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给你送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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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给你送花来-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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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过?”
  芝子点头。
  元东大惑不解,“那么,与我跳舞的女孩可是你?”
  芝子温柔地笑说:“你何止同一个女孩跳过舞。”
  元东忽然脸红,半晌才说:“明天一早,我们去送花给经天。”
  芝子说:“我会叫你起来。”
  “我自己有数。”
  “这么说来,闹钟可要解雇了。”
  “芝子,需要你的地方多着呢。”
  那晚芝子睡得比较沉实。
  但还是做梦了。
  她坐在椅子上,颈后一直有人朝她呵气。
  “是你吧,经天。”
  转过头来,但是看不见他。
  “经天,叶如茵来过。”
  没有回音。
  “明天,我们给你送花来。”
  她好像觉得经天笑着问她:“可有栀子花?”
  “栀子要等明年才有。”
  他像是有点失望。
  芝子低下头,“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直至叶如茵把前因后果告诉我。”
  “现在也还来得及。”
  “什么?”
  “现在还来得及。”
  芝子几次三番回头,看不见他,急得握紧双手。
  “你没有看见他吗?”
  芝子不出声。
  她听见轻轻的叹息声。
  啊,这一定是她自己,庆幸已经走了这么远,同时又焦虑往后的道路不知通向何处。
  她回答:“我会申请助学金,半工读至商科毕业,做好本份。”
  芝子听到一阵笑声。
  她侧着耳朵,细听可有调侃嘲讽的意思,但是那笑声是活泼愉快的。
  “经天,真正想念你。”芝子说。
  但是感觉上经天已经远去。
  芝子醒来,睁开双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天色已经微亮。
  耳畔听到走廊里有人说:“为什么这样早?”
  “心清一点。”
  是新来的女佣在说话。
  芝子梳洗更衣,先到元东房间去叫醒他,他已经在淋浴。
  她在浴室门外说“早”。
  他也回答了一声早。
  芝子心情有点沉重,悄悄退出,走到厨房,看到管家、司机已经准备就绪,正把大束新鲜的白色花束搬上车厢。
  女佣斟出咖啡。
  大家都没说话。
  稍后,元东下来了,穿着黑色西装,各人上车出发。
  山坡面对着大海,芝子蹲下,放下花束。
  她默默说:“经天,请你保佑我们身体健康,学业有成。”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清晨,没有旁人,他们一家逗留了许久,终于,是申元东先抬起头,大家跟着他的脚步退出墓园。
  陆管家发觉双腿有点麻木,趁人不觉伸手去揉一下。
  这时,已陆续有人进来,见到一队整齐的黑衣人,不禁多看两眼。
  他们上车回家。
  周律师在等他们。
  “元东,新房子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搬进去,可要叫人装修?”
  元东答:“交给芝子好了。”
  芝子站起来说:“我对美学一无所知。”
  周律师微笑,“我推荐助手给你。”
  芝子怔住,她一向只以为有才干的人带领助手,没想到不懂的人反而可以用能干的助手。
  只听得元东说:“不要白色,已经腻了。”
  他进书房工作去了。
  芝子用手托着头,“真是难题。”
  周律师说:“搬家是好事,重新开始。”
  芝子点点头。
  他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他想她留下来,她却另有打算。
  芝子并没有到新屋去为他布置灯饰墙纸,她把这几个月的积蓄摊开来,计算过,认为够明年学费,就在那天傍晚,她向申元东辞职。
  元东一急,把桌上文件茶杯扫到地上。
  芝子忙帮他收拾。
  “你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像许多学生那样半工读。”
  “住什么地方?”
  “像从前那样,与人合租一间小公寓,量力而为。”
  “这里没有你怎么行?”元东着急地说。
  芝子笑了,“半年前申宅也没有这个人。”
  “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出去闯?”元东说。
  芝子微笑,“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多年。”
  他急得团团转,“管家,管家。”
  陆管家赶到,听说了因由,惊讶地说:“芝子,你一直在半工读,又何必转工?”
  姜是老的辣,说话没有漏洞。
  芝子低头微笑不语。
  世上除了做婢仆之外,还有其他职业。
  不过,她也知道感恩,没有申家,她来不到这里,得不到新的开始。
  她诚恳的说:“这间屋里已经没有病人,不需要我这临时工,我唯一的要求是
  周末可以大吃一顿,吃不完打包走。”
  陆管家恻然,“真是孩子,净挂住吃。”
  芝子笑了,没捱过饿的人根本不知道吃饱是多么重要。
  陆管家说下去:“何必要走呢,大屋有的是房间,你住楼下,或是阁楼,谁碰得见你。你若是不喜欢,大家不与你招呼好了。”
  芝子骇笑,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只恐怕迟早需付出更昂贵的代价。
  “这一带租金不便宜,不容易租到整洁的地方。”
  芝子说:“所以,请给我多一点时间。”
  “芝子,一动不如一静。”
  芝子已决心自立,“不,我-”
  申元东忽然动气,“你不必辞职,我开除你就是。”
  管家连忙说:“是,是。”
  她一把将芝子拉出去。
  芝子颓然,管家却笑了,“开除拿遣散费,比辞工好多了。”
  芝子啼笑皆非。
  “你看你,好心有好报,不过,我们会不舍得你,我从来未见过像你这样没有私心的人。”
  “陆管家,这句话由我来讲才对。”
  她们的眼睛都红了。
  管家帮芝子找到间小小一房公寓,近学校,治安不错,又把一辆性能尚佳的二手车让给她。
  搬出去那一日,已微有秋意,申元东亲自开车送她去新居。
  元东给芝子的遣散费,足够她用到毕业。
  他叮嘱芝子:“晚上门窗都要拴好。”
  “我都知道。”
  “有空到新家来吃饭。”
  “全装修好了?”
  “差不多齐全。”
  “用什么颜色?”
  “只得我一个人住,大部分用大理石及不锈钢。”
  “哗,多么特别。”
  “有一间会客室,专门用来招呼学生。”元东说。
  芝子忽然问:“你的心怎样?”
  “我的心无恙,仍有盼望。”元东回答。
  芝子没接上去,稍后她说:“只有健康最珍贵。”
  元东走了,芝子松一口气。
  自由了,不再做一只闹钟,身边不再日夜带着警号器,做梦可以走得远一点,毋须担心警号声大响。
  但是她又无比地怀念他,想在他离开之前叫住他。
  申元东上车。
  司机阿路大胆咕噜:“真不明白,怎么会放她走。”
  申元东不出声,过一会才答:“必须尊重她的意愿。”
  “放走了,不回来。”
  申元东轻轻说:“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阿路叹口气。
  “阿路,你想想,倘若我没有病,又怎么会认识她?”
  真的,八杆子也打不着,当然是与身分相若、门当户对的女生往来。
  “经天如果得到父母宠爱,也不会来投靠我这个小叔,我又怎会得他救命?”
  阿路一愣,不敢出声。
  “是,我都知道了。”
  申元东望向车窗外边。
  过一会儿他说:“所以我相信一切都有安排。”
  阿路不再说话,车子朝大学驶去。
  芝子在小公寓内收拾行李,百般无聊。
  这一段日子她寄居在申元东身上,一旦离开他,知道一定不惯,却没料到会这样失落。
  她做一杯咖啡,靠在窗前,正在看对面公园风景,忽然有人按铃。
  门一打开,只听得一声欢呼:“果然是你!”
  芝子来不及有反应,那人已经说下去:“我看着你搬进来,就觉得是你,不敢肯定,故此冒昧来按铃。”
  芝子看见一个体格强壮的年轻人,有点面善,可是不知道他姓名。
  她茫然地看着他。
  年轻人的声音忽然轻柔,“谁也不会忘记你这双憔悴忧郁的大眼睛。”
  这时,芝子实在忍不住问:“你是谁?”
  他感慨,“果然,不记得了,我叫曹祖光。”
  芝子仍然茫无头绪。
  “我还有一个妹妹,约大半年前,我们曾是邻居,你住我家对面,我请你过来参加舞会,记得吗?”
  才大半年?仿佛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芝子点点头。
  “没想到我们又成了邻居。”
  “你也住这幢大厦。”
  “我住你对面低一层。”
  芝子问:“妹妹呢?”
  曹祖光说:“嫁了人,住在伦敦,很怨、很不高兴,说是天冷雾大,种族歧视严重,但是有文化,又近欧陆,故不愿离开。”
  芝子笑了。
  真是人生缩影,命运盒子打开来,一共十样礼物,倒有七样是废物,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是为着另外那三样用得着的东西,也只得勉强接受,蹉跎岁月。
  除了申经天,她还没有见过真正快乐的人。故此更加想念经天。
  “一起喝杯茶可好?”曹祖光问。
  芝子取起外套,他帮她穿袖子。
  他带她到附近商场小食店吃下午茶。那是典型年轻人聚集的地方,芝子这才有时间心情看清楚附近环境。
  “读哪一科、功课可还吃重,想家吗,同什么人一起玩?”这也是典型年轻人关心的问题。
  芝子微笑,没有回答。
  她习惯不说话,也发觉人们其实不介意她沉默。
  有朋友过来同曹祖光打招呼,与他说起工作上问题。
  朋友走了以后,芝子问:“你读建筑?”
  “是,第三年了,许多同学趁热闹转了系去念电脑,但是我觉得这是终身事业,况且世上总用得着建筑师,故此坚决读下去,收入多寡不是问题。”
  说这样的话,可见有点志气,芝子很是佩服,但是可以不计较收益,自然是家里大力支持。
  “刚才那位同学,已决定休学到矽谷去闯世界,其实也很辛苦,无日无夜对牢电脑荧幕钻研新花样。”
  芝子不置评。
  曹祖光咳嗽一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芝子把名字告诉他。
  “知之,可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谓知也的知之?”
  “哪里有这样文雅,是芝子。”
  “我曾经问你管家,她不肯把你名字告诉我。”
  “你古文不错呀!”一日到夜开舞会,还能有中文常识,算是了不起。
  “父亲押着学过一点。”
  至少知道宋太宗不姓宋,汉高祖不姓汉,还有,老残同鲁迅是两个人。
  这时,另外有人过来,这次是个女生,索性坐下来。
  曹祖光只得为她们介绍,他误会芝子姓申,芝子想更正,已经来不及。
  只见那女生睁大双眼。
  “你是湾区申家的亲戚?”
  芝子摇摇头。
  “那么是朋友了,他们一家真是怪人。”
  芝子有点失望,既是读书人,不该爱讲是非。
  “听我母亲说,申家长子没有心脏,最近,终告不治,可有这样的事?”
  芝子张开嘴,又合拢。
  女生继续说:“申家富裕,听说替申元东找了女伴,一次不成功,另外再找一个,都是穷女,为了钱──”
  曹祖光连忙阻止,“薇薇,你在说什么。”
  那个薇薇诧异,“你也知道有这些传言呀。”
  曹祖光只得尴尬地说:“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他拉起芝子避开那个朋友。
  走到门口,他向芝子道歉:“对不起。”
  “不关你事。”
  “从未想到朋友会那样失礼,从前不觉得,今日真丢脸。”
  芝子不出声,爱讲闲话,是人之常情吧。
  多谢曹君维护她。
  走到街上,曹祖光说:“我们换一个地方坐。”
  芝子说:“我想回去休息。”
  “那可恨的薇薇,毁了我首次约会。”他握紧拳头。
  芝子笑出来。
  “咦,笑了,笑了。”
  “我的电脑有些问题。”她形容着:“如此这般,速度甚慢,又一日打出‘拒收’字样。”
  “我来帮你看看。”
  他在小公寓内,盘膝而坐,研究半晌,施出浑身解数,藉此讨好芝子,几乎汗流浃背,又把自己的电脑套件拆过来帮芝子,不惜牺牲。
  终于他说:“好了,你过来试试。”
  芝子一试,得心应手,连忙道谢。
  他大胆建议:“肚子饿了,不如出去吃饭。”
  “我还有面包,打算留在家里。”
  他陪她在家吃芝士夹面包,开一瓶契安蒂白酒,就当一餐。
  “啊!对了,”芝子说:“我不姓申,我叫华芝子。”
  小曹抓着头,“又是一宗罪。”
  “我只是申家一个朋友。”
  “申家长子真的没有心脏?”
  “已经做妥移植手术,现在与常人无异。”
  “体内用他人的器官,多么奇异。”
  “是,”芝子说:“西方医术昌明。”
  曹君识趣地不再提及申家,他只是来探望这双大眼睛,人总有过去,申氏一切,与他无关。
  他躺在地上,无忧无虑与芝子聊了一个黄昏。
  告辞回家,依依不舍。
  他的电话录音机上全是留言:“祖,去了何处,速电艾家”、“祖,第二次寻找,在什么地方?伍家有舞会”、“陆妹妹找祖”、“戚珍珠约祖出海”……
  曹祖光不出声,这些约会都不再重要了。
  秋季初学期开始,芝子重新上学。
  学校里碰见申元东,她主动走近。
  元东身形十分扎壮,看上去更加像经天。
  芝子爱慕地看着元东微笑。
  申元东问:“都等你来吃饭呢,为什么不见人?”
  芝子只是微笑。
  半晌她问:“管家他们好吗?”
  “陆管家与阿路在上月已经退休。”
  芝子一呆,“呵,我不知道。”
  “周律师去一间大机构任职顾问,罗拔臣移居澳洲行医。”
  芝子冲口而出:“现在谁照顾你?”
  “我自己动手呀,新请了一个打扫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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