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承 凤元阁上西风急2
正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外头传来一阵骚乱人声。
宁君剔眉道:“什么人敢在外头吵吵嚷嚷的,把我凤元阁当成什么地方了!”
话声刚落,几个人推推拉拉的进来,当先一个揉开众人,往地上一跪,沉声道:“儿臣向宁君请安。”正是太女慕容媗。
笑笑伏在地上,见到莲生挣开搀着她的宫侍,猛地一跪,似乎都听到了她断腿骨头裂开的声音,吓得脸都白了下。莲生却是眉毛都不皱一下。
宁君道:“太女不必多礼,到此何事呢?”
慕容媗道:“儿臣闻太傅来此赴宴,故此不请自来与席,望宁君恩准。”
宁君道:“有什么准不准的,这拜师宴原也该你列席,来便来了,起来罢。”
跟着太女而来的宫侍想过来相扶,宁君拿眼一盯,都教侍卫给拦住了。
笑笑从地上爬起,走去相扶。
慕容媗瞧了笑笑一眼,直起身来,道:“不知太傅所犯何事,要受此杖刑?”
宁君道:“哪里有什么用刑,不过是佩服太傅才学,跟她定个彩头赌着玩而已。”
笑笑心头暗恨,瞪了他几眼,又用眼去看太女。
慕容媗知她心意,道:“太傅不胜酒力,儿臣想替她请退,请宁君恩准。”
宁君点头道:“既是如此,都回去罢。”
又对笑笑道:“这掌杖之人是我的侍卫,都怪我平时管教不严,下手不知轻重,请太傅谅解。”
笑笑对他又是厌恶又是害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宁君对慕容媗一礼道:“请太女谅解。”
慕容媗道:“宁君,快快请起。”
宁君微笑道:“今日之事纯属我喜闻太女得遇良师,一时兴起,与太傅开个玩笑。只害怕外臣猜忌,我会上奏皇上,择日在宫中召见诸臣,作个交代,太女意下如何?”
慕容媗道:“儿臣谨听母皇安排。”
宁君一笑,挥退左右,放二人走了。
笑笑出了凤元阁,觉得迎面凉风习习,冷汗浸浸,竟如再世为人一般。
慕容媗伤腿触动,也是疼得满头是汗,却对她苦笑道:“太傅不要紧吧?”
“幸亏你及时赶来……”笑笑刚说了半句,突觉胸口一阵郁闷,热流涌出,止都止不住,拿袖子掩住嘴便一顿狂咳。
慕容媗变色道:“快上轿子!快传御医!”
东宫太女寝室,紫金帐半垂,笑笑半躺半卧在榻上,靠着月白色的锦缎靠枕,一副脸色惨白,有气无力的样子。
御医刚给她看过,道她背后蒙受重击,心脉受损,需要好好调养,近期不能动气云云。言毕便跟宫侍下去开药,只留下太傅跟太女二人。
笑笑可怜兮兮的瞧着慕容媗,叹道:“不想我才进宫半天,便遭此大祸,命都只剩半条了。若想在此久耽,怕会……”
慕容媗闻言,眼眶微红,低叹道:“都是我疏忽之故,明知你与宁君有深仇大恨,还是料不到他敢如此下手。”
笑笑猛地睁圆眼睛,原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有自己,被捂在中间。
不禁暗道侥幸。
这日皇帝在御书房里逼她留在朝堂替她办事,然后又问她可愿跟在贤皇女旁边,她自是不愿。皇帝便问她为何,还说以你聪明,不难看出朝堂大势。
笑笑也不好说自己喜欢莲生比皇女多,当然也不能说自己想锄强扶弱,想了又想,只有一个理由,必能推托。
而这个理由……她偷偷抬头看隽宗,却发现皇帝也正在探究的看着她,那种眼神,她总觉得不妙。
面前这个人,不是众人心里所想,优柔寡断,予人柔弱感觉的君主,她可以将自己的身份完全瞒过,装成一个平民百姓亲自到她山庄寻访;也不是人们认为庸庸碌碌,人云亦云,不擅把持朝政的皇帝,跟她的谈话中可知她也是有想法不拘泥的人;而且,这个人一直有意的隐藏着自己,把自己当成一块海绵,不断的在吸收她释放出来的东西,至于她自己,却好像从来没有透露过一丝心底的打算。
她忽然发觉一件事,这个人,会不会早就识穿了自己的身份,方才将自己放在这么近的位置来监视她的呢?
现在这人是不肯放自己走,还将自己摆在靶子的位置。树大招风,即使今日自己不交底,他日被人家揭出来,只会死的更难看。
在瞬间她决定,将自己的身世来历和盘托出。
在提及跟西南王世女的纠葛时,她发现皇帝的脸色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眼底却似乎有些什么闪亮。
当然她不知道自己在危急关头靠敏锐的直觉救了自己一命。
若是她不打算坦白,想继续隐瞒下去的话,隽宗真的是想把她拨给贤皇女的,这一着孤军直入的险棋甚是狠辣,至于此人这一去,是作为试探扰了布局,还是一枚被直接牺牲的弃子,就看她自生自灭的能力了。
但她想到能和盘托出,隽宗便觉得此人还是有几分可取,或许真能替她完成心头大事也不定,便心肠一软,让她当了太女太傅。
此刻笑笑方知,当时的一个决定是何等重要。
一直以为瞒得很好的身份,不过是聊以自欺。自己的身份,连太女都知道,皇帝自然早就清楚了。至于宁君,他对自己这个害了他外甥女的人,一直都记得,一直都,不打算放过!
笑笑此刻方才后怕,只觉冷汗流了一身,暗道,不可留不能留,危险到极点!
死命撑着眼皮,瞪眼良久,直瞪到双眼模糊,热泪盈眶,便对慕容媗哭道:“莲生,我怕得要死,再留在这里,定会被人取了性命去。你就留我一命,放我去吧。”
慕容媗嘴唇一阵颤动,不敢看她眼神,垂下头道:“可母皇……”
笑笑心里凉了半截,也想到那该死皇帝让自己替她办事,旧秘密未清,新秘密又来,也许真有一天会被她给灭了口。
但想从此就被这皇室囚笼给锁住,逃也逃不掉,顿时悲从中来,抽抽噎噎的哭道:“那……我现在重伤垂死,莲生,你可不可以许我告假一月,回去养伤?”
慕容媗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笑笑不信她心肠如此硬,哀求道:“一月不行,半月也好啊……那么,七天行不行?”
慕容媗咬着嘴唇,半晌道:“太傅明日还得上殿接旨受封。”
笑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说:“我这副样子还要上朝,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慕容媗的眼圈更红,垂头不语。
笑笑咬牙道:“我明白了,那该死的宁君就是想把我打得爬不起来,明天在殿上出洋相,好趁机弹劾我!”
慕容媗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小悦,委屈你了。”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笑笑的心沉到谷底,知道自己是猜着了,浑身僵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心里还真盼那群大臣在宁君授意下大肆弹劾,逼使皇帝把自己踢走就最好了。
可是,手背上烫烫的这是什么东西?
“哎呀,莲生,我没事啦!”
慕容媗不语,忽地把头埋在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上不愿抬起。
笑笑的心绞着绞着,叫道:“你别担心,我死不了,明天也定然没事。”
心里安慰自己,弹劾得被罢官当然理想,可是若是被弹劾得半死不活,降了职,人不放,还得干活,可是权力又没有开初那么大,那就更糟了。
事已至此,也罢,只得奋勇往前冲了!
过了一阵,外面有宫侍送药来。
慕容媗抬起脸来,眼圈微红,脸上却已平静了下来。
托盘上有碗热腾腾的汤药,还有个玉匣子,里面盛着活血化瘀的药膏。
笑笑道:“我肚子还饿着,想吃完东西再喝药。”
慕容媗惊讶的看着她,很快转头吩咐传膳,笑笑听到她的声音,断续了两回。
一会儿送来了荷叶梗米粥还有些精致小点。
笑笑饿狠了,又刚萌生出一股鱼死网破,绝地反攻的斗志,也不顾形象,拼命吃了起来。
慕容媗看了她一阵,转头去看壁上宫灯,半晌幽幽道:“我不会再让人这般伤害你,太傅以后就跟在我身边,有我在一天,便有太傅一天。”
笑笑咬了口桂花卷在嘴里,呆了呆,想说些什么,觉得被粘住了齿舌,费劲的咽了下去,却已忘了自己方才想说些什么了。
用完膳,又喝完了汤药,便上药膏。
侍奉太女的宫侍全是男的,笑笑很不好意思,便说让她自己来。
慕容媗屏退左右,坐到床边,伸手拿去那个匣子。
笑笑惊得要缩,忙道:“不行不行,会脏了你的手。”
慕容媗不说话,拿着匣子不动,很坚持的样子。
半晌,笑笑终叹了口气,躺倒下去。
觉得上衣被掀起,太女的手沾了药膏,均匀的涂在她背后的伤口上,原本火辣辣的疼痛,沾到清凉的药膏,温度渐渐降下去。
涂好了,又轻轻在皮肤上按摩起来,开始时有点疼,但笑笑知道那是要化瘀,便也坚持了下来。
过了一阵,药膏药力发开,却变凉为温,整个背部都暖呼呼的,疼痛一点点的消失。
笑笑四肢放松,觉得舒服得快要睡着了,眼睛睁不大,更显媚眼如丝。她心里却惦记着一事,强撑着道:“莲生哪,我……还没有上过朝,你得教我礼节啊。”
慕容媗便一边帮她按摩一边把上朝礼仪讲给她听。
笑笑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失去意识前,好似听到外面有个年轻男子焦急的声音:“皇姐,那人真的在里面吗?死得了吗?”
什么啊,开口就咒人家死,搞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还要好好活上一百年,把自己喜欢的人全娶到,做最大的饼,让他们开心。
笑笑不耐的翻了个身,真的睡熟了。
似乎做了个恶梦,梦中电闪雷鸣,还有黄豆大滚烫的雨点,打在她身上脸上,让她睡也睡不安心。
卷二:承 凤元阁上西风急3
次日,金銮殿上,百官上朝。笑笑走在近侍搀扶的太女之前,拜伏殿上。隽宗颁下圣旨,殿阁大学士兼太女太傅出炉。
殿阁大学士职为一品,主要侍从皇帝左右,备皇帝顾问,掌握宰相之权。
然当朝最高政令的最后决定权在皇帝而不在宰相,宰相不过是奉命行事,即君权重相权轻,虽则位高,却不过担任皇帝喉舌而已。
而太女太傅则是加官的官衔,没有职事。太女太师、太女太傅、太女太保并称三师,“傅”是监督其行动的,即是负责未来君主德育的人。
换言之,以后太女若不能成为明君,太傅是需要负上很大责任那个人。
正名之后,笑笑起身,规规矩矩迈着四方步站到文官之列,排在公、侯之后,站于内阁学士乔珏之前。四品以上官方能入侍殿内,五品以下如甄绣、萧琳只能前北向立。
笑笑暗道,三个姐妹才学都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却都站在后头,真是令人好不自在。
正在走神,身后有个言官出列,开始启奏。
笑笑听了半天,方才听出她说的竟是自己。
一堆杂七杂八的引经据典后,她大概只能听懂几点:一、殿阁大学士年纪尚幼,(比太女还小),恐难担任太傅一职。二、殿阁大学士之前名不经传,何以见智明德,难以服众。三、恐太女在太傅影响之下会走向不良方向。
预计中的弹劾热潮果然开始启动。
笑笑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就算你前面两点说得还有几分道理,那,最后一点还没有发生,仅仅是大人你的猜测,你怎么就敢这样当众大声说出来!
大姐,人,是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任的!
而在这个言官说完以后,跟着那些言官好像约定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开腔了。
说的话大同小异,然而言辞各有各精彩。
还有人标新立异,说大学士适才上殿听封后直起身时,向百官扫了一眼,斜睨众人,殿前失仪,可谓缺乏胸襟之人。
笑笑听得心里佩服,大家还真是众志成城啊。如果说刚才那群大姐是在事前予以谏诤的话,这位很明显就是经过精细观察,在事后予以弹劾了。
她也不言不动,只任那帮人群起攻之,只抱着不还击不逃避的冷淡态度。
弹劾殿前失仪,下次不看你们就是,至于对将来的猜测,皇帝心中有数,也不用我多说。
只是她心里有点奇怪,若是这群人是受宁君示意的话,为什么不攻击她的出身呢?
很有可能宁君还不想揭穿这最后一层纱,那样就更方便日后的报复行动了。
正在胡思乱想,隽宗发话道:“众卿说得都有道理,乔学士,你怎样看呢?”
笑笑心内一跳。
乔珏出列,在她身后奏道:“太女太傅为仁德之师,皇上之辅,臣不敢妄作评论。”
一句轻轻撇过,又软中带硬。
文官之首都不敢评论,你们这些鱼虾蟹还敢这么多口水!
隽宗淡淡的环视了殿中群臣片刻,方才开口道:“朕以为,乔卿家说得不错。”
殿上鸦雀无声。
皇帝都这般开了金口,谁还敢再呱噪!
众人消停了一刻,开始讨论正事。
笑笑秉持聋哑精神,立意多听少说,直站成一根盐柱,人家争辩得面红耳赤也好,人身攻击也罢,她都当它乌鸦吵架。
不过除了一人,总是能无意间抓住她的心神。
身后的乔珏不言则已,言必扼住问题核心,一针见血,言简意赅,加上其声调沉厚温和,言谈自有魅力,笑笑再不用心,不知不觉便听了进去。
这时的春风学士,跟平日交友时的谈笑风生不同,在朝堂之上虽态度温和,实质原则性问题寸步不让。笑笑觉得此人善于将问题化繁为简,大刀阔斧,将那些细枝末节尽数忽略,但于核心主干却是剖析处理得极其精简绝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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