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又不缺这几个钱。维仪,要不今年让你爸在这里的哪个事业单位的找个工作,女孩子在身边放心些。”
靳维仪忙不迭的捂着耳朵跳开:“妈,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她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靳志国到家已是近第二日的中午,妻子笑着指着两间闭得紧紧的房门,笑道:“昨天回来得太晚了,都还睡着呢。”见他进了卫生间洗把脸又要出门,倒低声嚷嚷起来:“怎么又要出门?儿子女儿刚回来,吃顿饭再走吧?”
靳志国摇摇头:“这几天公司的人事变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饭局哪里躲得开?”他犹自看了一眼厨房,笑着问:“今天做了肘子肉?这么香?”
“唉,饭店的东西就是中看不中吃,本来还等着你一起回来吃个团圆饭。还有维仪的事,你去劝劝她,我说她从来不听。”
靳志国半只脚都跨在门外,回头说了句:“晚上我喊上维仪一起吃饭,你让她在家等着,我让老王来接她。”
靳知远推门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妈妈在看电视,又特意调低了音量,卧室的房门被风一带,“嘭”的一声甩在了身后。她忙回头数落儿子:“轻手轻脚点行不行?你姐还在睡觉呢!”
靳知远一边喝水一边说:“她拼起命来可以几天不睡,哪缺这点?”说着坐在母亲身边看电视,见到沙发边一堆的礼盒,这才看了看时间:“爸回来过了?”
“嗯。知远,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同学的事。我听谭阿姨说了,她还在家里住了一阵,是病了还是怎么了?”母亲问得笑意盈盈,当父母的到了这个年纪,总是对这些事分外的敏感与期待,像女儿这样一直在为事业打拼固然觉得心焦,可是听说儿子有了女友,却又心情复杂,恨不得把小姑娘找来看看。
靳知远没接话,随口应了一声就去厨房找吃的,可她犹不死心,跟到了厨房,惹得靳知远颇为无奈的说了句:“妈,我都没毕业,你怎么这么着急?”
“我哪里是着急?你爸肯定是要让你出国的,这些事你自己好好把握。”
这话倒让靳知远愣了愣,厨房的百叶窗拉开了一半,泼进一室的阳光,奶白与明黄,暖的叫人心底都生出温柔来。他想起搁在书房那本厚厚的GRE红宝书,忽然心生厌倦,又有些头疼,一时间连敷衍母亲的心情都没有,转身去房间找手机。
手机上的屏保是悠悠换的,还是那张照片,漆黑墨蓝的背景,很像冬日里吃了一杯冰淇淋的,又甜又冷。所谓的心有灵犀,就是在这一刻忽然接到她的电话,他唇边的那抹笑映着眼角闪烁着的桃花眸色,似乎要将这份心情一并传到电话那头。
不过似寻常情侣一般,絮絮叨叨的说了些小事,靳知远忽然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校?”听了她的回答似乎有些不悦:“正月十五之后?早开学了。”
悠悠有些噎住:“我一直在家过元宵的,院里请个假就行。”
她永远这样不开窍,靳知远握着电话,又觉得好笑。其实后来才知道,在别人眼里,施悠悠绝不会迷糊至此,只是遇到他,就给出了百分之百的信赖,那些机灵和清透似乎再没什么作用,她就宁愿这样,不用劳心劳力。
他忽然就给她下了死命令:“二月十四号之前,你一定要给我回来。”
寒假的大收获就是有大封的红包可以领,老爸还不忘提醒她:“记得谢谢上次生病照顾你的那个同学,买份礼物或者请人家吃次饭。”
悠悠狡黠的一笑,灯光下明眸善睐:“好嘞!我记得的。”回校的箱子已经放在了客厅门口,老妈不忘把一截糖藕塞进她的书包,糯糯甜甜的藕红色上还浇着一层蜜汁,酥软甜蜜,正宗的江南小吃。
父母倒像察觉了什么,兜了圈子问她:“今年怎么回去这么早?”她支吾了几声,就说是为了考专四复习,向来讷讷的老爸却神鬼莫测的说了句:“今年情人节还没过吧?”她慌得当作没听见,撇过了头去,一边大声催老爸:“快点,赶不上车了。”老爸只是一笑,留下老妈一个人在门口拼命对两人招手再见。她微微脸红,小女孩的心思被父亲猜了出来,总是会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老爸倒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路况很好,再拐个弯就是汽车南站了,手上的一整袋糖藕已经解决了大半,她轻快的下车,往出站口走,第一眼看到了靳知远。
靳知远站在人群中也是高出了旁人一截,隔了老远就冲她伸出手来,悠悠深呼吸了一口,忽然觉得脸比之前还要发烧。一个月不见,有时候想到他,竟会想不起具体什么模样,只想着就是很好看。可明明真人又比记忆中好看很多,即便是款式最简单的风衣,他穿在身上,也神采飞扬。
靳知远接过她的箱子,又去牵她的手,不过片刻,倒是停下脚步皱眉问她:“你手上什么东西?这么黏?”悠悠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挣了挣,可他握得紧,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吃什么东西了?”
“我老妈的爱心糖藕。”悠悠有些不服气,话还没说完,被他扣住了手腕:“来,让我看看你的舌头。”她乖乖站在了通道旁伸出了舌头。他仔细看了看,不过剩下极淡极淡的一道疤痕,是比粉色更淡的颜色。
靳知远满意的笑笑:“看不出来了。”
她便笑了笑,轻快的像是一阵暖风吹过,或者一片白色的羽毛极快的从心口飘过。出站口那么多人,可是靳知远居然极快的俯下身,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轻轻吻了上去,目光中全是那一刹那间她的眼神,有点慌乱,又不知所措,直直的看着自己,却没有躲闪。
他很快的离开,带着笑意说:“刚吃了糖?”心里有丝微的甜意,然而一拂而过的,明明又粘上了蜜糖的香气。
悠悠有些恼火,目不斜视就伸手拦出租车,其实心跳的又急又快,就忍住了不去看他。可是坐进了车子里,还是忍不住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上有好闻的阳光的味道,带些硬朗,原来从那个晚上开始,她才知道,这种味道竟让自己安心至此。
“周末怎么过?”靳知远小心的挪了挪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周末便是情人节了。悠悠记起来,很没创意的说:“一起吃个饭吧?”又有些头疼,据说情人节需要送礼物,可是什么样的礼物才是特别的呢?
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悠悠猛的睁开眼睛,听到他对自己说:“我们去旅游吧?爬山?”
悠悠第一个回寝室,拖地、开窗、晒被子,等到差不多搞完了,累得趴在椅子上再也不肯动弹了。她忽然想起了那次和老爸老妈一起去西安旅游,兴致勃勃的去爬华山。平日一直以侠女自居的自己,居然在索道下来之后,光荣的中暑了,哀哀的坐在树荫下看着游人如织。老爸精神头很好,背着相机就往上蹭蹭的爬,剩下老妈留下照顾自己。从此之后,谁再提爬山两个字,悠悠必然成为全家的笑柄。
她记起当时自己语无伦次的对靳知远说:“啊?为什么跑那么远?”他还是气定神闲的反问自己:“那你给我个创意?”她懊恼的发现,自己哪来的创意?只好暂时答应。他眯起眼睛笑:“爬不动我可以背你。”悠悠忙忙的坐直:“谁说的?到时候你别拖我的后腿!”
离开学还有些日子,校园依然如同未走时一样有些清冷,吃饭的地方亦是寥寥几处,选择的余地也不多,好在悠悠倒什么都不用操心,没事就去逛超市储备零食,靳知远常常看着手里提的数袋零食摇头,她说的理由冠冕堂皇:“那些东西都是去黄山的路上吃的啊!”其实被她拿回寝室,不过半日就扫荡一空。
自助游的路线,订山脚下的旅店,研究网上驴友攻略,自然从来不用她来操心。直到坐上了去安徽的大巴,她才有点惭愧的拿起一包巧克力给靳知远:“你要不要吃点?”
一脸小心翼翼的讨好,大约是过意不去。旅游大巴内开着暖气,内外的温度差让玻璃窗上结起了淡淡一层薄雾,又慢慢的爬上各色的冰凌,巧妙的像是随意泼洒的水墨画。望出去只剩下朦胧可见的青色山体,南方就是这样,一冬的寒意摧残,可总有躲藏掩盖起得绿色,分外的鲜艳,又叫人振奋。
四五个小时的车程,悠悠睡醒了去看窗外,总是茫茫的白色一片。靳知远替她拂开车窗上冰冷的雾气和薄冰,露出的窗外世界明晰而真实。他的手指修长,只在指间透过丝丝的亮光,而水珠慢慢沿着被抹开的指痕印滑下。
下了车就到黄山脚下的小镇,找到订好的旅店,竟是一屋子的年轻人,小小的门面上却是张扬着四个大字“驴友之家”。靳知远去办入住手续,悠悠四处打量,很小的家庭旅馆,墙上画满涂鸦,或者雄心勃勃的口号,或者爬山归来的豪情满怀,难得这样的大冬天,依然人气爆满。
还听到靳知远在和老板闲聊:“这么多人?”
老板乐呵呵的笑:“都是附近赶来的大学生吧,后天就是情人节,现在的年轻人花样都不少。”也不知是夸还是贬呢,靳知远倒是泰然若素的点点头,接了句“是啊”。
几个坐在沙发上的女生用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靳知远,又转过了头低声说话。这种场景,如今连悠悠都已经很熟悉了。她也饶有兴趣的试着用陌生人的目光打量他,墙上是大幅的青松照片,并不是迎客松,而是孤岩之上一株秀拔脱俗的松树,纯粹是长在自然天地间,自由气息,灵气逼人。他站在这幅照片前,倒真是相得益彰。
直到被靳知远拉了一把,她才回过神来,房间就在二楼的第一间,推开门,悠悠愣在那里,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老板大约是好意,又或者是为了情人节的气氛,房间特意布置得呈淡淡的梦幻粉色系。连靳知远在片刻间,似乎也石化成了雕塑,转头对她笑:“布置的很特别。”
真是特别,特别到如今两个人脸颊微红,尴尬的两两相对。
过了正午时分,两人都没吃饭,随便就在旅店一楼的餐厅吃了点东西,味道也很一般。然后坐上旅店统一安排的车去山下的几个景点转转。同行的既有情侣,又有结伴爬山的同学,大家年纪差不多,自然而然的聊了起来。原来都是趁着开学前的几天来爬山放松,几个女生也是本校的,很乐意找靳知远聊天。有时候悠悠倒被冷落在了一边,她耸耸肩,专注的看窗外的风景,低矮的院落,放学的孩子们踢踢拉拉的拖手走过,背后是俊秀的山峰,隐隐有烟雾缭绕。
下车之后分开行动,买票,进谷,略微转了一圈,悠悠觉得没意思。碑刻着一个鲜红色的“爱”字,翡翠谷也称为“情人谷”,她便觉得有些俗不可耐,觉得不够矜持,站在大石边懒得动。好几对情侣兴高采烈的跑来请她帮忙照相,悠悠一一答应,服务又热心,不厌其烦的帮人家拍到满意为止。最后那个女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对她说:“同学,你和你男朋友一起去拍一张吧?”
她便拉着靳知远站到了那块碑刻前,靳知远从背后轻搂着她的腰,亦是对着镜头微笑。女生将相机递还给靳知远,一边称赞:“拍的很漂亮。”
是很漂亮,各色的“爱”字,篆、隶、楷、行、草,涂上了红漆,便是红艳艳一片,而年轻人们在镜头前笑得肆意,呵气成雾的冰天雪地里,竟似站在了春色满园的花苑之前。
从翡翠谷出来,几人一起合租的车子停在了门口。司机见到两人便出声招呼:“玩得这么快啊?”又有些为难:“要不你们附近再转转吧?别人还没出来,我也不能先回去。”
悠悠笑嘻嘻的摆了摆手:“没事,我们想自己在路上转转,回去也就一条路,我们自己走就行了。”
司机一愣:“可是车钱……”两人已经走远了,悠悠隐隐听到,就扯他衣角:“看,这年头给人占便宜都不要。”
她说的笑意盈盈,不防身边的男生猛的停了脚步,一本正经的问自己:“你确定么?”
她茫然看着他,微微张了嘴,刘海被风吹起,又走得脸颊微红:“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回到旅店,靳知远和老板探讨明天上山的路线,态度又异常认真。悠悠也没心情听,看他的侧脸,看他正在拿着铅笔在地图上快速的勾勒,又不时抬头问:“是不是这里?”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有不打折扣的英俊帅气。
回到房间里,悠悠先去洗了澡,见靳知远在理登山包,已经塞满了干粮和水,看上去就沉甸甸的。她往床上一坐,一边抱怨:“我走的小腿肌肉好难受啊。”他便坐在她身边,微笑:“我帮你按摩。”他指指自己的腿,示意悠悠把脚放上来:“你多久没运动了?”一边替她轻揉着小腿处的肌肉放松,一边安慰她:“肌肉有点紧,放松下就好。”
“哎,这么熟练?”
“你以为呢?以前在校队动不动有人抽筋,这是本能。”靳知远放下她的脚,“走走看,舒服点没有?”
悠悠蹦蹦跳跳的在房间走了几步,他便继续收拾行囊。他背对着她,只穿着白色的T恤,悠悠忍不住去攀住他的肩,一边对着蛋糕垂涎欲滴:“我可不可以先吃块蛋糕?”
那个背影一滞,小小的房间充斥一种清淡花香,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悠悠还没回过神来,哗啦一声登山包已经被拂在地上。他轻轻的一拖,下一秒,她便陷在了松软淡粉的床上,愕然发现他俯身下来,下意识的想要挣开,可到底沉醉在他的眼睛里了。此刻那双眼睛非如往常一样清明,像有小小的星子被嵌在了眼角处,眉梢处,散出的光芒点点滴滴,灼得人脸颊生出了暖意。
他的呼出的气息就扑在脸上,近得可以看清他的眼角的一粒浅痣,而鼻梁笔挺,蹭在自己的耳侧,悠悠竟然连推他一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觉得那双扶着自己双臂的手热得像炭烧灼烤一般。她有些害怕,紧紧的抿住了嘴。再迟钝也给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然而只是过了片刻,靳知远脸微微一偏,深呼吸了一口,在她左脸颊上一吻,站直了身子笑:“开个玩笑,我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