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给你送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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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给你送花来-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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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笑?”芝子十分心酸。
  “你知道他的笑脸多好看,他只笑不语。”
  “后来呢?”芝子追问。
  “他走了,再接着,我已经做过手术,回复知觉。”
  芝子轻轻问:“你真的见过经天?”
  “他肯定来过。”
  太捣蛋了,确像他一贯作风。
  这时,医生进来说:“咦,一时间讲这么多话,不怕累?很多人不知道讲话需要很大力气,少说话,对身体有益。”
  医生边说边打开桌子上的饭盒子,“哗,香味四溢的腊味饭,但是不适合你吃,不如请客。”他老实不客气的捧走。
  从没见过那么爱讲话的医生。
  芝子无言,一时间也想不出适当的言语,能够看到元东得救已经安慰。
  元东亲友差人送花来,看护小姐羡慕不已,“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水果花篮。”
  元东慷慨,“转送给你如何?”
  “这不好意思呢。”看护说。
  “你不信陆续有来?放着来不及吃,烂掉多可惜。”
  话还未说完,又有花送到,一盘比一盘大,颜色愈来愈鲜艳,只是没有栀子花。
  病要好了,那些人对他另眼相看,说不定他会退出大学,回到家庭事业掌权,此刻在申元东身上落工夫,也是时候了。
  接着几天,朋友跟着来探访,好奇地猜测那个站在角落脸容清秀神情忧郁不发一言的年轻女子是什么人。
  一定有她特殊身分吧,连陆管家都对她那么客气。
  每人只准与申元东说几句话,可是甲听说乙同丙来过,就不甘后人,陈与张见郑与林到过,怕吃亏落后,亦来报到。
  渐渐有人专程乘飞机前来探访,除却申老先生太太,几乎所有亲友都出现过了。
  人情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愈是不需要它的时候,它愈是涌上来。
  芝子比较喜欢元东的学生。
  他们也来了,大孩子们口没遮拦;“咦,都没有打石膏,名字签在什么地方?”
  “在胸膛上。”
  “申老师,可以看看手术疤痕吗?”
  元东大方地打开上衣。
  芝子已是第二次看到,他的皮肤颜色较深,新的伤口就在旧的上面,做得很好,此刻还有一排钉书机似钉子末拆除。
  一位女同学说:“嘘,手术一定万分惊险。”
  元东忽然活泼地说:“比起黑夜飞车是刺激得多了。”
  芝子抬起头,一怔。
  元东从来不会拿他的病情开这种玩笑,那口气像煞一个人,呵,是经天。
  实在太想念他了。
  大孩子们原来还想说下去,却被看护请走,他们送来的金银红三色氢气球留在一角。
  这时,司机捧一只大玩具熊进来。
  “今朝刚送到。”
  元东微笑,“我都要出院了。”
  他打开贺卡信封看过,一声不响,放在一旁。
  芝子过去与那只半个人高的玩具熊握握手,“你好。”不经意瞥到卡片上一个新字,立刻禁声。
  阿路说:“管家在办理出院手续,稍后可以回家,有什么要带回去?”
  元东轻轻说:“不用了,送给医院处置好了。”
  阿路不知就里,还笑说:“玩具熊送给儿童病房最好。”
  下午,元东坚持慢慢步行出院,不靠轮椅。
  走到一半,在走廊上碰到另一个用拐杖的病人,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开起玩笑来,拐杖当剑,互相过招。
  看护连忙笑着喝止。
  芝子看得呆了。
  只有她才知道,此刻的申元东是多么的像他的侄子经天。
  芝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对于那些在危急关头溜溜不绝口才一流的人,她永远佩服得五体投地,芝子没有那样超越的应变能力,她只会发呆。
  回家途中,元东叮嘱司机:“到山顶兜个圈,许久没有看清这个世界,让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到了半山,他说:“阿路,停在这里,我看到有房子出售。”
  管家说:“不如改天再来。”
  “不,下去看看。”
  各人都没想到他兴致那样好,只得扶他下车。
  房屋经纪满面笑容迎出来。
  那是一幢大屋,设施簇新,元东一进门就说喜欢,问芝子意见,芝子只是陪笑。
  元东说:“请周律师来看一看。”
  参观了半小时才愿离开。
  回到家已经是黄昏。
  他不理劝告喝啤酒吃意大利薄饼,然后倒在床上呼呼入睡。
  陆管家悄悄说:“芝子,元东性情仿佛有变。”她也发觉了。
  司机却唏嘘说:“经过九死一生,变得乐天也很应该。”
  芝子回房躺下。
  她发觉有人留电邮给她。
  一看电脑荧屏,她又一次发呆,是经天有话同她说。
  “芝子,这几天真为小叔的情况担忧,也看得出你眼中的哀伤,我一直觉得,倘若他会痊愈,你将是他最理想的终身伴侣。你俩完全接受我,丝毫不想改变我,这段日子生活得心身畅快。明日一早,就去陪朋友潜泳,回来,我会作出一个重要的决定,不要惊讶。”
  芝子手足冰冷。
  那会是个什么决定?他没说出来。
  电邮的日期是出事前一晚,但感觉上经天并没有离开他们,随时会进来“啊哈”一声招呼。
  芝子伏在桌子上。
  佣人上来说:“芝子,有人找你。”
  “是谁?”
  “说是经天的朋友,一位叶小姐。”
  芝子连忙下去看个究竟。
  一个高大的年轻女子坐在会客室里,看见芝子她站起来,她左手臂打着石膏,脖子上戴住颈箍。
  “你是芝子?”
  芝子点点头,知道她有重要的话说。
  “我叫叶如茵,那日潜泳,我也在场,我是唯一的生还者。”
  她满面通红,落下泪来。
  芝子递热茶给她。
  她喝了一口茶,“那天早上,水平如镜,大家都觉得是个好日子,我未婚夫迈可顺利下潜了百多尺,一点事也没有,在上升的时候,他忽然气促,失去知觉,可恨我们太过自信,没有携带氧气。”
  说到这里,她用手掩住脸。
  芝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意外现场实况,握住拳头。
  叶如茵继续说:“这时天色突变,像是注定要我们把性命交出来,小艇在水中打转,划不出漩涡,风劲、雨大,经天决定游上岸求救,我们全无救生装备。”
  啊,擅泳者溺。
  “那时,我知道迈可已经离开我们,但是经天仍然把他的脸托上水面,他很镇定,他忽然同我诉说心事,他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她有一朵花似的名字,她叫华芝子。”
  芝子浑身寒毛竖起来,双手打颤。
  “他当晚回家,会向她求婚。”
  芝子心房像是被插中一刀,弯下腰身。
  “他一直同我说着你们之间的趣事,然后他说:‘如茵,我不行了,到岸后,记住同他们说,器官捐赠卡在皮夹子里,尽快联络我小叔申元东。’”
  芝子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时,有人看到了我们,我大声叫:经天,我们到岸了,但是他没有再回答我。”
  声音渐渐低下来。
  “他说,他会教你驾驶滑翔机,那是他最喜欢的运动之一。”
  芝子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可是抹干了还有。
  “对不起,芝子。”
  芝子鸣咽。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会客室门口问:“谁在这里?咦,这不是如茵吗。”
  叶如茵抬起头来,看牢门口,十分讶异。
  申元东走进来。
  叶如茵抹去眼泪,“这位一定是经天口中的小叔了。”
  芝子这才明白,他们从未见过面,可是,元东却认出她,并且,口气亲昵。
  元东随即犹豫,像是不再愿意多说,“你是经天的朋友?”
  叶如茵点点头。
  “芝子,你好好招呼如茵。”一边沉思,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客人的名字。
  叶如茵待他走出去,才说:“他们两人竟这样相像!”
  芝子低声说:“经天高大强壮得多。”
  “是神似,一颦一笑,同经天一模一样。”
  “毕竟是叔侄呢。”
  叶小姐留下电话地址,含泪告辞。
  芝子回到屋内,元东叫住她。
  他沉吟一下,“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叶小姐?”
  “也许,经天带过她来这边喝茶。”芝子说。
  “会吗?但是我像是与她极之熟稔。”元东说。
  “那也好,即时多一个朋友。”
  “芝子,这几天我脑海里忽然充塞许多新奇古怪的回忆。”
  芝子不动声色,“以前身体不好,很多事情搁下了,不再去想它,现在慢慢又想起来了,也是有的。”
  “不,”他摇摇头,“我从来没去过那些地方,又怎么会记得或是忘记?”
  “告诉我,是什么地方?”
  “首先,是一道细长的瀑布,沿边约四十五度倾斜的岩石,一级级冲下山,像天然水上游乐场似的,我仿佛顺着激流滑下,畅快得呼叫,最后落到一个碧绿色的深池里,非常快活。”
  芝子发呆。
  这一定是经天从前常常去的郊外游点。
  “还有另外一个地方,”元东的声线忽然轻柔,“那是一个跳舞厅,大厅当中,挂着个银色镜片拼凑成的水晶球,把灯光反射到全场,乐队热烈演奏,我正与一个女孩跳快步”
  芝子呆呆聆听。
  “然后我猛然醒觉,这会是谁常去的地方呢?”
  芝子只得说:“医生叫你多休息。”
  “于是我同罗拔臣医生详谈过一次。”
  芝子看着他。
  元东知道秘密了吗?
  “医生嘱我好好休息。”
  芝子松口气,“看,每个人都那么说。”
  “芝子,做我司机,开车去看那道瀑布。”
  “也许根本没有那个地方。”
  “不,我记得路,我教你怎么走。”
  芝子无奈,带了食物、药品和饮料陪元东出发。
  司机不放心,追上来说:“芝子,无线电话一定要开着。”
  元东转过头去,“阿路几时变得这样婆妈,我最讨厌去到哪里电话响到哪里的人。”
  阿路怔住。

   
 


  
 
 
  
 

九 
 
  他在想,这口气像煞一个人,是谁呢?忽然想起来,吓一跳,不敢出声。
  元东说下去:“有什么道理需要二十四小时讲电话,有谁会那么重要,又有什么电话非听不可?”
  这完全是申经天的理论。
  芝子驶出车子,元东对路程十分熟悉,一路指挥:“往左转上公路,往国家公园驶过去,第三个出路就是,转入幽思谷,对,一直走。”
  不是常客的话,哪里会这样熟悉。
  他们来到目的地,停好车,看到戴着头盔穿着橡皮潜水衣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往山上走去。
  芝子与元东走到山顶一看,只见一道新娘婚纱似的激流往下坠,溅起雾幕。
  年轻的男女们跳下瀑布,即时被浪冲下,只听见一阵阵欢呼声。
  芝子忍不住说:“危险。”
  元东讶异,“这情景与我想像中一模一样,芝子,几时我们也来一试。”
  芝子握住他的手,“回去吧,站久了都觉晕眩。”
  “我倒是不记得那间舞厅在什么地方了。”
  芝子好不容易拉他回家。
  半路,元东一定要在草地上看人放风筝。
  芝子也觉有趣,把车停好,斟一杯果汁给他,一起欣赏。
  蓝天白云,同道中人聚集一起放起各式各样的风筝。
  芝子最喜欢一只头尾四脚都会摆动的蜥蜴,异常生猛,它不住在空中游动,不住引起喝彩声。
  元东说:“那边有热狗档,我去买两只回来。”
  “太油腻了。”
  “不怕,加多些洋葱圈及芥辣。”
  他已经走到小贩那里去。
  片刻他捧着食物回来大嚼,一边往天空指指点点,“你看,到底是华人的设计好看,蝴蝶及美人风筝,婀娜多姿。”
  芝子垂头不语,元东的脾性竟有那么大的改变,与他的本性各占一半。
  不过,那天下午回到家,他坐进书房准备讲义,直做到傍晚,对外边不瞅不睬,又恢复申元东本色。
  管家问:“元东会不会累?你去叫他休息。”
  芝子微笑,“他自己有数。”
  “明晨,我们去送花给经天。”
  “我也去。”
  管家点点头,“早上五时出发。”
  医生来了,芝子请他到书房。
  “芝子,你有疑问?”
  “可有告诉元东捐赠人身分?”
  医生说:“院方从来不公布对方身分。”
  “可是,那是他的至亲。”
  “他没有提出要求。”
  “你有没有觉得元东变了许多?”
  “这是正常现象,他逐渐康复,拥有自信,一定比从前活泼乐观。”
  “照你说,医生,他一切正常?”
  “正确,”他忽然对芝子说:“你如果喜欢他,不妨让他知道。”
  芝子吓了一跳。
  “你对他的康复有功,芝子,何必掩饰感情?”
  “我只是他的闹钟,按时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罗拔臣医生微笑,“我们像是数十年的老朋友,无话不说:别错过这个机会,你们已经历过最大考验,以后的路一定平坦无阻。”
  芝子忍不住笑,“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我看住申元东为生命挣扎多年,他这个病人变成我的私事,似我亲友一样。”
  芝子不住点头。
  “芝子,你有什么愿望?”罗拔臣医生问。
  “读完这个课程,找到工作,独立生活,培养自信。”芝子回答。
  医生称赞:“真好。”
  这时,他的随身电话响了,医院促他归队。
  “这个星期,我工作已达一百小时,不能再超时了。”
  他却依然匆匆离去。
  晚餐时,申元东出来找芝子。
  他说:“我想起来,那间舞厅在东十二街,是间老年人俱乐部。”
  芝子看着他。
  “可惜今日已经累了,不然同你去察看。”
  “那里下午才热闹。”芝子回答。
  “你去过?”
  芝子点头。
  元东大惑不解,“那么,与我跳舞的女孩可是你?”
  芝子温柔地笑说:“你何止同一个女孩跳过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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