,但叶子政的心里却是那样的暖,他终于又见到了他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两个人。生活待他终究是不薄。
“你跟小琨说了什么,他终于肯叫你。”坐在车里,乔江川问叶子政。
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他学校怎么样?有什么朋友,平时玩些什么!”
“ 就这些,他就肯叫你了?”
“ 最后,他上车之前,我跟他说,如果他叫我爸爸,我就给他打电话。”
“叶子政,你这叫连威带吓!对个几岁的孩子……让人看不过去!”
“他第一次叫不出来,以后更难!”
乔江川沉默了,这个孩子是多么渴望爸爸,他看也不看叶子政,只是咬着牙说:“叶子政,去找许墨吧,即使她有男朋友,有高的社会地位,又怎么样?既然非她不可,又有儿子,你把她抢回来,趁现在还来得及?”
叶子政没有说话,其实心里对乔江川的提议非常赞同。
让叶子政下定决心是,叶子政见到许墨的时候,依然心动,像年轻的小伙子似的,不知所措,他不说话,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说什么,他听小琨说爷爷去世时,许墨说的话,他心里有了底。
虽然,今日的许墨已和几年前的许墨不可同日而语了,哪个单纯、倔强、聪慧的姑娘已经变成了阅历丰富、充满智慧和力量、几乎是所向披靡的女人。
但是,对于叶子政来说,许墨还是那个许墨。
她表面上几乎没怎么变,黑长的头发盘在头上,面孔清秀洁净,大大的黑眼睛看你的时候,总是很专注,目光清澈淡然,但透着坚定和自信,依然清瘦,弱不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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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尾(六)
乔江川就这样不请自来地到了许墨的办公室,前台打电话通知许墨:“许董,您好,前台有位先生没有预约,想见您,是乔先生!”
前台放下电话,站起来:“乔先生,请随我来!”
两个人一先一后,刚走进办公区,就见许墨迎面走过来,站在乔江面前:“你好!”
乔江川看着许墨,典型金领职业女性的装扮,又有一种别样风情。
许墨笑看着有点发愣的乔江川,拍了他一下:“到我办公室来!”
趁许墨泡茶的时候,乔江川环顾许墨的办公室,这是个大套间,外面办公会客,里面是休息室,休息室的一角有厨房设备,独立卫生间,装修风格低调而华贵,乔江川感叹:“现在就是银行和保险公司的楼又高又大,进来一看,是不一般。”
许墨将茶放到乔江川:“喝茶吧!”
乔江川说:“路过,顺便看看你,没打搅你吧?你这么忙!”
“什么时候,你对我这么客气过!”许墨直觉,乔江川是有事的,心里不安,但嘴上仍是调侃的口气。
乔江川并没有坐下喝茶,他走到窗边,背对着许墨:“李安琪,早已是市长夫人了,这几年,叶子政过的像和尚一样。”过了半晌,他的语气由沉重又变成了调侃:“弄得我都不能适应享乐的场合了。”他转过身来,嬉皮的样子:“青春的岁月一去不回,可一生,也不长!再蹉跎蹉跎,也就过去了!”
他说完了那几句话后,并没有再说别的,他甚至没看许墨的表情,一口喝尽许墨给他倒的茶,走了。
许墨完全没想到叶子政这几年的生活是这样的,其实,她是没想到李安琪真的会离开叶子政。从第一次见到李安琪到最后一次,李安琪就用尽所有的方法、力量、智慧捍卫她的婚姻,即使她说离婚,也不过是一种姿态,她不是真心的要离婚,许墨也知道,李安琪也是真的爱过叶子政的。只不过,爱的方式不同罢了!
乔江川告诉她这些,许墨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活到现在,在遇到叶子政之前和离开叶子政之后的八年,有多少男人曾留恋于她身边,青涩纯粹如大学时代的同学师兄、执着如顾维生、散淡如大卫,但她都没有喜悦的感觉,那种爱的喜悦,带着盼望、带着揣测、带着兴奋和不安、带着温馨的那个甜蜜的滋味在叶子政之前没有品尝过,在叶子政之后也再未品尝过。有时候她竟怀疑自己,还有爱的能力吗?
顾维生是在一个慈善晚会上见到了叶子政,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然后是同时走向对方:“你好!”两个人同时发出问候,两个人又同时笑了。
站在稍微僻静一点的地方,顾维生问叶子政:“见过小琨了吗?”
叶子政点了一支烟,点点头:“我去学校看他过他两次,电话几乎是天天都打!”
顾维生看着叶子政吸烟,轻声说:“许墨也抽烟了!”
叶子政愣住。
“她说,她累的时候,会抽一支喘喘气!”顾维生看着叶子政:“香烟真得可以吗?” 他笑:“弄得我都想试试!”然后就走开了。
顾维生这几句话,把叶子政的心捏紧,然后再放开。
叶子政看着顾维生的背影,因为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