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知道你从小没有父亲,知道你放弃北京是因为母亲得了绝症,想陪伴她度过最后的日子,你知道我的震惊吗?为了给母亲看病卖了房子,因为没有钱背地里流泪、却坚持不接受大家的资助,你总是那么固执,有时真想狠狠揍你!到现在我都很奇怪:一个品性如此倔强的人怎么会有那么纯净柔和的气质?”
他说不下去了,我的眼中不禁有些发潮: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每每回想总是不免唏嘘。也正是在那段日子里,阿敏、周洲和魏然,当然还有李威,他们对我的帮助和支持成就了我们之间的友谊:他们轮流帮我给妈妈做饭、洗衣,帮我张贴卖房子的广告、陪我去给有意买房的人看房子、谈价钱,有时累得不行了他们还轮流替我陪过床。等到连卖房子的钱都花光了,学费都成问题时,我才接受了魏然借给我的钱,可是却用不着了,因为母亲也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我伤心无望的日子里,他们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很感激你们,”我真诚的说,发自肺腑:“你和阿敏、魏然对我的帮助让我刻骨难忘!”
“那到不用,我帮你也是为了帮我自己。我只是遗憾没有在李威之前认识你。”
这话已经说得很白了,感受到他的目光笼罩着我,我不敢看他,分辨不出他的情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之间一时陷入了寂静。
“你不用有负担,”良久,他长叹一声:“昨天你和阿敏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呃?”我惊慌地抬起头看着他,开始回想昨天说了什么。他依旧用手抚摸着杨树粗糙的树皮,眼神迷离:
“我最近没事儿时喜欢到处转转,昨天正好坐在你的阿敏身后的树墙里。雨心,我们错过了!我该怎么办?”声音竟有些哽咽。
心中那湖本已蓄满的洪水忽然倾泄下来:气势磅礴,冲向四肢百骸,冲得我摇摇欲坠。我无力的伸手扶住身边的树,泪水终于迷茫我的双眼,喉咙中涌动的情感让我发不出声音。这种强烈的、意外的情绪让我猛然意识到,在我自私的心底,我是渴望着他的……
许久周洲的声音传了过来,又恢复了从容:“阿敏说的对,你对我的情感远远不足以让你放弃你的原则,看来你远远不如我难过!就让我遗憾吧!其实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你不是都替我打算好了吗?”周洲冷笑着说:
“李晓楠是多么好的结婚对象:样貌、家世、性格;别人是求都求不到的!何况又那么爱我……今年国庆我会和楠楠结婚,我们还是好朋友,你也不用再躲着我。”说这话时的周洲又成了周院长,他仰头看着茂密的树枝,我的泪水磅礴而出。
怕他看到,我低下头,眼前迷蒙后又清晰,清晰了又迷蒙,地面上被泪水打湿的面积越来越大。我隐忍着,不敢抽泣出声来。
“我先走了,楠楠约了我去她家吃晚饭。”周洲不再多说,转身离开,竟如此的决绝。
我抬起头凝视着那消瘦的背影越走越远,他的双手好像用力的搓了把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了好久,才慢慢走到他刚才站过的地方,伸手摸了摸他刚才摸过的杨树,树身上依稀还有他手的温度。
手所触之处,好像刻着什么花纹,像是很久以前就留下的划痕。
我眨掉泪水,清楚地看到:光滑的地方刻着一个字:“雨”。我的心再次被狠狠地击中。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真的又波澜不惊了:我和周洲很少再见面,他对楠楠的接送只到宿舍门口,不再进我们宿舍,偶尔的见面也只是开例会时,他坐在院长旁边,我坐在角落里,好像谁也不认识谁。听到他的消息也只是楠楠有时忍不住向我汇报他们甜蜜。除了有课的时候,我把自己完全关在琴房里,练琴、练琴、练琴。
就这样,比赛开始了。经过半个多月的初赛、复赛,我和楠楠都顺利的进入了决赛,小提琴组决赛的日子定在了五一长假的第二天。
这时学校里纷传出一些话题:G大的一位副校长到龄要退休了,我们艺术学院分院的王院长是很有希望的继任候选者之一,如果在这次大奖赛上艺术学院表现优异的话, 他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怪不得学院对这次比赛如此的重视,不但要求全员参赛,而且都要拿名次,原来后面有如此深意。王院长如果升任总院副校长,那艺术学院院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谁又会是未来的院长?
所有的人都说:“那还用问?周院呗!”周洲年轻又有学历、勤奋且有才干,更何况还有强势的未来岳父。大家心里都清楚,连现在的王院长对他都非常客气。
我应该为周洲高兴的,不是吗?他可能无法忘情于我,然而李晓楠才是他理想的妻子。爱情和婚姻始终是两码事:我这样的女孩子可能会让男人喜爱,但是现实生活中男人们已经很累了,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帮助他们的女人,或有才干、或有家世,比如杨静如、比如李晓楠,况且她们本身还是如此的可爱。如我之流,只能在男人们打拼累了的时候给他们拉首小提琴曲,唉!无甚用处!
日子一天天数起来过得也快,只剩下一个星期就要决赛了,我还是非常认真对待的,遇到一些困惑时就给黄秉行老师打电话请教。说起来我们还是很有渊源的:
他和我的父亲是旧识,对我有着特殊的喜爱,虽然我没有正式成为他的学生,但是从做学生到留校任教的每个假期我都会到北京去,在他的乐团里拉琴,帮他整理文稿和乐谱,黄老师会毫无保留的指点、教导我。
张老师见我还能在黄老身边获得提高的机会,不但没有嫉妒狭隘之心,反而替我高兴,对我处处宽松,有一次甚至在学期里瞒着学校放我长假去北京。所以我的琴艺并没有停步不前;而是不断的在提高。
黄老对我不计回报的教诲,张老师对我毫无芥蒂的维护,都让我感恩在心,虽然张老师默默无闻,在名气上无法与黄老相比,但我心中对他们的敬重却是一样,难分高下。
两位老师对我的成长都很欣慰,黄老师时常还劝我:“小雨呀,干脆来北京吧,到我的乐团来,你应该放出光彩!”
以前因为有李威:他的事业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目前的企业对他很是看中,获得的机会也很多。而我胸无大志,一直以来人生的计划就是嫁给他,然后认认真真的教几个好学生,做一名音乐家的塑造者,所以对于这样的提议我都是听听就罢了。
如今自己已是一身的轻松,对黄老的邀约不禁有几分动心,偶尔也在心里描摹着,如果真的去北京会是如何的生活、怎样的未来?
不禁筹划开来:带着的几个学生,其他几个孩子还好说,跟我时间不长,转给其他老师就好了。但是赵阳今年六月份就要毕业了,那就等到他毕业再说吧。
今天是周末,天气很好,连续几天的足不出户,好像有点呆在鸟笼里的感觉,总想抒发一下。早晨起来看看日用品也不多了,想着该去逛逛街,就给安子打电话。
李威、安子和我是初中同学,我和李威背着家长们早恋,安子则是我的闺中密友。
她和李威大学都上的是G大的旅游与酒店管理专业。上大学时因为常来学院找我被魏然看中,收为“后宫”,虽然联系的越来越少,但是死党就是死党,不管有多久不见面,再见了依旧是“老铁”。
给安子打电话时,她还在睡觉,被我的无情霹雳吼叫醒后,极不甘愿的付我的约。
天气已经开始向炎热的夏天过度了,一些怕热的人们已经穿上了半袖衫,刺眼的阳光让我这个几天不见太阳的人很不适应,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我们约好到那家常去的冷饮屋见面。好久不见,再相见时不禁都吓了一跳,同时问:“你怎么这么瘦了?!”
我撇撇嘴:“我是失恋后遗症,当然要掉几斤肉。你怎么搞的?”
坐在街边的冷饮屋里,灿烂的阳光洒在安子的身上,照得她异常的苍白,神情中些微有丝憔悴:“我和魏然也分手了。”
“怎么最近流行分手吗?”而且都是三年以上了恋情,我并不是很在意:魏然和安子之间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基本上每两个月闹一次分手,然后复合。好像他们的爱情就是在商量着如何分手中度过的。
安子搅着高脚杯里的冰块,神情疲惫:“小雨,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魏然其实根本不爱我。”
“不可能!魏然那么花的人,如果不爱你,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转来转去身边还是只有你?给你安排工作、买房子、买车子,我怎么没见他给别人买过这些东西!”
安子也不急着反驳,她仿佛看出了我的不在意,接着说:
“魏然其实一点都不花。”
我嗤之以鼻。
“其实他从头到尾只喜欢一个女孩,可惜对方有男朋友,而且是一生一世的那种。从一开始就只是我喜欢他,他和我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告诉我:‘安子欣,我爱的另有其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我给不了你将来,我也不会跟你结婚。’”
“怎么会是这样,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我已经不是惊讶了,而是不可置信!
安子不理我,接着说:“这么多年来不管他有多少女朋友,无论什么性质的,你见过我为了这些事和他生过气吗?”
我摇头,我一直以为是安子心里有数所以气定神闲,认为只有这种性格的女孩才能当那个花心萝卜的女朋友。
“我不是不生气、不难受,可是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生气的资格。在他眼里我和他那些场面上的女孩子都一样的,不过是他麻痹自己的风花雪月,更是排遣郁闷的工具。他心里其实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真是报应,他也不能去爱,这世界也是很公平的,不是吗?”安子嘴角有丝冷笑,看上去竟有些残酷。
我被她说的话惊住了:如此说来表面上的花花公子魏然却是一个痴情至深的人!我竟然如此不了解自己的哥们儿,可怜的安子竟然是守着这样一份无望的爱。
安子她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里面满是心碎,还有些不甘心。
“你怎么那么傻,明知这样,你就应该离开他,守着这样一个男人不是活受罪吗?”我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也想过,可是我爱他,怎么办?多少次分手,最后都是我又回头去找他。可是他对我的去留从不关心,分手就是他的朋友,留在他身边就是他的‘女朋友’。”安子自嘲的笑了,笑容干涩。
“那这次呢?”我问。
“这次是永别了。因为他的梦中的女神也失恋了,看来最近真的很流行分手。魏然魏公子终于有机会,他正筹划着,等待机会,重整河山,勇敢地向心中的‘女神’表白心迹。”安子冷笑着看我,接着说:
“那个女孩子我认识,还经常碰面,我恨她,可是魏然爱她。他也挺可怜的,在她面前把自己伪装成好朋友,就是为了能多见几次面,能多陪陪她,能毫无芥蒂的相处。在她面前魏然开心得像个孩子,在背地里却伤心得像只流浪狗。”
“你们两个傻子,真有一拼!”我无奈的叹气:
魏然周旋在众多的女人中却看着自己爱的女孩是别人的女友;安子低声下气守着魏然看他为别的女孩儿黯然神伤。这两个人过得什么日子呀!
安子依旧失神的盯着我,目光让我觉得很冷。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想给她温暖,却发现她的手滚烫。
“你是不是病了?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吧!”我有些害怕。这种状态的她很让我不安,特别是她的眼神。
“不用,我怀孕了,所以体温要高一些。”她冷冰冰的说。
“谁的孩子?魏然的吗?”我快要疯了。
“是。”
“他知道吗?”
“知道,你猜他怎么说。”
我摇摇头。
“他说,‘把孩子拿掉;条件你开;;;;;;’”说着她把脸埋在双手里,泣不成声。
我看见泪水沿着她修长的手指滑落,抽泣的肩无限孱弱。
安子的父母不在身边,我就是她的亲人。我坐到她身边拥住她,希望给她点力量。她紧紧的攥住我的手,攥得我生疼。
唉,这对儿冤家!心里恨恨的咒骂着魏然这个冷血的家伙,却也不禁有点可怜他。安子口中的他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魏然,却也至情至真,甚至对他有些怜悯。
不对,我怎么可以这么想?他的痴情用错了方式,无情的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拍拍安子的肩,无奈的说:“你爱上了什么样的人呀!”
安子哭得更甚了……
告别了安子,我的心里更是烦乱。
我们往往都是这样:镜中花总是最美的,心中对它无限的企盼,久久不能忘怀,然而它并不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
魏然心中执着的那个女孩子同样不一定是适合他的。和安子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不可能没有感情;再过几天比赛就结束了,到时我应该去找魏然谈谈,看能不能挽回,毕竟他们之间还有了孩子……
最近身边的许多人都变了摸样,变得我不熟悉起来:李威、周洲、安子、最让我吃惊的是魏然,仿佛根本是另外一个人。好像只有阿敏还是我原来认识的样子,但是因为章恺的回国,渐渐地也少了联系疏远起来。
其实他们原本就是这样生活的,变化的只是我的心境,我原来竟是这样的不了解他们,这么多年的同学和友人,我对他们的关心其实原本就不够。
自讨苦吃
安子说一会儿还要加班,我已经失去了逛街的心情,和她早早地分了手。
回到校园时还不到中午,想着安子惨淡的情形,原本的好心情被台风吹了一样,无影无踪。我独自坐在排球场边的台阶上,一边发呆,一边等着餐厅的开饭时间。
“周阿姨周阿姨”
听见有人喊我,寻声望去,是张老师牵着炎炎的手在校园里溜达,我冲他们笑着招了招手。
一老一小很是亲密,看来相处的不错。
炎炎笑颜如花,一只手不知捏着什么,举得高高的,蹦蹦跳跳地向我跑过来:“阿姨,你看你看,张爷爷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