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是在同一刹那,所有的视线齐聚至她身上——包括好几位男同事,妙妙不觉暗暗打了个哆嗦,因为那些视线都诡谲得令人起鸡皮疙瘩,下一刻,娘子军团已经团团围拢过来了。
“妙妙……”三十多近四十的丁主任皮笑肉不笑地正面对准了她。
“干嘛?”为什么丁主任叫她的声音好像老巫婆在诱惑小白痴进糖果屋?
“听说经理是被你挖角过来的,那么……”丁主任那张圆盘脸暧昧地逼近她。“你是经理的女朋友吗?”
真希望是,可惜非也。
“不是,但……”蓦然一阵轰然欢呼吓得她话说一半就噎回去,还呛著了。
“太好了!”丁主任欣喜地转向王美郁。“美郁,他们不是男女朋友,所以你有机会了!”
咦?有机会?什么机会?妙妙疑惑地来回看著她们,心中有股不安的预感。
“对啊!你们看起来很速配,嘻嘻,先上床也可以,经理那种人一定会负责到底的,甘巴爹哟!”另一位女同事更露骨地鼓励脸蛋羞红的王美郁。
欸?速配?上床?
哪里速配呀?谁说可以上床的?
“可是人家跟经理出去玩过好几次了耶!”气急败坏的,妙妙赶紧主动供出罪状。“真的好多好多次了哟!”
十四只眼好像军队操练似的,唰的一下动作划一地一齐看过来。
“那又怎样?我也跟好多男生出去过,那也只是玩玩而已呀!”
“对咩,对咩,玩玩而已,又不算什么。”
“只要你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就是公家抢的。”
“怎么可以这样!”妙妙急得快哭了。“人家也喜欢他呀!而且是人家先认识他的说。”
“美郁更喜欢他!”
“没错,而且先认识又怎样?经理喜欢谁,这个才是重点吧?”
“经理一定比较喜欢美郁。”
“对,美郁跟经理也比较速配。”
“你又矮又矬,经理不会喜欢你的啦!”
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妙妙毫无招架之力。“你们……你们七个欺负我—个,这样不公平啦!”她委屈又不满地抗议。
“这种事谁管公不公平呀!喜不喜欢才重要咧!”
“我们不是故意欺负你啦!只是觉得美郁跟经理比较配而已咩!”
“我是觉得经理比较可能喜欢美郁啦!”
“对咩,对咩,所以说,你要是不想太难看的话,还是早点退出吧!”
“我才不要!”妙妙怒吼。“人家也好喜欢经理,我……我才不要退出!”
她一吼,那边当然也不甘示弱地吼起来了。
“那你想怎样嘛?”
“我又没有要怎样,美郁可以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可是你这样会带给经理困扰嘛!”
“那美郁也一样会给经理带来困扰啊!”
“美郁不一样啦!”
“哪里不一样?她多了两颗眼睛,还是鼻子?”
“喂!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呀?”
“我哪里不讲理?明明是你们……”
当于司谶回到业务部的时候,远远的就听见阵阵泼妇骂街似的对吼,一站到门口,见到的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景象,仿佛星际大战随时可能会爆发,路克和黑武士已经摆好光剑准备要决战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轻轻一句话而已,霎时间,女战士们全惊叫著变成了一只只的过街小老鼠,吱吱喳喳的四下窜逃,伴随著一声声撞倒杯子声和椅子拖地声,不过三秒钟,物归原位,人归原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司谶更是狐疑。
没有人吭声,个个埋头猛啃资料、啃报表、啃数据……好忙啊,好忙啊!
于司谶双眉轻扬。“林妙依,你又闯什么祸了吗?”
正要溜回经理办公室里的妙妙僵的一僵,“没有啊!”话声刚落,人也不见踪影了。
没有?
才怪!
晚上八点,单独留下来加班的于司谶放下笔,伸了一个懒腰,起身收拾好东西后即走出经理办公室准备回家,在经过下午那一群娘子军的争斗战场时,他停下来迟疑了下,还是将左手放到旁边的电脑上。
片刻后,他忽地惊咦一声,好似被火烫著了似的猛然抽回手,连眼镜都吓掉了,手忙脚乱地捧住眼镜,又差点把镜架拉歪了。
竟然……她竟然喜欢他?!
该死,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虽然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后续麻烦肯定更多,可是……可是他实在没料到她竟然会喜欢上他!
这下子可伤脑筋了,接下来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峰峦叠翠,远山含笑,苗栗狮头山是台湾的佛教名刹圣地,山中古刹名寺众多,而且多利用天然岩洞地形建造而成,独具特色。
星期日一大早,于司谶至万佛庵中拜祭过外婆的灵骨坛后,即出庵往南庄狮头而去。经过二十多分钟后,拐进一条林荫步道,又前行了十多分钟才停在一栋陈旧的林间木屋前伫立良久。
然后,他绕过屋子来到屋后,往日丰硕繁盛的菜园早已氾滥成杂草一丛丛,他再继续走,半晌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幕绿油油的缓坡草地仿佛翡翠地毯似的延伸至另一片树林,山间的空气弥漫著淡淡的树木香气,清新而自然,令人心旷神怡。
在草地边缘的大树根坐下,他转眸凝望著身旁一块大石头,平平扁扁的,大小刚好够一个人坐,沉默片刻,他才将左手平放在大石头上,蓦然一阵淡淡的檀香味传来,旋即,大石头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中,外婆栩栩如生的影像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不能说。”
“为什么?外婆,为什么不能说?”
外婆叹了口气,枯搞的手慈蔼地轻抚在七岁小男孩头上。
“忘了外婆说过的话了吗?小谶,你为什么叫司谶,忘了吗?”
小男孩厌恶地注视著自己的两手。
“因为我的右手能预知未来,我的左手能看见过去。”
“对,这是诅咒,一个恶毒的诅咒,”外婆喃喃道。“被诅咒纠缠的人,于家虽然不一定代代都有,但总不会间断太久,我是,你是,但你妈妈不是,所以我才会把你抱过来,因为你妈妈不懂得该如何面对这种诅咒。”
“诅咒?”诅咒是什么?
“记住,只有神才有资格预知未来,唯有鬼才能见到过去,你是人,因为诅咒,你才会知道鬼神才知道的事,所以你绝对不能说出去,否则你会被当作怪物一样,以后就没有人敢接近你了,懂吗?”
“但定,阿永会掉到大水沟里去,我怎么可以不告诉他,”小男孩抗议。“他是我的好朋友耶!”
“你可以想别的办法帮他呀!譬如在他掉到大水沟里去之前先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这样他就不会掉到大水沟里去了不是吗?”
小男孩想了想。“哦!我懂了。”
“但是,小谶,”外婆又摸摸他的脑袋。“如果可以,尽量不要使用这个能力吧!否则总有一天你会伤害到你自己的。”
“我没有哇!”小男孩困惑地说。“我没有故意用啊!是它们自己跑进我的脑袋里的嘛!”
“那是因为你还小,”外婆轻轻道。“等你长大以后,你就会知道该如何控制它们了。”
“咦?可以控制的吗?”
“是的,这是可以控制的,当你碰触某个人时,头一个流进你脑海中的必定是和你有关的事情,这些是你阻挡不了的,但之后,与你无关的事情,如果你不想知道的话,你应该可以切断它们不让它们继续传进你的脑子里。至于物品就比较不一样了。”
“物品?什么物品?”小男孩满眼迷惘。“是说东西吗?可是我看不见东西里的事情啊!”
“可以的,只是刚好跟人类相反而已:当你不想‘看见’自别人身上传流过来的事情时,你必须用心拒绝接受才能切断联系;相反的,当你想要知道某样东西所‘目睹’的过去未来时,你必须用心‘想’要知道才能知道。因为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
小男孩听得一脸茫然。
“当然,你也可以只想要‘看见’某件特定的事,或某个特定时间里所发生的事,只要你用心‘想’就可以了。”
小男孩又呆了片刻,然后摇头。“我不懂。”
外婆笑著拍拍他的头。“没关系,慢慢你就会懂了。”旋即板正脸,神情异常严肃地警告他。“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不管你知道什么,千万不可以说出去,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有这种能力,明白吗?答应外婆,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小男孩点点头。“我答应,外婆。”
“还有,我不反对你帮助好朋友,但你一定要先了解,命运是因果关系与个人现世的意志交织而成的,所以并非绝对不能更改,因为人的思想和行为随时都可能会变;可是人的生与死以及姻缘却是天注定,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了解了吗?”
小男孩很干脆地摇头。“不了解。”
“那就记住它,将来你会了解的。”
“哦!我记住了。”
“另外……”外婆举起右手。
“我知道,我知道,”小男孩忙道。“右手可以预知未来,左乎可以看见过去;右手看不见的是我的敌人,左手看不见的是我的血亲。”
“双手都看不见的呢?”
小男孩突然嘟起了小嘴,不情不愿地咕哝,“我老婆!”然后哼了哼,又说:“我才不要娶老婆呢!女生最讨厌了啦!”
外婆呵呵笑了。
“会的,除非你命中无妻,否则你一定会娶那个命中注定的女人的。”
当你一碰触别人就会知道一大堆你没有兴趣知道的事,这并不好玩,尤其当你预知某某人会死,虽然那人与你无关,但感觉总是很不舒服,如果你再不小心把这件“死亡通告”说出来的话,那后果就更凄惨了。
所以,自小学四年级开始,于司谶便逐渐把自己孤立起来,不喜欢接近别人,也变得非常不爱说话。然后,到了国二那年,他预知了外婆的死期……
于司谶突然跳起来,匆匆往回走,愧疚的悔意仍不断在啃噬他的心,直到回到木屋前,他又停住,踌躇许久后才慢条斯理地打开木屋的门,进入屋内右侧房里,在床边坐下,表情黯然神伤。
外婆将会被煞车失灵的卡车撞倒当场死亡。
他预知了这件事,虽然外婆一再告诫他,生死天注定,人无能胜天,但是他不想要外婆死,所以在外婆预定要死的那一天,他坚持不让外婆出门,外婆也因而逃过一劫了。
但是,人果然无能胜天,一个月后,一向健壮的外婆竟然毫无征兆地被宣告罹患癌症,在病床上痛苦挣扎了半年才死去。
外婆说,这是天的惩罚。
如果无论如何都得死,一瞬间的死亡总好过被痛苦折磨而死。
每当疼痛发作时,外婆总是呻吟著说她宁愿死,看得于司谶懊悔不已,对无力的自己,更是痛恨得咬牙切齿。
左手搁在床上,痛苦的回忆有如针戳般剌进于司谶脑海中……
“对不起,外婆,对不起!”他泣不成声地忏悔。“我只是不想你死,没想到……没想到……”
“没关系,小谶,我知道你是好意,只希望你能由此牢牢记住,生死姻缘是天注定,你不可再妄想改变它,懂吗?”
他记住了,所以他逃离亲人,因为他不想再一次预知亲人的死却无能为力。
然而,他依然无法逃脱这种无力戚,而且这回是他自己,他打算孤独一生,却碰上了命中注定的女人,他想避开她,她却喜欢上他。
他究竟该怎么办,外婆?
又是崭新的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花儿灿烂,绿叶茵茵,微微的风吹得人连骨头都快酥了,好似在预告这美好的一天。
精神奕奕地踏进业务部,妙妙决定尽快找机会向于司谶表白心意。
自从上星期王美郁也表明了态度之后,她就下定决心不管什么暗不暗示了,再暗示下去,恐怕连蚂蚁也别想捞著半只。
她是迷糊,可不是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业务部这一天特别忙碌,光是楼上楼下她就跑了不知几百趟,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前半个钟头的订餐时间,她终于找到机会了。
“经理,中午你要什么便当?”
双目盯在电脑萤幕上,手指忙著按键寻找资料,于司谶头也下回地说:“牛肉烩饭。”
“哦!”妙妙紧紧张张地在手上的便条纸上做记录,然后更紧张地深吸了好几口气,同时拚命先说服自己,现在是男女平等的先进时代,男人或女人先表态都嘛一样。“经……经理……”
“还有什么事?”
“那个我……我……”她的声音不但微显高亢,并且紧张得有点变调,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小猫咪。“我喜欢你!”我了老半天,终于把重点挤出喉咙了,然后便屏息等待对方的回答。
十秒钟沉重的静默,于司谶始终面对电脑萤幕,连眼角也没瞄过来一下,只随手拿给她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这是我给你的回答。”
“呃?”妙妙狐疑地接过来一看,霎时间,乌云蔽日,轰雷盖顶,耳际嗡嗡嗡乱响,一阵天昏地暗之后,脑袋里便呈现一片绝对的空白了。
“下午你就直接回人事部报到,我已经跟齐经理说好了,你放心,除非你把整栋大楼都给爆了,否则公司绝对不会辞掉你的。”
这就是他的回答:他把她调离业务部了!
拒绝得好彻底!
抱紧了装著自己私人物品的箱子,妙妙茫然地回到老家——人事部,迎面便是齐经理同情的目光。
“那个……”他没碰过这种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也许刚开始他是真的对你有兴趣,但是相处久了才觉得你并不适合他,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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