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升平乐奏罢,那人收剑凝立,清姿卓然,四周鸦雀无声,片刻,方回身顿首,抬头亮相,粲然一笑。
便在此时,空中恰有霰雪纷陈而下,四周一片空濛,眼前景物若隐若现。
多年以后,兰陵郡中的人们仍津津乐道这嘉佑三年的腊祭。说到兰陵王三小姐初次亮于人前的这一场剑舞,大都说不清那人的容貌,众口相传的都是那人风姿。
还有,不约而同的都记得,那人抬首扬眉一笑间,有雪降下。
在其人兰陵悦看来,这场腊祭却是倒霉至极。
事前为了母王命令,每天多练半个时辰的剑,足有月余。剑舞毕后还下起雪来,当真洒的她冰雪襟怀,差点没得风寒。
幸好没出岔子,兰陵娬观毕,王颜大悦,要赏她。她便说想求除夕那夜独自回园子守岁,只听得娬王脸色阴沉。但想到她初到王府,不定常玥会来看她,又见她最近乖巧,终是点头允了。
笑笑正是想着爹爹定会来看她,是以才跟娬王请假,此刻得了母王允许,当真开心极了。
日后有人问起她这场腊祭剑舞,她均会如此回答:“哎哟,那个什么祭一点不好玩,还差点把我冷死了。不过呢也有好处,母王看我舞得卖力,准我回园子守岁,不用见人,真是因祸得福啊,哈哈哈!”
这日已是腊月廿九了,各色齐备,府中门神、春联、挂牌、桃符,焕然一新。
君行正指挥几个小厮在大门前插芝麻秸,挂五色罗。
忽听长街有车马声响,片刻到了府前。一匹枣红大马上一人锦衣高冠,翻身而下。笑道:“君行,这都快大年夜了,还没忙完?”
君行见是世女携眷回府来了,连忙跟众人停下手来,恭恭敬敬的行礼,禀告:“今年事多,不过这琐碎功夫也是得留到这两天去做的。”
兰陵嬢笑道:“我看这功夫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是你忙着筹办嫁妆吧。”
君行忙道:“世女见笑了。”
“你呀,母王把你藏着掖着谁也不舍得给,我还道难不成有天会喊你一声叔父,不想竟便宜了那家伙,可真是可惜。”
君行脸色一白,按捺着不做声。
门里却有人笑道:“原来是嬢姐姐回来了,怎么站在大门口的不愿进来?难道久不回家,都忘了门从哪儿进么!”
一人青衣玉冠,笑眯眯的从门里走了出来,看似恭谨,斜眼瞥着世女眼神却是凌厉,正是三小姐兰陵悦。
兰陵嬢素来看不起这庶出的妹子,现在见她一副挑衅的样子,忍不住便想教训两句。
笑笑眼神一飘,却绕过她的身子,盯着她身后,桃花眼瞪得溜圆,忽地咧嘴笑道:“哎哟,这定是我的大姐夫了,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
却是世女的正夫正从马车上下来。这世女正夫是大理寺卿的大公子,长得唇红齿白,举止颇有大家之风。听得妻主的妹子说话夸张可爱,不禁微笑道:“三小姐也是长得活泼大方。”
言毕从手腕褪了一只黄金镶翠镯子给她,“些少薄仪,就当是给小姐的见面礼吧。是我随身的东西,请小姐勿要嫌弃。
笑笑见这公子虽然脂粉味浓了点,但态度温和大方,很是喜欢。又见他端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说自己活泼大方,索性撒娇道:“大姐夫,你人长得好看,人又好,悦儿真喜欢你。这镯子真是好东西,我也喜欢极了,就怕悦儿粗手粗脚给弄坏了,不如姐夫你亲手给悦儿带上吧。”
一句“喜欢”只把这个当朝全国最高上诉机关的头儿家的大公子说了个大红脸。却见这小姐已自己把衣袖挽得高高的,露出瘦瘦的一截皓腕,白生生的楚楚可怜,脸上更红。想到这般尴尬倒真显得自己不够大方了,只得红着脸替她拢上了那镯子。
笑笑收回手,看着自己腕上的金翠镯子,啧啧赞叹,一会儿说镯子宝贝,一会儿赞大姐夫人长得美心地又好。
只听得旁边的兰陵嬢黑了脸,心里骂了几十句:“小色鬼!”上前搀了自己夫君,不再说话,一道进府去了。
临进门时,还抽冷子瞪了旁边笑得花痴一般的小妹一眼,眼神满是警告。
笑笑毫不示弱笑嘻嘻瞪回去,看你敢欺负我家君行,我便调戏你家老公,谁怕谁!
待她走了,又得意洋洋的伸着手让君行看她镯子,君行淡淡的说了句“不错”,便又教人忙活。
笑笑问道:“这镯子你喜欢不喜欢?送你好不?”
“人家送你的宝贝,你就好好收着吧。”他才不要。
“哎,你不是吃醋了吧?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大姐刚才明明在挤兑你,她踩我的脸可以,就是不能欺负你!”
君行闻言,转头给了个笑来:“小姐的好意君行心领了,铭感五内,如果小姐能够体恤在下,先回府去暂坐一会儿,我会更为感激!”
笑笑噘了撅嘴,“好吧,我知道你嫌我碍事。”走了两步,回头:“这镯子我还是留给你吧?”
君行笑容一敛:“不要!”
次日一早,众人齐集王府庭前侍候,随娬王身后引入宗祠祭祖。
其时,兰陵娬主祭,兰陵嬢陪祭,兰陵悦献爵并帛。
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
祭毕回府,各自回房,用些吃食,静待团圆晚宴。
笑笑早跟娬王请了假,当下便跟三侍一起做酒食准备,待她在晚宴上打个转便即回来跟萧琳甄绣等人一起玩闹守岁。
不一时被王君叫去,说了一下午的话,无非嘱她将是娶夫的人了,往后不可再任性胡闹,须得奋发图强,担起家业之类。
只累得她恹恹欲睡。好容易熬到晚宴准备就绪,王君方放开她,领着一帮侧君前去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这一去,却把君行也拉走了,笑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搁在王君这边的正厅里面发霉。
到得终于入席,已是华灯初上,夜幕低垂。
众人均聚在碧华厅中,娬王坐于上位。
王君领着各房并女儿们进来。
先二女行礼,再王君率各房并世女正夫行礼。
左右两旁设下锦椅,再按长幼挨次归座受礼。再府中男妇仆从丫鬟亦在君行率领下按差役上中下分三拨行礼。
众人行礼受礼毕,王君散压岁钱,却都是一对对的小金银锞。
随后摆上合欢宴,只见一桌十二人的大圆桌上摆满各色精致菜肴,有荤有素,有冷有热,酒香菜美,各色具备,正是:山珍海错弃藩篱,烹犊炰羔如折葵。
笑笑惦着回自家园子玩乐,便只是略动筷子,挑了些清淡好看的吃了点儿。
好容易熬到吃了屠苏酒,喝罢合欢汤,再端上了吉祥果、如意糕,王君回后阁更衣,方能抽身出来。
回至园子,远远便见着园门上挑着两盏大大的琉璃灯,华丽璀璨。进得园来,却见院中大树都已挂了灯,一溜高照,灯下一桌酒席,团团的坐满了人,见她回来,都站起要迎。
笑笑只笑道:“不行礼了罢,我今日一天行了几百个礼又受了几百个礼,你们再给我行,我又得还,可不都累晕了。”让众人都坐了。
到底沉璧过来,接了她的大麾,先放进房里。
当下坐到席前。摆满一桌百味,却是按笑笑吩咐,肉全切成薄片,菜蔬折成手指长短,甜酱、辣酱、芝麻酱、韭菜花、黑醋、甜蒜一应俱全,正中一炉沸鸡汤,正要涮火锅来着。
笑笑让众人坐了,自己起身去拿酒,沉璧要帮忙,让她一把按下。
她左手拿瓶桂花酿,右手拿瓶玉冰烧,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替每个人满上酒。笑嘻嘻的说:“我来了这几个月来,多得诸位照顾,这杯酒就是我敬大家的,都干了吧。”言毕自己先一饮而尽。
众人心中感激,都举杯喝了。
笑笑又待再斟,让春和沉璧上来一边一个把酒瓶抢了去。
方才好好坐下让众人举筷齐吃。
只是此刻不见常玥,君行尚未忙完后到,笑笑初时的兴高采烈不免大打折扣。众人知道她心思,都闹着说要行酒令来,逗她开心。
甄绣说要行个五行八卦令,作诗也可背前人的诗也可,俗语也行,令中须得某字要为五行或带有五行的偏旁,又或某字要为八卦,或带有八卦的偏旁。
景明嚷嚷道不能太难。
甄绣说:“像是‘三更灯火五更鸡’这样的也可以。火,为五行之一,令成。你们几个也不必去作诗,只将素日做的功夫说些出来也就是了。”
景明方才心定了。
笑笑却连八卦是哪几个字都没搞清楚,不过见到连景明都没反对,只得不做声了。
便由甄绣开始。
甄绣道:“长烟落日家万里。”
旁边萧琳接到:“一脉江城蘸晴川。”
接着静影笑道:“你们作的好诗,我可不会。”
甄绣笑道:“不会就要罚。给我喝一海来。”早将准备好的一只大酒盅放在桌上,斟得满溢。
甄绣与众人相熟,此刻见都是自己人,只放开了性情,她内里是极机敏爽亮的人,一肚子的文采,有时斗起嘴来,笑笑也比不过她。
萧琳道:“我替他好了。”
怕甄绣说话,忙道:“春到人间草木知。”
轮到笑笑,想了想道:“折戟沉戈铁未销。”
甄绣拍手道:“可抓到你了。”
笑笑道:“怎么不成?这‘沉’字有水旁,‘铁’和‘销’有金旁,一句有三个字合了,最工稳不过。”
甄绣道:“可巧文那句有整一个‘木’字,你也得有整一个五行的字来对她。”
笑笑无话可说,罚喝了那一大盅。
跟着轮到沉璧,略想了想,“金鸡叫罢无人见。”
甄绣笑道:“看,沉璧比你对的还强。”
沉璧淡淡一笑:“都是小姐平日教我的。”
跟着轮到春和,“银焰独放耀千家。”
甄绣道:“这可轮到八卦令了。”
景明叫道:“不行啊,我都不知八卦有哪些。”
甄绣道:“八卦是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形,刚春和的‘银’字,有‘艮’,合令。”
景明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憋出一句:“不愿小姐道别离。”
甄绣刚解释罢八卦,喝了口酒润喉,闻言不禁笑喷了,拿袖子遮住脸道:“这是大实话没错,可是人家春和的‘银’字还有金旁,你这‘离’字还缺了个五行旁。”
景明见到大家都在笑他,脸红得冒火,恨不得钻进桌底下去。
笑笑脸也红了,见到景明脸红耳赤找不到地缝钻的可怜模样,忍不住道:“小峰你就爱欺负人,刚才你只说这是八卦令,没有告诉他还要五行的。”
甄绣咳嗽两声,“也别说我欺负他,要不你另替他作一句来,作出来了我替他喝了这罚酒。作不出来,你俩随便一个喝,又或者一起分着喝也行。”
说到最后一句,笑瞥了两人一眼,眼神尽是调侃之意。
笑笑想了半天,这八卦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字儿,尤其其中“乾”“坤”“坎”“震”都是独字,不能再加偏旁了,仓促间哪里想得出来。
只得嘴硬道:“我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想看看你可作得出。如我饮了这盅,你作一句来,如何?”
甄绣笑嘻嘻道:“喝了再作,我不兴收白条。”
笑笑无奈,端起那大盅来。这盅比盖碗还大,足足可以用来当赌坊的骰子盅了,笑笑方才才灌了一盅,知道厉害,现在再次端起,只觉头皮都发麻了。忽然衣袖被人一扯,垂眼一看,景明正红着脸咬着唇眼巴巴的瞧着她。
笑笑心里一动,却想起甄绣刚说要两人分着喝的话来,脸上一红,不再看他,端出豪气来一口气都喝干了。
一盅喝罢,眼都红了,打了个嗝,把那酒盅重重往桌面一放,叫道:“作来作来!”
甄绣眼珠一转,忽地往园门一指,“这题都出了这半天了,我能作来显不出这题简单,倒不如让他作来,好让你知道这题人人能作,偏你作不出。”
却是君行来了。
甄绣远远的叫道:“任管家,帮你家小姐行个令。春和给的上句,‘银焰独放耀千家’,五行八卦令,快接个下句来。”
君行听了,一边走一边想,人未到席前,朗朗接道:“霜毫淋漓淡百花。”
甄绣笑道:“好句!怎不早来半刻,你家小姐这一盅喝得好不冤枉!”
笑笑嗔道:“君行,连你也欺负我!”
甄绣早又斟了一盅过来:“迟到须罚,刚才那句算一半,喝罢这一盅才算罚全了。”
君行也不推辞,一笑便喝尽了。
甄绣眼瞧他喝完了,乐不可支道:“这才是妇唱夫随,一人一盅,这交杯酒可是提前喝了。”
众人禁不住都哄笑起来。
笑笑酒意上涌,给大家笑得脸热,恼道:“这酒令不好玩,不如我给你们出些问题,答不出来的罚酒,答出来的我自罚!”
众人便都说好。
笑笑便道:“衙门准备通缉江洋大盗张三、李四和王五,可一看府库只够通缉一个人的银两。请问衙门会先通缉谁?”
众人正思,笑笑一睨甄绣:“小峰,你来答!”
甄绣想了又想,抓不住头绪,便随口道:“张三。”
“为何?”
“因他名字有个‘三’字,排名在先。”
“错了,答案是王五。因为常言道:擒贼先擒‘王’!”
笑笑哈哈一笑,早按住甄绣给灌了一盅。
又出一题:“狐狸精最擅长迷惑女人,那么什么‘精’男女一起迷?”
这次指萧琳来答,萧琳沉吟。
静影猜道:“可是花精树妖?”
“不对!”笑笑罚了她们一盅。
静影怕萧琳不胜酒力,抢来自己喝了,说道:“小姐快说谜底!”
“就是你方才喝的东西。”笑笑道:“是‘酒精’!”
她出的题刁钻古怪,难倒众人,正是得意。再出第三题:“胖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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