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打扮,那样的身裁,实在不容易。
我看了她一眼,又想起了小丁。
我承认当这个女孩子坐在咖啡座上,的确有几分神秘,但是现在看上去,是很赤裸裸的,过分暴露。
我一口喝完了啤酒。
“你会再来吗?”她问。
“有空的时候。”我说。
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讲这种没有诚意的话。“你不介意吧?”她问:“我只是做这种工作。”她说话的待候,是这样的带歉意。
“没有,很好,”我说,“你不必这么想。”
她笑了笑,极其开心。
她送我出去。她说:“如果詹像你,就好了。”
我点点头。
离开了那个酒吧,我想起她问:“为什么老是会碰见我?”
那是很巧合的,这样的巧合,我不喜欢。
碰见她的应该是小丁,不是我。
因为我没有觉得特殊的高兴。
我回家,告诉母亲我加了稿费。
母亲问:“加了稿费有什么用?谁也不等你的钱用,你怎么不交一个女朋友?几时结婚。”我逃了出来。我想我不回家住的原因,实在是为了避母亲,不是父亲。
这世界上有两种母亲,一种恨不得儿子马上结婚,一种老是阻扰儿子的婚姻,像我这种没有利用价值的儿子,大概是适合早婚的。
回家我赶了两段稿子,觉得自己除了工作,简直没有娱乐,普通的朋友友不好意思去麻烦,相熟的朋友又少。我的天。
这年头谁都寂寞,可不是,真的得找一个女朋友。
我拿出信纸,写了三张纸,寄给秀兰。
她不可以算是我的女朋友了,但是最低限度,她可以是一个好朋友。
露露呢?
真想不到为了小丁,我会认识那样的一个女孩子。
不知道今天她还去不去那里喝咖啡。一个人。
露露实在不像做那种事情的人。
她而且还老说我像詹。
真是见鬼,詹是什么人呢?如果是她的男朋友,一定不会怎么高明。
不过她还是很纯真的。她对我说了很多话,觉得我了不起,十八岁的人还是像十八岁的人。
但是这样的女孩子,如果说可以做好朋友,实在异想天开,我从来没那样想过。
我有种怪怪的想法,这个女孩子,要是真把她当女朋友,不晓得会有什么感觉。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不该那样想。
星期日。
这种天气,最好去找小丁到郊外去,小丁很有一套,他是个会玩的人,与他住一起是不错的,但是我没有去找他,自从那次见他大叫大嚷之后,我害怕了。
我有点怕他,所以星期日我另外找了几个朋友,大家到果园去兜了一个圈子,买了些东西。
回来的时候,在市区吃了一顿饭。
我不觉得怎么开心。
与普通朋友在一起,我可以迁就,虽然不是特别谈得来,但是人与人,总有点话可以说,但是我不会太开心。
话不投机是很难说得起劲的,与小丁在一起,情形好得多,甚至那个叫露露的女孩子在一起,也有味道一点。我一直有点无聊,想早点回家休息。
多年在家里工作,我忘了怎么对付自己不太喜欢的人。
一个人的圆滑大概是慢慢练出来的,我没有这种练的机会,渐渐变得像个孩子,爱不高兴就不高兴,任性得很。今天我也是不太高兴的。
回到家里,我往床上一躺。怎么朋友这么少,我想。
秀兰不知道怎样了。
秀兰是个独立的女孩子,她实在是自由活泼的。比起男孩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又是这样的能够适应环境,很会自得其乐,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如果会觉得寂寞,那才怪呢,怎么会想起我这样的傻瓜。
她是那种短头发,身型敏捷,像小男孩的那种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到什么地方去找。
我舒出一口气,将头枕着双臂,眼睛看着天花板。
真的到那儿去找。我想。
我跳起来。打电话给小丁。
不行了,非要他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不可,他这个人,办法很多,然后我哑然失笑我怎么怕寂寞会怕得像个女孩子?我不明白。
我又放下了电话。
没到一秒钟,电话铃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每次有电话铃响,我总是想到:催稿。
除了催稿,不会有好事情了。我拿起听筒。
“喂?”小丁的声音。
我很开心。“小丁,怎么样?”今天我欢迎他。
但却有点低沉。“我找到她了。”他说。
“谁?”
“露露。”
“啊。”我应一声,小丁找到她了。
“她在酒吧做事,我有一个朋友认识她。”
“啊。”
“我找到她,她根本不晓得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
“啊。”
“你别老啊好不好?你说得对,她与我想像差太远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她。她像一只野兽。”
“野兽。”我喃喃的说。
“她完全是没有开化的。你明白我的意思?难以想像现在的世界下还有这样不文明的人。”小丁说。
我笑了,“就算在酒吧做,也不至于如此吧?”
“不不,你不明白,这个女孩子,除了钱之外,不理会外界一切,她连报纸都不会看。”
“很多人不看报纸。”我说:“何必紧张。”
“假如这样的人再多一点,哀伤的应该是你,你要吃西北风了,你靠什么为生的?”
小丁问。
“你先别担心我好不好?”我问。
“我过来与你讲,有酒没有?”小丁说。
“有。”
“十分钟后到。”
我等地来。
我替小丁拿出酒杯,烫了酒,放在茶几上。
小丁这个人,是很守时,十分钟后便到了。
我开门给他。他叹着气进来,摇头摆脑。
“何必为一个那样的女孩子伤脑筋?”我问。
“她很可爱。每天晚上都在喝茶的时候对看她,已经习惯了。”小丁说:“我爱上了她。”
“别说笑话,你丁先生的女朋友太多了!”
“可是我从不认得像她那样原始的女人。”小丁笑。
“你怎么做了?”我招呼他坐下来。
“好酒。”小丁说:“我给了她钱,叫她陪我。”
“她陪了?”
“陪了。”
我很尴尬,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这真是很原始,凡是用钱买得到的东西,都原始。
我没想到小丁会用钱去买一个女人。
他是很吸引的一个男孩,不少女孩子喜欢他,怎么会搅到要用钱买那么糟?
我瞪着他。
“她陪了我三天,我问她可不可以不在酒吧做──”
“我的天,你胃口真好。”
“你听我说下去。她也答应了,每个月我得预支她一笔钱。她就陪我,像领薪水一样。”
“你觉得值?”
“值。我在她身上得到快活。”小了坦白的说。
“你很下流。小丁。”
“我承认。”小丁说,
“你当初见到她,没有这样想过吧?”我问:“当初你把她看得非常神圣不可侵犯。”
“是的,”他苦笑,“你说得对,她完全不是那回事。”
我冷冷的看了小丁一眼。
他晓得什么呢?他什么都不知道,连这么简单的女人,他都不了解,小丁是很可怜的一个人。
隔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
我只好说:“你小心一点,别搅出大事情来。”
他点点头。
“要那样的一个女人干什么呢?”我问他。
“我寂寞。”小丁说。
“这么多寂寞的人,是从那里来的呢?”我问。
小丁哈哈笑起来。
他喝完了那瓶子酒。
那个叫露露的女孩子,终于成了他的情人。他喜欢她的样子,即使是原始的,他也可以忍受。我应该怎么说呢?恭喜他?祝他快活?
这一些都显得十分尴尬,小丁是我这么久的朋友了。这是他的事情,我不应该多管,过了几个月,当他玩腻之后,一切也都完了。小了喝完了酒,有点醉醉的,说要走了。
我放他走。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上车。大概事情完了吧?我告诉自己,不会有大问题了。
我只觉得奇怪,小丁有这么多的女朋友,结果却与这个女孩子混在一块儿了,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很怪的,谁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小丁养这个女人,当然是养得起,只是我看不出其中的什么味道。
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就是出钱把一个女人买下来了,那样还有什么趣味。
而且一个甘心情愿给人家买的女人,总有点那个吧。但是小丁的想法,并不如此。
我只好希望他会从那个女人身上得到乐趣。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几个星期,我在这样时间里做了不少事情。我没想到小丁会把露露带到我家来。
一日傍晚,我正在休息,看着桌子上完成了的稿件洋洋得意,门铃响了起来。
我的、心一跳,好像知道有不速之客来了。
我开了门。
门外站的正是小丁。
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不太、心急我看着小丁,向他点点头。他身后跟着露露,我一眼就看见了,她今天好像没什么化妆,光着脸,有点风姿楚楚。或者我那样形容她是不对的,因为她脸上还带看几分稚气,见到我,她惊异极了。“怎么?”我说:“一点通知都没有,就这么的来了?请进来吧。”
露露指着我,“怎么?你们俩是认识的?”
“是,”我说:“你不知道?我们是老朋友了。”
“我真不知道。”露露看小丁一眼,再看着我。她的眼光是很复杂的。
我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比以前朴素了一点,但是神情是落寞的。
她打量了我住的地方几眼,她说:“家里布置得很好看。我没有想到一个单身男孩子的家会这么漂亮。”
“谢谢你。”我说。
小丁很沉默,他坐着抽烟,不出声。
露露掠了掠头发。她说:“我不知道今天到你家来,我没有打扮。”
她这样对我说话,我很尴尬,不知道怎么才好。我偷眼看小丁,小丁还是不出声。
我站起来,“给你们倒茶去。”我说。
转到厨房,我松了一口气。小丁真是,我皱着眉头想,这人好尴尬,怎么会带着露露上我这里来了?
叫我如何招呼他们呢?我一边烧水,一边烦恼。
小丁却走进来了,我白他一眼。
他苦笑。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出声。
“怎么了你?有问题了是不是?”我问他。
他终于开口了。“是的,你猜得一点都不错。她不肯离开我,怎么办?”
我顿时厌恶起来,“那你把她带到我这里来有什么用?我又没有办法对付她这种女人,快把她带走。”
“她让我给她一笔款子,不然就去告诉我父亲。当然,我可以把钱付给她,其实我也并不怕我父亲,但是我自问对她不错,真是……”
“你与她讲这些,神经病了,喝完这杯茶与她走罢。”
“还有一件事你不晓得,”小丁神色怪异,“她喜欢你。”
“胡说!”
我放下了茶杯,瞪看他。
“一点也不胡说,她常提起你,她不知道我认识你。”
我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小丁,别开玩笑了好不好,听我的话,喝完茶把这个女人带走。别再来烦我,我已经够烦了。
小丁忽然笑了起来,“我晓得你不会相信,我明天去把那笔钱给她,算了。
“那是一个聪明的决定。”我告诉他。
我端起茶杯出客厅,小丁跟在我身后。
“请喝茶。”我对露露说。
她看我一眼。这个女孩子,才十八岁,怎么对男人就如此的不老实?我不明白。
十八岁的女孩子,应该在念书,应该听父母的话,应该什么都不懂的。
她就有这个本事,我佩服她。
我怕这样的女人,小丁吃不消,我当然也吃不消。
然后我想到,小丁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也许他不是没办法对付她,而是不想对付她。
一男一女在一起,对我来说,最主要的是感情。
没有感情,男女在一起,不论怎么样,是恶心的。
对于小丁这次带她来,我觉得反感。
老实说,我实在不高兴,我想小丁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看得出来,我们三个人都很沉默。
“怎么样,你会高兴了吧?”小丁问露露,我告诉过你,我什么人都认得。”
露露看我,她说:“你怎不来找我?”
我窘得很。
“你说你会来看我的。你答应的。”她问得很纯真。
她真是会做戏,好可怕,在我面前,装得那么好。
“我说有空才来,可是我最近很忙。”我停了一停,“而且小丁说你没有在那边做了。”
“你一直晓得我与他的事?”她问。
“是”我说。
她脸上出现了悔恨的神情来。“噢。”她低下头。
这两个人来得怪,说的话也怪,我心里纳罕。
“有什么事没有?,”我忍不住问。
“没有了。”小丁站起来,“我们走了。”
我低声跟小丁说:“小心一点。”
“谢谢你。”他苦笑。
他们走了以后,我老觉得小丁有问题,他把她带来,是什么意思呢?
他与我做朋友,也已经很久了,我晓得小丁这人,他不会怎么样的。也许他把钱付给露露,就天下一太平了。
什么人都去喝咖啡,但是喝得像小丁这么烦的,真是少有。我也不是没有劝过他,他总是不信。好端端的女孩子,跑到咖啡店去一个人坐着干什么?
一直到第二天,我很想去找小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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