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珏张口欲言,她飞快截口道:“别说什么自己可以的废话,你刚救了我一命,我就替你裹一下伤口也不行吗?我既然已明白你的心思,难道还会对你做些什么不成?你也太看低了我罢!”
乔珏闭嘴,抬眸瞧她一眼,不声不响解开衣衫,转开双目盯着车壁破洞。
笑笑脱下外袍一甩,把那破洞遮了,打量一下伤口,转头便去寻伤药。心里暗想:“我愈是撒赖逼迫,他防得愈是厉害,现下用这法子兴许管用……他平素可不是这般容易受激的。”
翻找了一遍却寻不到伤药踪影,乔珏淡淡道:“在车座后面蓝色的包裹里放着,紫色锦缎盒子装着药膏,放药丸是绿色的荷包。”语气镇定,丝毫不乱。
笑笑很是气恼,这人永远比她从容,永远比她镇定,永远不温不火,永远深不可测……冷热不忌,水火不沾……她都快要气死了。
但看到他肩头胸口还在淌血的伤口,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胸口那两处还好些,伤口面积虽大,只是擦伤,浅浅的两道,肩窝那处却深得成了个血洞,好像被子弹打的一样。这处肌肉只得薄薄一层,尖锐的碎木生生射入,打在骨头上那该多疼。
笑笑声音柔和下来:“你忍着点,这碎木要取出来才行。你抓着我手,疼就用力抓我,不要咬嘴唇。”
乔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垂手握住坐垫。
笑笑深深看他一眼,右手握住他上臂,运起内力冲入他体内,要把碎木给激出来。稍一运功,乔珏一声闷哼,只见伤口血流如注,顿时湿了半边衣衫。她忙停了手,知道这碎木成楔状,尖端深深刺入,粗糙的尾部嵌入肉里,要从里面把它撞出来,摩擦之下极是疼痛。
若是在外把它钳出会少些苦楚,可木楔被鲜血润湿,只留下极少部分在外,这滑溜溜的指头可捉不紧。要是用刀子把伤口挖大些,她怎能下得了手。
思量了一会儿,对他道:“我想到个法子让你少些痛楚,可我怕你看到会害怕,你闭上眼睛可好?”
乔珏道:“痛倒不怕,只是要快些,血都快流干了。”说笑罢便紧紧闭上眼睛。
笑笑伸手往他眼上一遮,只觉他眼珠不安的滚动两下,随即宁定。便低声道:“忍着点,我会轻轻的……”
缓缓俯头,凑过去往他流血伤口上一吮,听得他身子一颤,不由自主一声低呼,心脏砰砰的狠跳起来。
她吮了一会儿,感觉血流缓了,伸出舌头在伤处轻轻触搅,只觉舌尖下柔软滚热的血肉轻轻哆嗦,自己呼吸所到之处,他光滑的肌肤一点点的起了寒栗,额上脸上挨挨擦擦的,有点痒,有点烫,有种说不出的刺激诱惑。
她一手折在他眼上,一手抱着他背,脸贴在他肩窝处,一点点的耐心的翻找着木楔,一面担心他疼痛,一面脸却不受控制轰轰的热了起来。
这是在疗伤啊疗伤啊,不要乱想。可越是不要乱想越是控制不住,此情此景竟觉得暧昧异常,窄小车厢内气温剧升。
乔珏此刻却不觉痛,只觉伤口处那异样触感传来一阵麻痒,目不能视物更令触觉分外敏锐,那人抵在他肩头,独特的气味连着呼吸的热气一波一波的往他身上喷,悄悄弥漫开来的血腥气更是激起一种深沉的欲望。
他只觉头脑晕晕的,浑身发烫,好像泡在暖水里面浮沉上落,不着实处,心中一慌,便失了镇定,忍不住往后一躲,想挣脱开来。
笑笑察觉他要逃,抚在他背上的手飞快下滑,扣在他腰上,止住他动作。
乔珏身形修长,骨架却不大,腰身分外瘦削,平素穿上袍子翩然若仙,一等一的衣架子。现在衣衫半褪,她一把摸上去,只觉腰间肌肤触感柔滑,挣动间竟似条蛇般,柔韧有力,一只手险些把不住。
想不到他腰的柔韧性竟这般好,突然想到此节,她顿时心跳如鼓,神魂飞荡。
便在这时,舌尖微微一刺,已是找到了木楔。她定了定神,长吸了口气,拿舌抵住那处,启齿一合,咬住那木楔猛的一拔。
乔珏一声闷哼,一股热流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只觉手下把着的腰猛的一颤,往后倒去,她忙撤去盖住他眼皮的手,双手用力一挽,一把揽在怀里。
乔珏脸色绯红,眼眸徐徐启开,眼中雾气迷蒙,失神的他恍若湖中月华,漾漾一轮,触目惊心,皎洁到了极处竟是无比诱惑。
笑笑一偏头,“呸”的吐出口中木楔,嘴里道:“拔出来就没事了……没事……”一眼扫过,已是呆了。
两人一对眼,乔珏回过神来,一皱眉头,挣了起来,这一下动作激烈,扯得甚痛,捂住伤口,脸上一白,方才的万般情致顿时消失无影无踪。
笑笑恨不得打自己老大耳光,要是没有想法也就算了,有了想法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也没有扑上去……不过他的伤也是很要紧的,自己也才刚说过不会怎么怎么他的不是?
深呼吸,再深呼吸!镇定,再镇定!
扯出个笑来:“我就说不疼么,对不对?”
挖出一块药膏,盯着他眼睛,作势要敷在他伤口上。
脸红吧!退缩吧!说你自己可以吧!
脑内不时闪回乔珏方才的神情,方才那难得一见的表情,是不是叫做……意乱情迷?
要是再见着一次,她可是得什么都不管不顾先扑上去再说。
却见乔珏淡淡一笑,此时脸上一丝慌乱的痕迹都找不到了,淡定的松开捂住伤口的手,“自己包扎多有不便……麻烦你了。”
星河倒转生草木3
马车直到了午后才停了下来。
那几个门人见到宗主受伤,都觉惶恐。
乔珏神情倦怠,只淡然道:“此次侥幸,下不为例。”
他不追究笑笑追究,大声道:“慢着,今日这意外险些要了我性命,往后若想我好好配合,事事都须得交代清楚!现在我要先知道跟永家赌约的来龙去脉。”
现在自己是受保护的重要人物,虽然诸位是专业人士,可是要把我蒙在鼓里任人摆布,这样也可以完成保护大业的话,对方岂不是很无能?说到底,这不但是个面子问题,也是个讲究互相尊重配合的问题。
马夫听了,转头去看马,好似没有听见,厨娘无语,默默拭擦着她那柄形状怪异的菜刀。此时那小厮轻轻一笑:“大人要知道事情始末,问我就行。”
笑笑盯着她:“原来是你,你就是天牢里那牢头!”
云中子被识穿行藏,也不再掩饰,把头上戴着的青缎小帽摘下,露出木簪子盘着的道姑高髻,笑嘻嘻的说:“此行始末须得从大人的人劫讲起。小人道号云中子,大人且听我细说从头。”
云中子将乔珏入狱后发生的几件大事择重要的说了,笑笑听得讶异非常:“这么说我正在经历人劫?这人劫又是个什么东西?对了,你跟我以前遇到的一个道姑说的倒是一样。”
云中子笑道:“大人说的那位道号可是唤云霞子?”
笑笑仔细回想当日金殿滴血验亲的情景,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好像听见宁君叫她王天师。”
“天师?”云中子嗤笑一声:“她俗家姓王,道号唤云霞子,算起来是我师叔,可她早就被逐出门墙了。”
“不过她真本事还是有的,说你五年内有灾厄可是?她能算出你有灾,可算不出是怎样的灾,是天灾还是人祸。她的道行不过尔尔,怎配称为天师。”
笑笑懒得听她胡吹,打断道:“就算有祸那又如何?你既然算出来了,不应帮我趋吉避凶么?”
“能避的那叫祸,可你这种不能避的,叫劫。劫分两种,一是天劫,二是人劫。天劫是老天降祸,人劫是因世间人而起。”
“不会吧,不是说修仙的人到飞升才历天劫吗,我又不是修仙,好端端的为什么有劫?”
“非常人行非常事,你历这劫是命数注定,不定老天爷要给你安排一场大福分,又怕你担负不来,先让你历历劫,松散下筋骨。”
笑笑垮下脸来:“我最怕麻烦,可不可以不要?”
“不要不行啊,你这不是已经开始了么。”
云中子掐指道:“现在推演起来,你这劫怕是几月前已经种下。你到那凉州,替皇帝办事,得罪了永家死士,劫已种下。收留故人,还是个有异心的,他引狼入室,下毒害你,这是一死。这人把凶手放了,这凶手是个一流的刺客,若是没有被旁事绊着,怕你也是一死。宗主为你得罪永家,以你性命一赌,也是一死。皇帝贸然遣你出京,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你看看这几月来,多少人受你牵连,便知此劫很是凶险,不说不能避,就是少了点正面的勇气,怕也会被吞噬得渣儿不剩!”
看见笑笑脸上变色,乔珏不满道:“这些都是凑了巧宗,过去的事儿就别说了,还不如说说往后的安排。”
云中子道:“说到这人劫,只要在经历了就知道了,还能逆着推上去找到哪里是源头,可要到何时结束那可没个准。要知道世间诸事,以人事最为复杂。要说到化解的方法,根本只有一条,就是与人为善,旧是旧了些,可是有用。把周遭的人心都收服了,敌意化解了,自然没人想为难,便是有少数不长眼的,得道者多助,也不怕她来。”
“化干戈为玉帛么,这个我懂。”笑笑重重点头,“今日那场红雨是怎么回事?那些永家刺客怎么样了?”
“红雨是化西城,就是拿披云刀的,作的一个法,叫做五鬼运魂法,是个邪法。那些个红雨是拿上等朱砂混了冤死人的血化在雨里,那雨是车夫杜天宁引来的,无根水、朱砂、冤血,化一起作的这个法。接近的人会感到阴气侵肤,好像感了风寒一样,晕头流涕,浑身无力,要是沾了那朱砂血水,身上会发起脓包,奇痒无比,慢慢烂开来,把人的三魂七魄中的两魂化了去养鬼。”
笑笑听得毛发倒竖,一阵不舒服,但见云中子满脸得色,旁边的车夫和厨娘虽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也目光炯炯,现出得意样子。索性再拍拍她们马屁。
“这五鬼……魂法可真是厉害,你们三个人就顶她百十人哪,果真是不世异人!这般厉害,若是乔氏一族多几个你们这般的能人,岂不是任对方千军万马我方也只是挥挥衣袖的事儿?”
这话一出,三人顿时满脸红光。云中子乐呵呵的道:“大人谬赞了。不过我三人已是族中顶尖的好手,要再找出如我三人这般的,恐怕五十年中难寻第四人了。”
“兵贵精不贵多,三位身怀绝技,怕已当得半个天下了。”
云中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只道:“过奖!过奖!”
乔珏叹道:“常大人,你真的是过奖了。我这三位门人法力虽然高强,但毕竟是个凡人,不是神仙。他们的法力也就是够庇荫我们这五十来人,要说想在千军万马前头护住一支军队,恐怕得如来佛祖出手相助才行。”
笑笑这才明白乔珏为何没有事先声张,原来是怕她多带了人,不好照顾。
笑道:“一身法力,只要护着最应护之人也就够了,难道我还抵不过一支军队的重要么。”
一席话说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笑笑见得大家高兴,打铁趁热道:“云大仙刚才说的话我听明白了,要与人为善,化解祸端。我看今日永家人吃亏不少,按说她们刺客家族自是视生死为等闲,可照你刚才的说法,什么化魂长疮的实在受罪,我看这也是一个赌约,不是要灭人全族。要不跟她们能说话的谈一下,要是她们认了输,就替她们把这邪法解了如何?”
云中子听了,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事说也不难,只恐老天爷不高兴。”
“这法是咱们施的,也是咱们解的,要说有不满意的,也是阎皇爷才对,少了几个到地府报到的。又关老天爷什么事了?”
“大人这般仁厚,看来费不了多少功夫就把这人劫给解了,那老天爷出了手,却奈何不了你,怎会乐意么!”
笑笑这才知道她拐着弯儿称赞自己,不禁哈哈一笑。笑毕却道:“这一路就倚仗三位了,我对三位那是打心底的信服,只是今日之事……”
这话一出,三人微有尴尬。还是云中子道:“今日布这璇玑天网阵原本可保万无一失,可是,咳咳……百密总有一疏,那个上等朱砂我们行五鬼运魂的时候用光了,璇玑天网用的是次等的,不想那买朱砂的家伙竟骗了我们,混了杂质,对方也有好手,瞧出破绽,才教她破了车壁。”
笑笑“哦”了一声,“那现在朱砂买回来没?”
“朱砂要待明日到大些的村镇上才能买得,现下仍得用这掺了红石沙的。只是我们知道了它不抵用,会加上童子眉。”
“童子眉?那是个什么东西?”
“是童男子的血。我们刚才已跟这村里一户姓李的打了招呼,十两银子,请她家三小子半碗血。”
“哪里用得了这么麻烦呢,还要去割人。乔珏刚才流了好多,衣服上尽是,拿去用就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颜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乔珏脸上没有表情,可那从颊到耳的红色是骗不到人的。他僵了僵,只淡淡笑道:“雨过天青,我坐得累了,下去走走。”
也不管众人,自个跳下车去。
拿菜刀的厨娘化西城忙跟在后面。笑笑犹未知觉,只道:“你到哪里闲逛?我也要去!”也想跟上。
云中子自后一扯,笑嘻嘻的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我家宗主还是童男子?嘿,我也是好奇,活这么大了还没有见过这把年纪的童男子……”
…………
当晚在客栈歇下,乔珏说有事布置,不愿与笑笑同桌吃饭。
笑笑想赔笑两句,他只拂袖而去,笑笑不想他竟突然变得这般小气,又好气又好笑,匆匆扒了几口饭,又去寻他。
她住的是当地最大的客栈,后院里让五十官兵占了,却还颇有空余。笑笑一见便知今晚那三位异人有得好忙了。
她走了一圈,不见乔珏,正要回房,鼻端忽然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回眸一瞧,后院小门里一角白衣一闪,难不成是乔珏?
她低喊了一声,没得回应,便快步追了过去。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