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想想说:“小姐下次也要叫上我,我也劳动下筋骨。”
“下次再说,现在先陪我坐坐。”
两人坐在水阁里,静静的瞧着夕阳最后的光线一点点的沉没,天空变成混沌紫。
“烟岚,你看到什么?”
“烟岚看到满池的荷花。”
“你想到什么没有?”
“荷花鲜美,荷叶清香,现在正是荷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再过几个月,就会凋落,那时就是收莲子的时候了。”
笑笑沉默了一阵,幽幽道:“你见到了荷花的美,荷叶的茂密,可我却想到它们的根……藕节都长在淤泥里的……对了,你说,这叶子和花明明都是钻出淤泥长出来的,怎地都如此鲜亮,不见一点污迹?”
烟岚微楞。
半晌道:“那应当是它们长出来的时候已在池水里洗干净了。”
“染脏了真的可以洗干净么?”
烟岚盯着远处一团小小的白色,他记得那是一朵半开的白莲,茎特别的幼细,风吹过的时候便会摇摇欲坠,现在都隐在暮色里了,看不清楚,但是那团白影还是不住晃晃的摇,他知道,风又吹过了荷池。
“可以的,不然又何来这满池的光洁鲜亮呢?”他柔声反问。
话声刚落,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讶然。
“就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朦胧中,有一种柔软的感觉,有一种温暖的温度,有一种有力的声音,通过这个紧密的拥抱,源源传了过来。
烟岚乖乖靠着小姐的肩膀,鼻端涌进熟悉的气味,睁眼一片玫瑰紫,心跳很清晰。
那个人的声音好像是晚风吹来的,不集中精神去听,就会像风一样吹过去,抓不住。
“我现在知道了,在这里要心狠手辣才能活下去……可是……如果我变得这般卑鄙……那时……那时……你们还会不会爱我……?”
烟岚脑子里“嗡”的一声,如此失措的小姐。
怎能想到一直蓬勃如烟火的她会如此迷失,怎会料到无惧生死的她会孩子一般的脆弱、无助。
他被惊到了。
随即却是庆幸。
庆幸在她最脆弱难过的时刻,他在她身边。
他慢慢抬起手,怀住小姐,紧紧的反抱着他,试图驱散她的不安和恐惧。
“不会的……无论小姐变成怎样……烟岚永远都不会讨厌小姐的……不会的……小姐永远是烟岚最重要的人……最喜欢的人……比世上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烟岚可以不爱自己……但是不能不爱小姐……”
他平静的慢慢说出,一字字都在黑暗中清晰无比。
他的眼神闪闪发亮,盯着多看几眼,仿佛就会被吸进去,令人眩晕。
笑笑紧紧的抱着他,热烈的亲吻着他,他就像是这世上剩余的唯一珍宝,她要把他揉进骨子里去。
“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烟岚……永远不会离开小姐。”
“永远不会讨厌我,无论我做了什么事……都不能讨厌我。”
“烟岚……永远不会讨厌小姐……无论小姐做了什么事……烟岚都会喜欢的。”
“傻瓜……你这傻瓜……我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的信任呢?”
“值得的……永远都……”
远在自己察觉倒以前,就陷进去了,等到发觉以后,这种信赖已经变得呼吸一样自然……哪里还会计较值得不值得……就算是独自步入黑暗之中,独自面对恐怖的深渊,独自泡沫一般消失……只要有过这么一刻……一切一切都是值得的。
烟岚悄悄下床,穿上外衣。
小姐睡熟了,黑黑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却遮不住长长的睫毛。
那么长而浓密的睫毛,平时让眯眯眼显得更小,怎么睁也睁不大,现在完全覆盖下来,却显得脸是那样的干净清秀。
他心里一颤,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晚饭什么都没有吃,直接从水榭就到这里来了。剧烈运动最是消耗体力,她饿着肚子竟然也能熟睡,真有那么累么?
以前不曾有过如此强烈被需要的时候,好像要把他拆了吞进肚子里去,颠倒缠绵了好几回,现在身子还有点发软……小姐,看来真的是很彷徨,很无助呢。
他轻轻步出外间,拉开梳妆桌的抽屉。最里面的箱型首饰盒放着最贵重的饰物。他把盒子捧出来,打开最底层的暗格,里面有个翠玉的瓶子。小心的旋开瓶盖,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他倾了些在手心上,缓缓送到嘴边,忽然动作停顿了。
透过窗子可以清晰的看到夜空,星子光芒被风吹动,忽闪忽闪的,脆弱而又顽强,有点像……她的眼睛。
“烟岚……”里屋突然传出迷迷糊糊的声音。
他手一颤,粉末随风而散。
急急把瓶子往盒子里一塞,回道:“小姐,我在这里。”
“我饿死了,你饿不饿?”
“烟岚,烟岚马上让下人准备膳食。”
“你多穿件衣服……”
说着这话的人拎着件长袍走出来,却见外面坐着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还没完全合拢的的首饰盒半塞进抽屉里,一些细小的粉末薄薄的从盒里漏了出来。
她顺手沾了一些,送进嘴里,若有所思的咂了咂味道,晃晃的自己回了里屋。
烟岚催着仆人拎着饭盒子回来,赶得有点急,额上晶晶的冒了层细汗。回来先喊了一声,小姐在里屋应的,他松了口气。再一眼,瞟到自己随便推进抽屉的首饰盒没有动过的迹象,放下半颗心来。
定神指挥着仆人把食物一样样摆好,又打发他先走,等下再来收。冷不防小姐一下扑出来,往他耳朵就是一口,“你盒子里面那些是什么粉?”
还是被见到了,他的心一下子拎得老高,几乎便要“砰”的一下摔个四分五裂,期期艾艾道:“那……那是……”
“是珍珠粉吧?”往他脸上吧嗒就是一口:“难怪我家烟岚皮肤总白白嫩嫩的,能掐出水来。”
“呃……是,是珍珠粉……”
“不过珍珠粉性寒凉,不能多吃,你以后不要吃太多。有言在先,可不是我小气。”
“烟岚……晓得了。”
如此这般应着,心是完全放了下来,却不知为何,像在水里晃着,浮浮沉沉的没了着落。
笑笑丝毫没有看出来的样子,坐在桌旁,开始据桌大嚼,一面还连连叫他过来吃。
这一刻,她又恢复成以前的自己。
烟岚瞧着瞧着,嘴角渐渐的也带了笑。
“我脸上有花么?你净看着我笑。”
“小姐现在高兴了,烟岚就放心了。”
“对不起,刚才让你担心了。”
“小姐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希望小姐别把事情都憋着,只让自己难过,那样烟岚反倒更担心。”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皇上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说他是太女的爹……”
话未说完,烟岚手里调羹舀着的一个丸子“咚”的一声掉进汤里,溅了一脸水。
“莫怕莫怕,你安心吧。”笑笑撩起衣角就给他擦,“这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对不?”
“可是……那个男人怎么敢这么说。”
“他的脚踝上有跟太女一模一样的莲花胎记。”
“……皇上……她信么?”
“嘿嘿,你放心吧。”
笑笑仍是满不在乎,“皇上当然是不信,但是那些小人谗言惑上,皇上为了打那些人嘴巴,打算让太女跟那人滴血验亲而已。”
“……”烟岚想说什么,却给自己呛到了,咳个不住,苍白的脸因为急咳泛起了两团酡红。
“别急嘛,放心好了,我保证没事。”
笑笑揽着他,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你要是怕,要不……先到兰陵去……”
“不,不……烟岚不去……咳咳……不怕……”
“不去就不去,别急……”笑笑淡定的说:“会没事的,相信我。这是她们最后一招了,过了这槛,就会平安无事。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让大家有事,太女也会没事的,相信我。”
烟岚咳得无力,软弱的靠在小姐怀里,听着这样的话,毫无根据只是一味让人相信的话,他却毫无理由的相信了。
他的眸子因为猛烈的咳嗽蕴了泪,更蓝更亮,傍晚时在荷池旁边被小姐紧拥时泛起的复杂感觉又像潮水一般涨了起来。
他开始迷迷糊糊的领悟过来,这种感觉,似乎叫做,安心。
卷三:转 力挽狂澜一线天4
滴血验亲无论在那个朝代来说,都不是一件体面事。
当日,百官云集大殿,各怀心思,都埋首候着这一“盛事”。
笑笑穿戴整齐,站在文官之列第三位,瞧瞧的打量着众人神色。
前头站着的是两个亲王,朝中并无办事实职,但挂个虚衔,平日都是少有上朝的,今日出现在此,是纯来作个见证。
这两人一个是中年贵妇,一个是华发老妪,身上穿的也并非官服,而是皇家大祭时的礼服。贵妇是宝亲王,样子和蔼可亲,只是颧骨下方蓦然下陷,带了些孤削之色。老妪是华亲王,老则老矣,腰杆仍是挺得笔直,手里拄着一根紫檀杖,紫中透乌,被摸索得油光淋淋。此杖据说是先皇所赐,委华亲王维护皇家徳仪所用,于皇室子弟的德行操持方面,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换句话说,若是太女被验出血统不纯,华亲王完全可以依仗紫檀杖当堂打死驱逐不须负上任何责任。
站在笑笑后面的是大理寺卿乔珏,今日之事由其与礼部尚书,加上笑笑这太女太傅三人共同主持。
礼部尚书出现在这里,完全是那日笑笑在御书房跟隽宗密谈的结果。
当日隽宗收了那神秘男子回宫,本想先捂着秘密查探,不料消息竟然迅速走漏。百官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都是在谈论此事,舆论一边倒,都说太女身份可疑,应该立刻露面辟谣。
然这等天家大事怎可儿戏。
隽宗称病罢朝,想静候风波平息。
但明显此事幕后推手不吃这拖字诀,一再鼓吹朝中各种势力向皇帝施压。当日隽宗召见太傅,便是事态已不得再延的结果。
笑笑对此早作准备,顺水推舟赞同皇上让太女滴血验亲。但因此事无论真伪,都于皇室颜面有损,遂再进辞,道可以凤女之血镇魇辟邪为由,那男子是妖孽转世,须得以凤女之血镇之。若能镇压,则天下太平,若不能镇伏,须得将那男子斩于午门且以高僧设道场作七七四十九天渡化,方能解这魇降。
此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两人血液相融,即是妖孽被镇压同化了,但这证明了太女的身份有异,这等事情不宜张扬,须得暗地处置。如果两人血液不融,说明两人并无关系,那男子犯了诬蔑罪,正好借机将他杀了灭口。
隽宗采纳她的建议,择日让太女作凤血镇魇之法。
既然是用这个理由,主管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贡举的礼部尚书自然得出来参一分子。笑笑身为太女太傅,自然也得出来主持。至于大理寺卿也参一脚,应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推了出来,表面上大理寺卿掌管刑法,作为公证最合适不过,暗地里却藏着若是太女有何过失,这大理寺便是直接接收处。届时,太傅身为辅导太女德行之人,太女有亏,太傅难辞其咎,恐怕也是会被当场给一锅揣了的。
再往后看去,殿上百官多是敛气低首,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也有人沉不住气,唯恐天下不乱之情泛于脸上。
朝堂之水,至清无鱼,但只要这池水搅得浊了,即便不呼朋结党,总有人可以乘机摸鱼上位,但凭各家本事了。
也看到有几副关切忧心的神色,笑笑也不一一对付了,忖度着时候差不多了,收敛心神,俯首静气,静待那时刻的来临。
袍袖里面,双拳紧握,都要攥出水来了。
那日隽宗邀她出宫散心,她灵机一触,带了她去宁君外戚办的一家柳坊——画眉坊。
她打探到此处消费很贵,非达官贵人不得进,有点高级俱乐部的性质,而里面提供玩乐的小倌都是从小就被买断终身送入教坊训练的,一辈子都不能脱离,死都要死在这柳坊里头的。
事实上,这间柳坊不仅提供淫乐,还会提供一些别家没有的特别服务。在这里,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钱,玩死人是不须要负任何责任的。死个人比死条狗更简单。
笑笑带了皇上来,是想让她见识下在贵人操控下的这些场所的黑暗与残酷。
但当那看不出真实年龄,但明显年纪不小的妖媚男人上来陪酒时,笑笑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这个男人是很娇媚不错,但明显不应该出现这里服侍像自己跟皇帝这般的“贵客”,这个人很明显是早就被准备好,然后推出来的。
筵席间,那男人一言一辞也无不暗藏筋骨,也无不暧昧不明。
隽宗一直眉头微皱,不时用狐疑的眼神瞧着笑笑,好像在怀疑这是她特地的安排。
笑笑硬着头皮嚷着唤人,那男人竟大胆到擎着酒扑上来,口中胡言乱语,借酒装疯。
后来更在挣扎间露出脚踝的莲花胎记。
果然引得隽宗注意,连夜收了入宫。
笑笑当晚真是心情复杂。
她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个男人是打定主意来接近隽宗的,这个人就是最后一击,最重要的一击。
表面看来,是皇帝看上了柳坊中一个小倌,动用特权把他要走,其实这里面藏了多少机关,只有当事人知道。
笑笑很庆幸,她是其中一个。
她也不是知道,她纯属靠猜。
那个男人脚踝的胎记跟太女脚上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尽管当日笑笑在崖下扒了莲生裤子时只是惊鸿一瞥,没有特别留意,事隔几年,印象更是模糊,但是就这么一看,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别说隽宗当时那如见鬼魅的惊悚表情。
这说明,这两块胎记即便不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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