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了下脖子,感到一阵粘腻,看看手中一点血,我突然有些好笑,“莲姨,这就是点破皮,您不必在意,刺客已经赶跑了,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夫人,可……”我挥手打断莲姨继续说话的意图,冷淡道:“您忙您的事吧,我累了,想要歇息!”
莲姨抬头看我,她的眼里有些哀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吩咐了那些个侍女太监好生看护之类的话,屏退了众人,自己也默默退了出去!
我继续我的睡觉大业。
等我从一种昏沉的感觉里醒来的时候,浑身的难过真的是无法言喻。
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浑身烫得离谱,头疼的涨裂一般,极度不适。
“夫人感觉如何!”莲姨一张脸这时满是忧虑,看到我睁了眼,不由急问。
我努力睁睁眼,依然无法完全看清眼前的一切,张张嘴,火烧火燎的喉咙发不出声来。
一个字,烫!
我发烧了么?一夜之间,我就如此高烧,这难道是急症?
还是昨晚那颗药的关系?
“王太医,夫人到底如何?”
隔着夔龙大护屏,我听到莲姨急切的语气问道。
“总管大人恕罪,夫人此症来得突然,一时还诊断不出是何急病,微臣先开一剂退热怯风的轻药去个表征看看,过几日这热发散出去了,才好判断是何病症!”
我的发烧开始没日没夜的烧起来,如临床上的弛张热,压下去,又发上来,三日后,我的身上开始出现散在的痘症来。
当看到我身上这些东西的时候,御医的脸色变了。
“总管,此乃痘症,宫内娘娘太妃都是金贵之躯,小殿下还不足月,绝不能留人在此地,一定要隔离开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陛下交代,夫人若是有意外,你我脑袋不保!”
“总管,这可是一宫的老少那,出了意外,陛下也无法向祖宗社稷交代,无法向天下交代啊,不可意气用事!一定要迁出去!”
“大胆女官,这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还想隐瞒么,还不赶紧把人给我弄走!想让陛下亡国么!”
吵吵嚷嚷很久以后,被烧得糊糊涂涂的我又一次被抬上什么轿,咯吱咯吱地被送出了宫!
好像被安排到了一个很暗的屋子里。
没想到,我以为一辈子都出不了那重重宫门,却不过三天,又给赶出来了!
人生,果然充满了戏剧性。
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好像也未必是好事。
我如同一个身患瘟疫的人,被隔离在一个乌黑不透气的房子里,真正成了等待死亡的病患了。
前世和这一世,似乎惊人的相似。
前世我死于病毒,这一世,难道也是?
人生的巧合何其有趣!
我望着漆黑的屋顶在黑暗里笑了。
这个世界,孤独的再次剩下我一个人苟延残喘,想想啊想想,你的人生,为何总是那么的失败,那么的冷寂。
吱呀一声,在漆黑一片中,一抹白芒直射进来,无数的烟尘在这束光芒里飞舞,流泄了这个世界的生机,只是这生机,却仅仅维持了数秒后,便又在关门声里没于无形!
一个人影默默站在我躺的床头,黑暗里,我依然只能看到来人莹亮的眼,和那晚宁古颐充满仇恨的眼不同,这双眼的主人,明亮,灵动,但又忧郁,深沉。
我和那双眼无言的对视了很久,似乎有话,在这种沉默里,交流了不少。
还是我打破了这种暗流涌动的沉默:“你来杀我么?”
多日的高烧让我的咽喉干涸晦涩,好久没有说话连语言都不流畅,这声音我自己都觉得渗人。
对方一震,走近我,伏下身望来,凑近了,我也能看清来人的面貌,只是没有想到,我最后看到的人,会是她!
那脸,和我初见时一样,明亮而又大度,婉约里又带着慧诘,只是那份超脱的明媚却有些黯然,也许是因为这室内的晦涩吧。
“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呢,细茹夫人?”我暗哑着嗓子问。
这个女人我只在汗爻京城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人生尽头看到的,居然会是她。
细茹那极美的眼里闪过一缕光芒,在床边坐下,手抚上我的额头问:“公主觉得如何?”
我不由想笑:“感觉怎样有区别么?难不成你来救我的?”
细茹沉默地坐在我身边,很久很久以后,久得我都忘记这屋子还有别人,她才在黑暗里逸出一声长叹:“对不起!”
在这么个黑暗没有生气的屋子里,这身叹息悠长委婉,留下长长的余音,仿佛是一种对生命的惋惜和无奈。
我淡淡道:“不用了,我想,你也是身不由己!”
细茹的眼在黑暗里带着晶莹莹然欲泣:“公主,你是好人,很可惜……”
她没有说完,又淹没在一声叹息里。
可惜好人不长命吧,她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了。
我再次笑了,所有人都喜欢用一种怜悯的态度看着一条生命,却依然能够剥夺这条生命,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
“你要如何处置我?”作为医生,我很清楚,我这身绝对不是啥带状疱疹病毒引起的水痘,而是药物弄出来的假象,只不过是要把我弄出宫城,更好的处置我,宫里有个莲姨,宫外呢,谁也救不了我!
避痘离宫,惊动的是整个宫廷,牵扯多少权贵,多少官员,到时候,连殷楚雷也找不到罪魁,法不责众啊!
多好的主意,不知是哪位,或则是哪几位的主意呢!
呵呵,要我命的一定不少。
细茹犹豫了下,道:“鸩酒!”
还好,不算太难过!
“我能求你件事么?”我问。
“公主请讲!”
“我若死了,你们原本如何处置我?”
“按祖制,痘症而死,要烧了一切用物,包括尸身,这是怕引起更大的瘟疫!”
够狠,连尸体都不放过么?
“能求你,留着我的身体么?我不求回宫,也不想被供在啥皇陵,请你给我留个全尸如何?”
细茹沉默了,没有回答。
“我已经死了,掀不起啥风浪,难道求个全尸也不行么?你让人随便把我扔在什么地方都好,让这天葬了我吧!”
细茹长叹一声,幽幽道:“好,我答应你,公主,城外西北是百姓墓地,到时候我让人送你去那里!”
“谢谢!”这天下,要谢杀自己的人,也许就我一个了。
“我想看看外面,看看太阳,最后一次行么?”
阳光很刺眼,其实今日并不明媚,有一片片的阴云满布着天空,天时阴时阳的,可是对于数日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的我来说,那份明媚足够晃花眼了。
抬头望望天,灰白间隔的云厚厚的铺陈在天际,偶尔有一丝透出来的碧蓝醒目而稀少,时值深秋,百木萧瑟,荒草遍野,北雁南飞,成群结队。
偶尔有一只落群的孤雁,振翅悲鸣,参差泄泄。
秋蝉在簌簌的秋风里伴随着飘落的枯黄断续传来。
寒蝉鸣悲切,愁风劲肃肃,千里同景致,念君共此时。
卓骁,此时的你,在干什么?可还记得我,可能记得我么?
“公主!”我回头看,细茹袅娜的站在身后,手上托着黄金托盘,盘中有一阙贡窑白瓷缠枝细花纹高嘴细腰壶和一个小盏。
精雕细腻的上品瓷器里盛的,是夺命的毒酒。
卓骁,请你原谅我,我没有听你的陪在你身边,老天惩罚了我的执拗和无知,你能原谅我么?
殷楚雷,你是这天下不多的盛世明君,我于你,乃是过客,希望你忘记我这个人生中不得已的过客,你的辉煌里不该有我,站在旁观立场说,你会是个好君王的,忘记我吧!
“细茹,好好照顾你家君王,不要等人生再无机会的时候后悔!”我笑着看细茹煞白的脸,将那酒蛊取下一饮而尽!
果然不愧是皇家毒酒,毒性剧烈,我很快坠入永恒的黑暗!
卓骁番外
头好痛!我扶着脑袋,在一种昏昏沉沉中醒来,真是奇怪,好多年以来,我都没有这种昏沉的感觉的,以我的身体,为何有这样的昏沉感?
“师兄,你醒了?”如氲的声音听来有些遥远,还有些弱。
运气周天,才将这种不适感赶走,恢复清醒过来才注意到,我躺的地方不是昨晚和想想待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好像有些眼熟?
“如氲,这在哪里?你怎么在屋里?公主呢?”我接过如氲递来的湿巾,抹了把脸,却半天没听到如氲的回答。
回头,才看到如氲欲言又止的样子,再看看四周的景致,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氲,想想呢!”
等远山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我居然被身边的人,如此算计着运到了戎麓,而我的想想,再一次,不告而别。
同走的,还有兰环。
兰环走了,她终于还是坚持了她的坚持,去追随她告诉我的她的爱,可是,想想呢?她又为什么再次离开?
明明,明明,那日在床头,她还亲口告诉我,她不会离开的!
怪不得,她那晚会说那些话,怪不得,她那日如此奇怪,是不是,那时候,她就已经决定,成全所谓的我的功业,一人离去?
“寒羽,你,你还好吧?”如真赶来,看到我,第一句便是这话。
好?好还是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胸膛里,有颗千创白孔的心,空空的,空的四肢百髓筋骨酸涩。
那种感觉,比第一次想想离开时还要痛,那百多天的空虚至少还有一点点的企盼,我知道我该到哪里去找想想,虽然,那关城头前得而复失的悸动令我心悸,但是,毕竟,最后,我终于还是找回了我日夜亟盼的那个女人。
我曾经那么恐惧,我永远不能忘记,孤图草原那一日,当我撞破塔门看到我的想想时的哀伤和绝望。
斯拓雅,斯拓雅,到底以一种怎样的心态,用那样残忍的方式,让想想活下来的?
这样的男人,我是该感激,还是该痛恨?
但是,不管如何,我的想想,毕竟让我找到了,尽管她那么虚弱,那几乎寂灭的生命,让我时刻处于一种战战兢兢里,我懂得了,生命可以如此脆弱,脆弱的如此心痛。
可是,想想,真的是坚强的,她活下来了,是的,那一刻,我感谢上苍,也感激想想,这个顽强的生命,是我的妻子,我想,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永远,携手于她同老。
她再次绽放笑脸的那一刻,我也感激斯拓雅,我终于了解这个男人,是的,如果我是他,我也许,也会用我的生命,去换得她的活着。
那张笑脸,靥靥如花,如珠如宝,生命,还有比这更重要更美丽的么?
我知道,觊觎那张笑靥的,不止我,殷楚雷再也不掩饰他对想想的觊觎,那种火热,不亚于我,不亚于斯拓雅。
我不怕死亡,却开始恐惧失去,更大的失去。
我极力的避免去想,殷楚雷的觊觎,那炽烈的眼神,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欲望,是对我的妻子。
那种恐惧,从看到兰环的时候就更加深刻,我知道,他出手了,他用一种誓在必得的雷霆之势,源源不绝的施展他引以为傲的手段,原来是针对朝臣,是针对政治,这一次,是对女人。
我的女人。
他罔顾我们的计划,提前发动的全面反攻,他发出的金牌令,只为了要把我和想想逼到敌对的方向。
这些,都不是我惧怕的,我唯一而且肯定的是,想想对我的感情。
兰环爱上裴奎砾,其实早可预见,当我对想想有了感情的时候,我也明白了,兰环,不是我爱的,而兰环的改变,也说明一件事,她爱上了裴奎砾。
而我相信,想想对我的,也一样。
可是,我是不是太自信了,当我还在想法缓和那些矛盾的时候,当我一而再告诫想想,不要离开我的时候,她还是走了。
想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可以轻易妥协,我并不需要你的成全,也不需要你的大度,我要的,只是你待在我身边,一切有我,难道,我做的,还不够你相信,你的夫君,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打击,不是他殷楚雷可以轻易伤害的么?
我小看了吾卿行动的雷厉风行,他调开了如真,唆使了兰环,用金牌逼急了我的手下,三管齐下,想想,终于离开。
可是,只要想想你能亲口告诉我你的难处,你夫君我,一定有办法,你就那么不信赖我么?
兰环和裴奎砾死去的消息终于传来,我没有感到意外,只是一种茫然,一种无奈,女人,我想不明白,一如兰环,她可以爱上那个天下人共讨之的皇帝,义无反顾的去死,想想呢?她走得那么绝然,她真的爱我么?
为何我感到,心力交瘁?
“寒羽,你难道要放弃?这些正是殷楚雷要的,你要认输么?”如真看着我问。
认输么?不是我想,而是我感到无力,如果想想爱我,她如何不肯回来,如果她不爱我,那么我努力一切,又有何用?
我一生,没有认输过,可是,想想,她让我感到我的无能。
那封信,彻底将我击溃。
怪不得,她那么奇怪,怪不得,她那么出格,怪不得,她那么独立,所有的,只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外表下,有一个更加美丽的灵魂么?
美人魂,琼瑶魄!
我原来没有看错,那羸弱的外表下,果然是一个不一样的灵魂。
却原来,一切,只是为了一个女人的嘱托么?
她不爱我,不爱我?
为什么,那一句,能令我如此心痛,痛得我站立不稳,痛得我气血翻涌?
噗,喉头有一种冲力,将一股子淤塞住的哽噎以一种极大的冲力喷吐出去。
喷溅在那一页薄薄的白纸上的殷红,竟让我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寒羽,师兄!”如氲和如真大惊,如真一把扶住我,给我输来源源不绝的内力,助我压制那翻涌不止的气血。
我面前有两封信,一封是兰环的,一封,是想想的。
我生命里的两个女人,一个去追随她的挚爱,生死相随。
一个,却是我的妄想,她终于选择了那个帝王,永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