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拉过他的手,把了脉,脉象有点弱,可是平缓。
耳朵贴在他心口处听了听,心跳有点弱,还是缓。
探手摸摸,没有发烧,小小松了口气。
表面看来没有什么病,但就是虚弱,生命力一点点的在虚弱中流失。
她直起身子,怔怔的打着主意。
沉璧静躺的身体忽然轻轻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哑哑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就别过脸,点点泪意从眼角渗出,也不往下落,就是一直那样沾湿着,润润的光泽。
笑笑放在膝上绞扭着的双手,因为他这么一动,紧紧交握在一起。
她下定决心似的,蓦然站起来,出了帐子。
不出所料,郑捷正守在外面,不停的走来走去,急得眼睛发红。
笑笑摆摆手,“我先问,你等会儿再问。”
“我问你,沉璧这几天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吃?”
“他是吃什么吐什么,只喝得下水,就是稍微浓一点的汤水也会吐……后来神智有点迷糊,我就让人准备些清粥,他有时会喝点,但多半还是会吐。太傅,沉璧公子这是什么病?没有听说过会连东西也不肯吃的。”
“他这是心理排斥上排斥食物所以才会吐出来的。”
“这也是……沉璧公子老是说,太傅被埋在山沟里,没有吃的喝的,只能支撑五六天……”说到这里住了口,稍微怨怼的瞧着她。
笑笑知道她又在怨自己在下面有吃有喝好似度假了,苦笑了一下道:“你别担心,他这是心病,我这就给他治。麻烦你替我准备这些东西。”
交待了几样东西。
郑捷看她又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你不在这里看着沉璧公子,你还要到哪里去?”
“你放心。”笑笑一个个掰开她的手指:“沉璧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他有事的,我这就准备东西好救他。”
她回到刚才自己养病的那个帐幕。
帘子一掀,丹麒和烟岚两个一坐一站,一个满脸别扭,一个正在劝,见她进来,吓着了似的,都停了动作,只顾瞪着她看。
笑笑不知这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可现在他们同一阵线一致对外,又让她觉得有点儿不爽。不由瞪他两个一眼,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叫我,还拦着人!”
丹麒眉毛一挑,道:“你自己也还病着,不到时候那是叫也叫不醒。”
烟岚却说:“沉璧公子虽然危险,可他不见小姐一面是不会甘心的,所以我想小姐先恢复好才最重要。”
笑笑觉得这话中听,难得烟岚倒是看得透彻。点头,“这话说得不错。”招手让他过来,跟他咬了会儿耳朵。
烟岚听毕,瞧了瞧丹麒,眼神一闪,小快步的去了。
笑笑对丹麒说:“我等下去给沉璧治病,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等等我。”
心里怕他跟去闹事。
丹麒猜到她心思,挑了眉毛,瞪大眼睛瞧着她,最后还是撇了撇嘴,什么都没有说。
笑笑难得见他不作怪,倒是诧异,仔细瞧了他几眼。
不过才几天功夫,丹麒的小团脸多了个尖下巴,乌黑的眼睛显得更大,脸上好似就剩下一对大眼睛了,原本生气勃勃的脸带了点楚楚的味道。
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瘦,原本最弱的是烟岚,现在却都让别人后来居上的赶超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心里一动,道:“你先别忙生气,过来让我看看。”
丹麒不动,瞟瞟自己的腿。他的腿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笑笑才想起来他腿伤了,心里有点内疚,自己走到他前面,蹲下来细细查看。
丹麒满脸不自然,“你别看了,一股药膏味儿,难闻死了。”
笑笑一伸手,把他给横抱了起来。
丹麒吃惊,挣了一下。
笑笑道:“你别动,我身子虚,你再挣我就抱不动了。”说着果然身子一晃。
丹麒忙伸手抱住她头颈,一动也不敢动了。
笑笑把他放在榻上,脱了鞋子,拿被子盖了,掖好了被角。
“好好睡一下,这几天,让你担心了。”她柔声道。
丹麒抬起眼来瞧着她,眼睛里锋芒一下子全融化成盈盈春水,都快要溢出来了。
笑笑心中又是一动,这小孩,其实要得不多啊,给他一点点,他就要溢出来了。
她心里一阵疚歉,俯下头,在他唇角亲了下,低声道:“你记不记得若曦女皇来找我那天早上我跟你说了些什么?”
丹麒脸颊透红,不安的说:“你说了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是哪一句。”
笑笑伸出手摸了摸他肚皮,轻笑道:“乖!”
很趣味的看见他急忙闭上眼睛,连眼皮都红了,觉得真是好玩。
这时烟岚过来,把一件东西交给她。笑笑把丹麒托给烟岚,带着笑走了。
出了房,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
她低头瞧了瞧手里握着的那件东西,心病还须心药医,为了救人,现在先顾不上其他了。
嗯,当医生的当然得比病人更有信心,而且,绝不手软。
唇角重又扬起一丝笑来。
沉璧觉得自己的身体比羽毛还轻,没有风吹来,也飘飘悠悠的落不下地。
身体周围裹着的是厚厚的浓雾,看不到光,他像是在波浪上面浮着漂着,身不由己的,不知要漂到哪儿去,也不知要漂多久。
他想抓住些什么东西,让自己停下来,他不想再漂了。
他还想看看她……知道她没事,就是累着又醉了酒……那么艰苦的环境,那么凶险的遭遇,她一点儿事也没有……老人家常说,命是早注定的,他早就知道那人的命是谁也及不上的好……可他就是放不下心来。
怕她累,怕她苦,怕她受伤,怕她醒不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后悔过,也从没试过这般不甘心。有些话他憋了好久,都快烂到肚子里了,本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说出口。可是,在知道她遭遇危险,很有可能送命之后,他是那样的不甘和后悔。
他还是头一回敢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那颗受伤沉重的心,上面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当那人靠近时,用语言或动作有意无意的撩拨的时候,他就会躲得远远的,然后自个把自个的伤口挠得鲜血淋漓。
他拼命压抑,骗自己伤口久了会自己好,却忘了有些东西越压抑越是强烈,伤口就是要清洗干净除了脓才会长好。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痛苦就是害怕小姐不爱他,即使小姐后来说喜欢了,可他不敢信。就因为怕旧伤不好再添新伤,他懦弱的逃避着,不住的退缩,怕她,躲她……
小姐眼里的落寞受伤他看得见,其实在伤害她的同时,他更深的伤害着自己,可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移情物外,压抑到了尽头,或许可以回到当初的心如止水。
想不到的是,他一直高估了自己。
在收到退回的命令时,他不好的预感是那么强烈,坚持要亲自去看看,路赶了一半,收到小姐娶了若曦小王爷的消息,他的心就绞了起来,小姐娶了皇亲,那么君行呢?她毕竟还是忘了旧人么?
他惶然得连自己都忘了。
可不到半天时间,却收到了小姐被填埋在山沟的消息。
往日崎岖的山道,中间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一眼看去,是碎石,是砂土,再看,还是石,还是土。
虽然说是生死未卜,可明眼人都知道,就算是没有被炸到,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也是……就算没有摔伤,这也明明是被活埋了……
两国的护卫都很紧张,尤其是若曦国那个飞鹰将军,说是她们的小王爷也在下面,扶凤国的皇子殿下也在下面,她们拼命的挖,都是为了自己国家的重要人物,可只得他,还有春和,为的是他们的小姐。
多少次他虚弱脱力到晕厥,都会在朦胧中看到小姐又是血又是泪的朝他伸出手来,带着最后一次被他拒绝时的哀怨表情,似乎在问他:“沉璧,你还不愿意过来么?”
他总会马上醒过来,接着挖。
挖着挖着,他觉得自己不是求一个结果,他就是要个过程。
假如小姐不在了,这就算是他给自己挖坟吧,他会追过去告诉她,就算不相信,就算怕受伤,他也愿意过来,永远永远跟着他。
春和不得已点了他穴道,让他休息,他开始也怨着春和,后来就平和了。
春和来看他时,他就跟他说:“解了吧,我不会再疯了。我还得留着精神气,等找到小姐的时候好救她。”
春和的唇很薄,紧抿的时候,锋利得像一柄薄刃,显得神情总是很冰冷。他瞧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脸上是深深的疲惫。
静了片刻,春和忽然说:“不管她怎样,最后一次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他却听懂了。春和的疲惫是从心底发出来的,他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沉璧轻笑:“累了么?还是不愿再吃苦了?还是……看到更广阔的天空了?”
那个若曦的飞鹰将军见到春和时乍亮的眼神,后来挖掘时不停征求他的意见,还有对他的体恤,沉璧都一一看在眼里的……那个将军,俊朗的外表,飞扬的气质,是小姐那种迷糊不能比的。
若是春和选了她,他很理解,可是没有羡慕。
喜欢一个人,最是说不出缘由的,喜欢起来,便是一棵树一根草也是爱的。他开始以为自己是感激了她,后来才知道不是,喜欢她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成了血脉里绵延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不用经常自己提醒自己,已是镇日沉浸其中的了。
可春和还能自拔的话,他得说,佩服他。
春和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阵,只是回了他三个字:“没意思。”
说罢就离开了。
这个人,背影高大宽阔,扛得住任何,却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已不是少年时一起长大的同伴了。
只有他,只剩下他,还是坚持的守在原地,不退也不肯进,像一块尖利的石子,硌了人,也硌了自己。
他静静的躺着,忽然笑了起来。
对于自己来说,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不论结果怎样,他都决定了,无论她怎样,他都打算应了她了。反正这颗心也已碎无可碎了,她要也好,摔也好,都随了她……只是,他还有机会亲口告诉她么?
这种纠结和坚持,在见到小姐被平安救上的一刹那,土崩瓦解了。
见到她的狼狈样子,一瞬间,他心里想的是,只要这个人活着,一切一切都不重要了。要不要告诉她,要不要让她知道,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他知道自己又缩回去了,缩回那厚厚的壳里。
可他真的是完全放下了心,一点都没有自欺欺人的,一切都无所求了,唯一还有一点舍不得,他没有看到她醒过来,没有再看到她那双春水泛滥的眼睛瞧着自己,笑眯眯的说:“沉璧,你过来……”
卷三:转 医君愁肠梦里温3
似乎飘荡了几万年,沉璧忽然觉得身子一沉,蓦然间身体似乎碎成了几千片,痛楚散到每一块碎片,他忍不住痛呼起来:“啊……”
他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其实只是一声低微的呻吟,但随着这一出声,他的神智有点恢复了。努力的吸了口气,慢慢撑开像涂了铅一般沉重的眼皮。
“醒了吗?”一个魂牵梦绕的声音撞入耳里。
是她吗?她就在自己面前吗?
他终于睁开眼睛了,映入眼中是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但等他定下神的时候再看,那眼里的笑意却变成了刀锋般的冰凉。
她的眼中含着复杂的感情,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除了责怪以外,似乎还有恼恨。她恨他!
他呆呆的瞧着她,神智慢慢回到他身上,可他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原本强撑起来的木然表情,一丝丝的瓦裂了。
笑笑转移了目光,剔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的说:“你就这样不想见到我,宁愿死也不愿呆在我身边么?”
沉璧瞪大眼睛,完全不能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榻上的那个晚上,我看到了……”
沉璧的嘴唇失去了血色,他像是掩饰着内心慌乱一般连忙垂下眼帘,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一阵晕眩。就算闭上眼睛,漆黑的天地还是在他面前不住旋转,天翻地覆。
“那个人是谁?”
“你跟的人是谁?”
“你为了她一再的拒绝我,你就那么想走?”
“现在你又为她差点死掉……你就对她那么用心么?”
笑笑不紧不慢的一句接一句说出来,每一句都像一个大铁锤,重重的撞在沉璧胸口。他觉得自己胸口塌进去好大一块,都快贴到后背了,他张大口,好像被搁到地上的鱼一样拼命喘气,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笑笑瞧着他白里泛青的脸色,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痛下决心,斩钉截铁的说:
“我不喜欢勉强人,你告诉我她是谁,我就会放了你!”
沉璧猛的闭上眼睛,天和地都崩塌了,他被埋在废墟的最底层,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再也挣扎不出的。
一个声音从地底的底层冒出来,像是鬼魂发出的声音——“她都知道了……也都误会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最后为自己保留的一点儿……也都化成了灰……”
笑笑瞧着他变得跟死人一样的脸色,紧蹙着的眉头,轻轻发抖的身体,咬了咬嘴唇,大声说:“你说啊!跟你私通的究竟是谁!”
如遭电击,他整个人都惊跳起来,猛地睁开紧闭的眼睛,死瞪着她,震颤着说:“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满意了吗?”
他空洞的眼神爆出了火花,青白的脸色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他大口喘着气,厉声道:“她死了,我也要跟着死了,你满意了吗!”
随着这平生都没有过的怒吼出口,他觉得浑身的气力都涌到了胸口,在心头涨涌着,一浪一浪的推着,他压也压不住,猛的一翻身,俯在榻沿上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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