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给你送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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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给你送花来-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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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子跟住陆管家快捷地离开海关大楼。
  车子在等她们。
  上了车,管家仍然闭目养神,芝子目光四处游览,忽尔见到著名金门桥,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在山上下了车,风劲、空气清新,他们在一层洋房前卸下行李。
  屋里立刻有佣人迎出来帮手。
  管家问:“元东呢?”
  女佣回答:“在学校上课。”
  管家说:“芝子,来看看你的房间。”
  她把她带到二楼,呵,这岂是保母的宿舍,小姐住进来也不觉委屈,文房用具件件皆齐,最新的电脑、电话、传真机器,还有私人浴室、衣柜、床铺、被褥。
  “你的时间表在电邮里,请查看。”
  “元东住哪里?”
  “问得好,他在地库,我带你去看。”
  “他反而住地库?”
  “可不是,怪脾气。”
  推开地库门,只见自成一国,三四千平方尺面积全无阻隔,堆满书籍文件仪器电线,杂乱之中仿佛有点纹理。
  “他不叫你进来你切莫擅作主张。”
  “那我怎样照顾他?”
  “小心听我说……这是一具信号仪,”管家把一枚小小的,像指南针那样的盒子交芝子手上,“他的人工心脏有什么不妥,仪器会响起来,有这种嘟嘟声音发出,你立刻要赶到他的身边,并且即时通知指定的医生,一切详细指示在电邮里,你好好熟习。”
  “知道。”
  “我还有事,稍后见。”
  芝子把握时间淋浴更衣,即时开启电邮熟读指引。
  她记性好,全神贯注,默读三次,已全部记在脑海鸏。
  申元东有一只药盒子,约书本那样大,分成许多小格子,每格标明日期,放满药丸,每天需要服用,一次也不可延误,芝子负责提醒通知他吃药。
  她看一看时间,立刻去打电话。
  电话响了十来下,无人接听,她再拨一次,这次,有人一取起听筒,就冷冷说:“知道了”,立刻挂断。不问她是谁,也不招呼。
  芝子猜想他在开会,真难以想像一个患重病的人可以过正常忙碌的生活,算是不幸中大幸。
  司机上来说:“华小姐,该送你到学校去报到了。”
  芝子骇笑,她还想躲懒睡一觉呢。
  连忙更衣出门。
  原来申宅就在学校附近,十分钟车程,司机对她说:“我叫阿路,负责教你驾驶,车房有脚踏车,也可以来往学校及超级市场,请注意车子方向,全部左驾。”
  他把一只信封交给芝子。
  “这是什么?”
  “陆管家说是入学证明文件。”
  都不用笔试面试,而且假设她读得上,对她太有信心了。
  一踏进校园,就看见学生三三两两坐在地上闲谈,他们不修边幅,喜欢通处坐,不怕脏,有些索性躺在同伴的腿上,做白日梦。
  可是芝子渴望做他们一分子不知已有多久。
  她走进招待处。
  校务处有人迎出来,“是华小姐吧,请这边来。”
  她把文件交上去,那位文职人员笑说:“我们已接获通知,你上课时间需与申教授相符,已经替你办妥。”
  芝子不由得问:“谁,谁通知你?”
  对方有点意外,“申校董的办公室呀。”
  “呵,是,是。”
  “这是你上课时间表。”
  接着,她又发书目给芝子。
  芝子问:“申教授现在什么地方?”
  她查一查,“在甲座十二室。”
  芝子想去见一见他,有机会的话,自我介绍。
  她找到甲十二室,课室里只得几个学生全神贯注学习。
  芝子走向走廊另一头,猛一抬头,看到申氏图书馆五个字。
  呵,这一定是申家捐款所建,她不由得肃然起敬,轻轻走进去,图书馆属电脑科专用,面积中等,先进的机器陈列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物里,有一边窗户是七彩染色玻璃,芝子再次看到中文字,一边写着“学海无涯”,另一边是“达者为先”。
  芝子很受感动,这仿佛是变相鼓励她。
  她静静在一张桌子前坐下,静默几分钟。
  不知为什么,眼角濡湿,低下了头。
  “想家?”
  芝子抹干眼泪抬起头。
  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同情地看着她。
  芝子不想搭讪多事,立刻站起来打算离开图书馆。
  “放心,学校里气氛融洽,像个大家庭。”
  芝子不出声,悄悄走出图书馆。
  的确没有礼貌,可是,她不是来做交际博士。
  司机在侧门等她,“元东已经回家。”
  芝子点点头。
  她一直没有见到他。
  阿路替她买齐书本纸笔回来,她兴奋之极,一抬头,发觉又到了吃药时间。
  她到地库,发觉门紧紧关着,只得敲敲门,扬声说:“吃药时间。”
  里边又冷冷回应,“知道了。”
  芝子刚想转身,听见地库里传出一阵悠扬的歌声,极温婉地唱:“洪湖水呀,浪嘛浪叠浪呀,洪湖岸边是嘛呀是家乡呀─”
  芝子生活在崇洋哈日的都会里,极少听到华人民歌,没想到这样动听,一时坐在门口,细细听起来。
  接着,是一首情歌:女孩爱上了邻居的年轻人,借点藉口拿着花去探访他,说了几句,知道他要走了,舍不得,含蓄地唱:“等到明年花开时,我再给你送花来”,缠绵温柔地订下明年之约。
  芝子把头枕在膝头上,呆呆地听着。
  管家回来,看见笑说:“干吗蹲在这里?”
  芝子呀一声站起来。
  “见过元东没有?”
  芝子摇摇头。
  “帮我替他收拾衣物。”
  他有几个帆布袋衣服丢了出来,打算拿到慈善机构去。管家吩咐把衣袋全部清一清,整齐摺好,才不致失礼,真是,免费捐赠,亦需做得好看,这才叫修养。
  芝子认真地把袋里字条零钱抖出来,放在一只竹箩里,坐在衣堆中,忽然累了,身体一歪,在大衣及外套上盹鸏。
  梦中不知身在何处,仿佛在旅途上,不停地向前走,有时看见熟人,像孤儿院里的同学与老师,有时是同事,最后有人推她,“喂,吃药时间到了”,她猛地睁开眼睛,连忙看时间,原来只睡了十多分钟。
  芝子觉得羞愧,自衣堆里挣扎起来,斟杯水喝,终于完成任务。
  多么长的一天,她忽然想念做接待员的时候,说说笑笑又一天,一点具体的责任也没有。
  佣人捧着一大盆栀子花,敲敲地库门,走进去,出来时看见芝子,笑说:“元东喜欢栀子花。”一路幽香。
  那天晚上,芝子唤他吃药。
  他在门内冷冷说:“你不必扮演闹钟,我自有分数,管家的话,不用信得十足。”
  门开着一条缝,里头有灯光透出来,芝子呵一声,转身离去。
  她也是人,也有自尊,他这样难讨好,她也不会故意迎合,做妥工作算数。
  闹钟,唉。
  第二天清早,闹钟把芝子叫醒。
  在厨房,看见女佣做早餐,两块干烘面包上什么都没有,另一杯清茶,一小杯橘子汁。
  芝子骇笑,“谁吃这个?”
  “元东呀。”
  “替他搽些牛油。”
  “怎么可以,医生吩咐,需尽量维持清淡。”
  哗,简直没人生乐趣。
  女佣小声说:“中午饭吃两片白烚鱼,或是鸡肉,红糙米饭半碗,一点点菜。”
  听见都打冷颤。
  女佣接着替芝子做了煎双蛋加香肠,还有一堆薯饼,呵,原来吃得下也是福气。
  芝子连忙大嚼,一边喝加了大量牛奶蜜糖的咖啡。
  她取过背囊预备与申元东一齐出发,他却已经开走车子了。
  司机笑说:“我送你。”
  芝子再笨,也知道申元东不喜欢她这个陪读生。
  芝子猜想申元东是一个畸人,面孔窄而长,双目阴森,手足细如爪……
  因此自尊心特别强烈,衬托一发不可收拾的自卑感,他虽然读饱了书,仍然仇恨这个世界。
  他不要任何人怜悯,抗拒他人帮忙,一路掩饰,扮作一个健康正常的人。
  可怜又可厌。
  芝子自顾自上课,时间到了,她拨电话给他,“我是闹钟。”
  他嗯一声,挂了线。
  芝子坐在课室里,感动得泪盈于睫,学生身分是她梦寐以求,没想到今日都变成真事。
  她留心聆听每一个字,讲师立刻感觉到她的凝聚力,对她另眼相看。
  上完三节课,她找个清静地方温功课。
  她喜欢申氏图书馆,桌子上用铜线嵌着中文字,这张座位上有“温故知新”四个字。
  她轻轻抚摸成语,然后摊开刚才派发的讲义,仔细阅读。
  图书馆另一角有工作人员在整理资料,昨天那个年轻人也在那鸏。
  他先看见她,想同她招呼。
  可是想起昨日碰了钉子,她对他不瞅不睬,今日,还是不要去骚扰她的好。
  那女孩有一双大眼,衬粉红色脸颊,乌黑头发,用夹子夹在脑后,看多了时下染得熨得似粟米丝般的头发,真觉得她天然清丽。
  这时,他身边一位中年太太同事留意到他目光去向,轻轻说:“像一幅图画。”
  “可是我们系里的学生?”
  “没见过。”
  他不出声。
  同事鼓励他:“过去同她说说话呀。”
  “昨日已经试过,她不睬我。”
  “唏,失败乃成功之母。”
  同事推他一下。
  今年一开学,他发现几乎所有女生都一律把小背心与短裤子当校服,衣不蔽体,总露鸏肚脐大腿,叫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这一位例外,穿着大衬衫长裤子,叫人放心。
  他调皮地吐吐舌头。
  “说几句话有什么关系?”
  他却看着资料书说:“这几本要续订了。”
  再转身,那女孩已经离去。
  他不禁有点惆怅,可是,他已受过家长严重警告,叫他用心读书。
  中年女同事却安慰他:“不怕,还有明天。”
  芝子走到门口,司机说:“来,我教你驾驶,由你把车子驶回家去。”
  芝子骇笑,“不不不。”
  司机用微笑鼓励她。
  “我害怕。”
  可是什么都有第一次,她坐上去,司机立刻挂上学字牌,指导她发动引擎。
  芝子没想到她会那么快上手,虽然手心背脊都爬满冷汗,车子却顺利驶出街。
  “每天来回,你很快学会。”司机说。
  那申元东却比他们早返,吉甫车身都是泥泞,像是到野外打猎回来。
  司机笑,“他抄近路经过溪涧。”
  芝子不出声。
  她到厨房去看他吃什么。果然,只得公立医院三等病房式饭菜,菜都煮得又黄又烂,一股霉味,水果碟子里永远只有香蕉及苹果。芝子恻然。
  她回房去找资料。网络上什么消息都有,她问心脏科专家:“如此这般的一位病人,可吃什么食物?”
  “他现在吃些什么?”
  芝子把餐单告诉他。
  “太可怕了,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家长可能误会小心饮食的意思,以下是我们推介的菜单,不过,实施之前,宜先请教他的主诊医生。”
  芝子手上有医生的号码,她立刻与他商量。
  半晌,主诊罗拔臣医生批准新菜单。
  “但是,”他提醒芝子,“保母小姐,你需征求陆管家意见。”
  芝子呆住,一层层的架构,牢不可破,难怪申元东只得吃狗猫都怕怕的清淡餐。芝子同情他。
  下午,司机在洗刷车子,芝子经过,看到他在行李箱拣出垃圾。
  芝子看到空的葡萄酒瓶、汽水罐、意大利薄饼及蛋糕盒子,刹那间她明白了,掩住嘴笑。
  司机阿路嘘一声,“千万别说出去,叫申先生太太知道,我们全体要开除。”
  芝子连忙点头。
  阿路低声说:“其实,还怕什么呢,他用的是机械心脏,还戒什么口。”
  芝子认为他说得对。
  他把一个冰柜抬进车尾箱,打开盖子给芝子看。
  芝子又笑。
  冰柜里什么都有,海鲜汤、烤牛肉、水果冰淇淋、啤酒。
  “这是他的晚餐。”
  那还差不多。
  “他从侧门出来,拿了进地库,热了就可吃。”
  “管家知道了会怎样?”
  司机又微笑。
  呵,陆管家也什么都知道。
  奇怪,这个人那么讨厌,大家都喜欢他。
  “还忌讳什么?最要紧是活着的时候开心,你说是不是。”
  芝子点点头。
  “进出医院那么多次,每次都剖腹开胸,吃足苦头,真亏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芝子垂着头回房。
  什么都有,除了健康,上帝也许是公平的。
  芝子则只有健康,其余什么也没有,她苦笑起来。
  那天晚上,芝子睡到一半,警报器忽然响起,她整个人弹跳起来。
  连忙飞奔到地库,用力敲门,“申元东!申元东!”
  厉声呼叫,把管家与佣人都吵醒,纷纷赶到。
  大家刚想破门而入,冷冷声音自门内传出来,“我还活着,是否警报器缺电?”
  管家连忙接过机器看,果然,有液晶字样表示电池即将用罄。
  芝子立刻涨红了脸。
  房里的声音很讽刺地说:“拜托,闹钟女士,镇静一点,大家去睡觉吧。”
  管家莫名其妙,“闹钟?”
  接着,她拍着芝子肩膀安慰她几句。
  “明天我回大宅,这里交给你了。”
  芝子苦笑。
  交给她?这样的责任她恐怕吃不消,况且,住地库里的人又不同她合作。
  她疲乏地点点头。
  管家对她说:“慢慢来,给多点耐心。”
  芝子问:“从前,有无人做过我这个职位?”
  管家先笑一笑,接着回答:“有,现在不怕老实同你说,每人做上几个星期便辞工不干。所以我想,也许替你报读一项课程,可以解闷。”
  “他生活可以独立,可能不需要我。”
  “有人照应到底好些,这是东家的意思。”
  “我一直没见过他们。”
  管家笑答:“这个时候,他们贤伉俪在斯德哥尔摩接受瑞典国王授勋。”
  “他们很少来看申元东?”
  管家迟疑一下,“各有各忙,东家已尽了能力。”
  回到房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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