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兰陵旧事- 第1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两个宫侍急了,都伸手来拉她,哪里拉得住,眼睁睁看她出了月亮门。迎面正一行人过来,前面两个往左右一分,现出后面皇袍加身的慕容媗来。
  笑笑忙跪下行礼,心想今日的早朝结束得倒快!
  慕容媗令她起来说话,道:“太傅今日身子觉得如何?”
  “微臣身体已经大好,正要找皇上要……”
  “天气炎热,太傅身上有伤,不宜四处奔波,不如留在宫中休养几日,让朕略尽心意如何?”
  “这个……皇上,微臣家里有事,虽是皇恩深重,也是不得不……”
  “家事纷扰,岂不更添太傅烦忧?昨日太医曾道,太傅此伤须得静养数日不累身劳神方养得快些,太傅这便去劳心劳力,让朕好不放心。不若将烦扰之事说来,让朕代为分忧?”
  “这……臣小儿出疹,正发高热,五夫君风寒染体,不能下床。”
  “朕这便遣太医前往府上,一切药石用度皆从太医院支出如何?”
  “……臣的小叔子两天前走失,现在不知身在何处。”
  “太傅所言之人可是京城才子乔榕?”
  “……不错。”
  “他昨夜已由大理寺卿寻着,送归府上,太傅留宿宫中,是以未曾得知。”
  笑笑听得乔榕找到了,心放下一半,但这些都是旧事,现在新问题摆在面前,就是景明受伤,刺客不知所踪,这却是不能轻易跟慕容媗说的,不禁一阵踌躇。
  慕容媗瞧着她,淡淡笑道:“太傅难道还有别的事情放不下么?”
  笑笑想了想,道:“事情既然已经解决,照说应无挂心之事,可微臣的心还是放不下。”瞧了瞧慕容媗,说下去道:“这跟皇上对微臣的体恤心意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坦白,就是说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完结了就放了心,总得亲自过问一下,就像明知道那个人好好的,可还是要见一见才放心。
  旁边几个宫侍包括小六,听见太傅竟然这样跟皇上说话,脸上的颜色全都变了。
  慕容媗定定瞧了她一阵,却笑了起来,点头道:“太傅说得不错,却是朕让你为难了。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只是要先正了衣冠。”
  挥了挥手,后面立即有人跑去拿衣服,慕容媗略站了站,淡然道:“太傅能这样跟朕说实话……朕很是高兴。”
  说完便转身走了。
  笑笑连忙跪下道谢,她也没有回头。
  过了一阵,有宫侍引她到旁边的阁子更衣,去取衣服的宫侍片刻奔来,手里一套孔雀绿的锦袍子,又一顶墨纱帽子,帽子前面嵌着鸽蛋大小的一块绿玉。
  笑笑穿戴起来,只觉帽子大小,衣服剪裁无不合身,不知什么时候预备下来的。
  最后还捧出一双崭新的白底皂靴,竟也是惊人的合脚。
  一身打扮,竟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笑笑穿戴好了,外头已有轿子等着接她,一路往宫城外抬去。
  这走的是小道,出了内宫,外头便见御厨监的人在那里点食材,瓜果菜肉一溜摆出来,红的红,绿的绿,上面水淋淋的,分外鲜妍。
  这分明还早着呢,哪里就退朝下来了,分明是,君王不早朝。
  笑笑抬手摸摸还包着的额角,忽然的,就觉得不安起来。
  知道景明受了重伤,不然也不会让小六闯来找人,要是换了别的小厮,就算拿着自己的印鉴信物,恐怕也能落个在宫门外晒着太阳默等传信的份儿吧,不过绝料不到景明伤得这么重。
  简直就像……
  关于前世的记忆,忽然就这样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止也止不住。
  中学时有个解剖青蛙的实验,要用解剖针刺入青蛙的枕骨大孔,毁坏延髓,再把针头向下插入椎管搅动,破坏脊髓……据说这是让青蛙失去知觉,最没有痛苦的死法,可她那时明明看到同桌将那粗针刺入时,青蛙猛的四肢挺直,最大程度的张大嘴无声嘶叫……这种凄厉的表情让她做了恶梦。
  这么可怕的事情,她自然不愿记得,可是当她看到软软的躺在床上,四肢低垂,了无生气的景明时,她才明白,噩梦虽然没有再想起,但她竟从未曾忘记。
  房里只有沉璧一人守着,眼睛通红,低声道:“小姐,他一直在等你。”说毕,转身悄悄离去。
  景明是今早在柴房被发现的,原本被捆在那里的刺客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他,软软的蜷在地上,后颈一根粗铁针只留下半寸在外。
  这针刺得微妙,正好切断脑与脊髓的联系,身体不受控制,但人还是分明活着的,只剩下了脖子以上的知觉。
  沉璧费了一番功夫,做了个特殊的担架,固定了他头颈,才敢把他抬进屋里。这针是不敢动的,只怕毫厘一触,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也不敢给东西他吃,怕吞咽咀嚼的动作也会影响到头颈的活动。只是用布蘸了水沾在他唇上。
  景明没有晕过去,也一直没有说话,除了用感激的眼神瞧着沉璧,就是眼巴巴盯着房门,他是在等主人回来。
  见到笑笑踏入房门的一瞬间,他的双眼放出异彩,这种眼神让他的脸一下子充满了生机,让人觉得他还可以好起来,活下去。
  “小姐……”他说的第一句就是,“……你没事……真好……”
  笑笑紧紧咬着嘴唇,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乱想,不要哭,走到床前坐下,握住他微凉的手,虽然知道他没知觉,便举起来让他看到。
  “我当然没事了,你家小姐本领大,运气好,这么点小事怎会难得到我。你别担心,好好休息……快快好起来。”
  景明的眼睛往自己的身体转了转,转回来,瞅着她笑了笑,断断续续的说:“……小姐……她……说你没事……她没有骗……我……对……对不起……孩子……她的……”
  笑笑咬着牙:“你不要多说了,养好身体才是,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心里懊恼不已,早就想到景明跟那人有关系,还是大意的把她随便关着……应该找个人把景明看着才是,要不是自己疏忽,也不会害了他……其实他若是真要求自己放了那人,他又是和那人有了孩子的,放了也不是不成的啊……她紧紧咬着牙,牙都要咬碎了,身体在极度的懊恼和愤怒下轻轻发起抖来。
  忽然听见景明低低的说:“……她说……带我去……找家人……可……找不到……她强迫……后来……又嫌我……又来找……又说……无路可投……不会害……都是……骗……”
  笑笑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忽然手起掌落,床前矮几被她劈下一块角来。
  景明惊了一下,抬起眸来,急急道:“……毒能……逼……幸好……没骗……”见到笑笑铁青的脸色,惊惶起来,“……是……是么?”
  笑笑深深吸了口气,咬牙笑道:“是的,这次她没有骗你,这毒……都逼出来了。”见到景明的脸皮子松了些,心里像有把钝刀在搅,都疼得没有知觉了,半晌又道:“……她……也没有要你性命……她怎样跟你说的?”
  景明怯怯的瞧了她一眼,迟疑着说:“……她……放了……小姐不会……原谅我……除非……受了伤……可……会治好……”
  笑笑心如刀绞,机械般点头道:“她说得不错,我一点都不怪你了,还会治好你,跟你好好生活下去,可这不是因为你受伤了……景明啊,我从来不会怪你……从来没有……你……你……受伤了我好难过!”的
  说着泪水就泉涌而出,忙扭转了头,伸手紧紧捂住脸,但热热的液体还是从指缝中不住的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半晌略略恢复神智,忙迭声道:“景明……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你受伤了自己觉得难过……你好好的,别多想,什么事都没有,知道么?”
  景明低声道:“……景明好……不了……了……我……知道……”
  “谁说你好不了的!你一定会好起来,比好多人都活得好!你……千万不能多想……不要放弃……你的孩子……你还有孩子呢!”
  “……”
  景明静了一会儿,轻轻说:“……小姐……你……你……骗我……可……我……很……高兴……”
  他刚才眼里让人不可逼视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好像燃烧的火种已到了尾声,要燃尽了,就等待一阵风,扬灰。
  笑笑紧紧握住他没有知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湿漉漉的脸上,浑身发抖,就像溺水人抓住唯一可倚仗的绳索,尽管那也是不系的,是漂在水里的,可就觉得那漂浮的就是生之希望,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的。
  她紧紧抓住,抖抖索索的说:“……什么骗你了……什么骗……我从来……不骗你……”
  “……小姐……求……求你……”
  笑笑很想说你现在求我什么我都答应,可是若景明是求她放过那人呢?她现在恨那人入骨,恨不得把她乱刀分尸挫骨扬灰……她咬着牙说:“别求我……你自己好起来自己做……知道没……你要听我的话……”
  “……求……求你……别……别……难过……了……景明……那边……会……等着……再侍奉……”
  笑笑瞬间被打击得溃不成军,泪水奔流,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半晌道:“别乱想……我……无论你到了哪里……我也总会去找你的……谁最后也会到那个地方。”
  景明笑了,眸中又见了神采,却没了笑笑的影子,他看着很遥远的所在,低低的说:“……啊……除夕……灯……真……美……小姐……能不能……”
  笑笑凝神听着,怕自己的吸气会打乱他说的话,摒住了气,她等着……泪在脸上静静的流淌。
  少年说过,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他从没有骗过她……所以她等着他说出最后的请求……维持同样的姿态,屏息等着……
  门悄悄的打开,沉璧走了进来,把了把景明的脉门,然后尝试把她的手掰开,“小姐……”他颤声道,“……不要难过。”
  笑笑抬头呆呆的瞧着他,蓦然就松了口气,放开了手。
  脸上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干了,只留下斑斑的泪痕,她低着头,用别人要集中全部精力才能捕捉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你知道吗?对不起他的人是我……他依恋我,等着我,可是终于等不到,是我让他失望了……甚至在他那么痛苦的等着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沉璧垂泪道:“小姐,你别说了,你根本不知道。”
  她抽了口气:“……我在宫里锦衣玉食,他躺在这里,不言不动……可他……那么辛苦那么辛苦……只是为了要弄清楚一件事,自己到底有没有骗过我……”
  “你弄错了,他弥留着要等你,只是想让你放心。”乔珏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眉毛紧蹙,脸上若有病容,缓缓走到笑笑面前,略略弯下身伸出手臂来,“他是想让你知道,他不怨命,他会等你,他从没怪你。”
  笑笑缓缓摇头道:“我不相信,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从来没有害人之心的,怎会遭这样的罪,他怎么会认命呢?他怎么会心中没有恨呢?”
  乔珏道:“你看他出事以后就没有哭过,他是笑着走的。他问心无愧,来去都是坦然的……我过去……是看低他了……哭的只是你……歉疚的人是你。”


飞鸿惊断衣有尘2

  笑笑听乔珏这么说,又去看景明,果然见到他双目微阖,脸色平静,唇角果然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怔怔瞧了一阵,双目尽已模糊,一头扎入乔珏怀里,痛哭起来,哭了片刻,竟然晕了过去。
  乔珏将笑笑交给沉璧,低声道:“他的后事我来安排,你照顾好小姐就行了。悲痛伤身,你莫要纵了自己,不然你家小姐看了更添难过,死者已矣,存者该当多多保重才是。”
  他放手到了外头,吩咐众人做事,如何订棺材,寻墓穴,准备祭品,一一从容安排下去。余人本恼恨景明背主,都暗里咒骂过他,但现在见他惨死,却又都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得乔珏吩咐,都着力的去奔跑办事了。
  乔珏忙到傍晚,又到笑笑房中探了一回,方回到自己院落。暮色凄迷,乔榕呆在自己房内也不点灯,对外间事不闻不问,眉宇间神色却是浮动。
  乔珏进屋点上油灯,对他道:“一月后你便出阁,前院还是不要去了。”
  乔榕抬头道:“谁说要嫁与那人?”
  乔珏道:“嫁与不嫁,你自己心中有数,我也不想多说。世上有些事情早已注定,争与不争都是一样的。”说着拂袖去了。
  乔榕霍然站起,但见乔珏去得决然,他咬了一会儿嘴唇,终于又坐了回去,瞧着桌上油灯,眸子时而灿亮时而暗沉,明灭不定。
  乔珏走到自己住处,在房门前略站了站,突然伸手“啪”的把门给推开了。门内坐着那人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擎着杯酒险险没洒了出来,皱眉道:“乔大公子今日好大的脾气!”
  此人貌不惊人,灯光下却双目乌亮,正是看守天牢那牢头云中子。
  乔珏也不返身关门,径自走到桌前,把桌上的酒瓶拿起,便往地上一倾。
  云中子惊道:“那是二十年陈的竹叶青……”
  乔珏倒完瓶里的酒,又来抢她手里拿着的杯子。牢头让了让,连忙飞快灌进口里,呛得她直瞪眼,瞧着脸色不好的乔珏,苦笑道:“谁又得罪了你呢?”
  乔珏冷冷道:“喝完了?这就请便罢。”
  “得罪你的总不是我吧?怎地把气撒我身上!”
  “不是你那还有谁!”
  云中子窒了一下,苦笑道:“不就是上次见你惆怅我帮了下忙,把你推莲池里了么……你现在也大好了,你妻主对你也好多了,怎么还来怪我!”
  乔珏冷笑道:“用的好手段,还不是为了逼我就范……”忽然住嘴不说。
  云中子忙道:“乔大公子千万不能这样说,你若是接任了宗主,一族之长,谁不以你为尊,我做这等事难道不怕你日后随便一个命令,让我无处可容么。即便你不肯做宗主,以现在你妻主的权势,你随便说句话,我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我那日作为,可全是为你着想。你自己没有见着,你病着这几天来,你那妻主多担心哪!我看在她心里,乔大公子的位置还是很重要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