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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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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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赵珩丰说话,那人头也没抬淡淡的道:“那边怎么样?”赵珩丰道:“回父亲话,二叔说,如今上边怠懒管这样的闲事,只在漕运、盐运上下功夫,父亲吩咐问的事情已经妥帖了七八分,待明年春上就可齐备了。二叔这里手书一封,请父亲过目。”说着又递上一封书信。
  
  那人听了这话,嗯了一声,将书撂在炕桌上,抬手接过信来看了,又将信纸压在桌上,抬起头来,正是赵省斋。
  
  如今赵省斋已官至首辅,前儿皇上又加封了一等正信侯,荣宠不尽,赵家也跟着无限风光,他弟弟赵省身前年领了湖州按察使的任,衙门正设在余庭。
  
  过了十年,赵省斋虽已近知命,却没怎么老,面上气色也愈见红亮,只是有些发福。
  
  只见他点了点头,对着赵珩丰沉声道:“这件事切不可让旁人知道。历朝历代辅政大臣里边,恐怕没几个能善终的,眼看着皇帝一天天大了,说句不敬的话,他虽然顽劣,可背后到底有太后撑腰。太后的意思过了万寿节就要大婚、亲政。亲政头一件事,恐怕就是拿着我们这些个老臣开刀,我这么着,也是为咱们赵家留条后路。我的意思,你如今只虚领着礼部的闲差,为的便是避嫌。知道吗?”赵珩丰对父亲素来有几分畏惧,听了这话垂首肃立应道:“是,父亲的心思,儿子明白。”
  
  赵省斋看儿子一身风尘,神色憔悴,知道路上劳累,便难得笑了笑道:“下去吧,去见见你娘,节也没能在家过,晚饭就不用过来伺候了。”赵珩丰听了这话,行过礼便走出来。穿过正房外面的廊子,转身进了东边的小院。赵夫人的大丫头芸喜正坐在屋外窗根底下描花样,迎面见着少爷,连忙站起来,匆匆行了一礼,便冲着房内道:“太太,少爷回来了。”说话间打起帘子让赵珩丰进屋。





第九章  公子偏独饮

  赵夫人本在房里伤心,一见儿子回来,不禁喜出望外,拉在身边坐下,问了一路上的情形,又问身体起居,见儿子面容仿佛清减了不少,便吩咐厨下晚上好好弄几个菜。赵珩丰因方才进门时见母亲拿着绢子拭泪,便低声问道:“父亲如今还是宠着西边那位?”赵夫人听儿子这话,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一时竟语塞难言。
  
  西院本住着赵省斋一房妾室,生得珠圆玉润,娇美动人,姓什么并不知道,因小名叫做久儿,赵府里便称她一声久姨娘。赵省斋自从得了她,几年来难得上东边一趟,如今怀上了身孕,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丝毫不把赵夫人放在眼里。赵珩丰讨厌她时常恃宠而骄,目不容人,不愿称她姨娘,因她住着西院,便叫她“西边那位”。
  
  赵夫人面上闪过一丝苦笑:“还不是就那样,唉,我也忍惯了。”沉默片刻又拉过赵珩丰的手,沉着嗓子道:“如今娘再没有别的念想,只剩下你——你要为娘争气。”赵珩丰伸出另一只手,覆在母亲手上,低声道:“母亲放心,儿子省得的。”
  
  吃了晚饭,又陪母亲闲坐聊天,起更时分赵珩丰才转回自己房中。
  
  初春夜里,天上有极弯的新月,因为亮,仿佛不是黄色,白蒙蒙闪闪发光,挂在黛黑色天幕上。赵珩丰踏月而行,走进自己住着的小院。院墙根下,疏疏几杆翠竹,枝叶蓬天,在夜风里轻晃,月亮就在叶间忽隐忽现。院里初开了些微的丁香和紫槿,夜里看不清楚花色,只见着浓浓几簇暗影,却弥得满院都是淡而薄的清香——非兰非麝,盈盈暗香。
  
  见少爷回来,早有丫头打起帘子,赵珩丰走至里间,闭着眼睛往床上一倒,却并没有睡着——才刚母亲又说到自己的婚事:“都二十了,琪儿,人家孩子怕是都有了。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寻个怎样的姑娘?你父亲也由着你这样胡闹。”母亲言毕,微微摇头。母亲与父亲,从小并未谋面,依着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之后二十几年相敬如宾,万事都客客气气,可那客气里边透着冷,客气得让人怕,让人想逃。
  
  他宠着久姨娘,是不是因为她对他并不客气?
  
  赵珩丰可怜母亲,却并不怨父亲,也暗暗下过决心,决不能像父亲。他定要找一个,能倾心相许的姑娘。可如今倒是遇着一个姑娘,他一见心里便认定了是那个姑娘,“小女子姓苏,闺名颜华。”细弱的声音,仿佛是在梦中。“苏颜华——”他念出她的名字,轻轻的,怕呵出的气,吹走他脑中那张明净的面孔。只是,他和她,她已是别人的未婚妻,怕是今生,都注定成不了与自己红线相牵的姑娘。
  
  赵珩丰现任着礼部仪制司副主事之职,因是闲差,这日早早的便离了衙门回家。刚拐进胡同口,墙角冲出几个人,将他一阵拖拽,硬是拉下马来。赵珩丰虽是出身书香世家,平日里为了健体,倒也练过几路武艺,正待反抗,忽认出当中一个是左督御史陆英松小儿子的亲随,便笑着叫道:“陆怀秋在哪?快给我出来。”
  
  听到叫声,墙那边方有一个人摇一把直有二尺阔的大扇子,一路哈哈大笑的走出来。赵珩丰一见那人,便笑道:“我就知道,这样子作践消遣我的,再没有旁人。”陆怀秋啪的一下收起扇子,强装正色道:“哪里是消遣你,我如今奉了严命,专程来请你,怕你不肯赏光,才出此下策。”一面说着,一面只顾来拉赵珩丰的手:“快走,快走,单等你了。”
  
  赵珩丰一把将他的手推开,问道:“什么事这么风疾火扯的?你不说,看我走不走。”陆怀秋道:“你忘了,今儿是沈墨安生日,哥儿几个原想好好乐他个地覆天翻,偏巧他爹沈大人前儿调职回京,有长辈在,未免拘住了不得尽兴,便在倚云斋置了酒席,这时辰大家都到了,唯独缺了你,他们正命我来拿你呢!”
  
  赵珩丰一想原有这事,便回家换了衣服,带了两个小厮和陆怀秋一道打马来到倚云斋。
  
  倚云斋乃是章平城东的一间酒楼,一席“花朝宴”,全用干鲜花卉烹制,色味俱佳,京城里文人名士、达官显贵无不慕名而来。
  
  这日,沈墨安将倚云斋二楼最深处两间雅室包下,开了当中的隔门,便凑成一间大屋。屋里摆一张八仙桌,东西两头又各加一张黄花梨花鸟半桌,上面杯盘碗盏摆得层层叠叠。此时天光正好,沈墨安吩咐伙计将两屋里花窗尽启,露出窗前几株杏树,枝叶半盛杏花含苞,光线穿过树枝洒下来,满室里俱是细碎光影和淡淡清香。
  
  赵、陆两人到时,沈墨安、顾廉之、张仲州、代长英并南春院两个头牌花魁姑娘千娇、百媚几人早满满坐了一室。因赵珩丰晚来,众人便嚷着罚酒,赵珩丰见推脱不过,好歹饮了三杯,方按在席上坐了。
  
  见他归了座,席上北面第一个的张仲州站起来道:“现下人也齐了,咱们同饮一杯为墨安贺寿如何?”众人便站起来共饮了一杯。张仲州却不坐下,又道:“今日墨安可谓双喜临门,大伙可得要多敬他几杯!”见众人全都茫然而问,张仲州方笑道:“墨安今儿生日乃是一喜,可巧昨儿个又升了大内拱卫司一等御前侍卫,特许随扈进出内廷,这不是双喜临门却是什么?”众人听说这个缘故,纷纷吵闹起来要为沈墨安贺喜。
  
  沈墨安却笑道:“咱们今日一聚,原是找个由头只为作乐,哪里扯那么多虚礼。依我看,如今这样滥饮一气,倒不如行令来得有趣。”众人轰然叫好,都让沈墨安起令。沈墨安也不推辞,站身起来,将手头杯酒一饮而尽道:“既要我做令官,你们俱都要依我号令,违者罚他一海!”众人笑着道:“废话少说,快发令吧。”沈墨安便又道:“既然是花朝宴,咱们便以花为令。”
  
  话犹未完,便听陆怀秋喧嚷起来:“什么花儿、粉儿的,都是闺房里娘儿们家的玩意儿,咱们这些个大男人,干嘛凑这个热闹。”众人闻言不禁大笑,都道该罚,早有人拿起酒碗直灌下去。
  
  沈墨安稍想了想道:“我这令,先说四个有花名的曲牌,再饮门杯,酒面要含着花名的时新曲子,酒底嘛,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但须有这席上菜里的花名一个。”又令下人斟上十大碗酒放在一边,自己看了看众人,先道:“蝶恋花,金菊子,玉香结,芙蓉月。”言毕端起酒来就唱:“戴月披星耽惊怕,久立窗下,等候他,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只道是冤家,原来风动荼縻架。”曲罢喝了酒,用筷子夹起一块玫瑰紫芋糕道:“秾艳尽怜胜彩绘,嘉名谁赠作玫瑰。”众人齐声道好。
  
  第二个该旁边的潘代云。只见他先端起酒来道:“碧牡丹,点樱桃,古梅曲,美人春。”陆怀秋摇着头接口:“这就该罚!”众人笑问其故,只听他道:“说什么“美人春”,花名在哪儿呢?”潘代云转身将手在旁边坐着的百媚脸上一抹,笑道:“自古美人如花,花似美人,这可不就是一朵鲜花吗?”众人闻言一顿哄笑,又灌陆怀秋一海。潘代云却拿牙筷和着拍,敲着面前小碟,清唱道:“昨夜浦口莲花开,依约来,不见玉人。月晚林下,愁杀奴家。今日待要绝相交,又到窗前哓。呀,冤家,咱们重启罗帐,鸳鸯度春宵。”饮了门杯,又舀了一勺子木槿鲜藕丁豆腐汤喝了,用空勺子对着众人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赵珩丰听见这一句,只觉心里猛地一震——“有女同车,颜如舜华”……颜如舜华……苏颜华……
  
  席上众人还在觥筹交错,顽笑之声在赵珩丰耳边却渐渐弱不可闻,面前这些人恍惚间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只有他心里的那个人。可那个人现今才真真正正是个不相干的人。他只觉骨头缝里冒出来一股浓浓寒意,从头到脚的冷,面前的酒却是热的,一仰面便倒进喉咙间,辣的,苦的,也只能吞下肚子去。那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天旋地转之间,还知道要小厮拉来自己的马,翻身上去,却再没有力气,便伏在马背上让小厮牵着回家。
  
  走到与赵宅两街相隔的桂枝巷,已是起更时分,一路上吹了些凉风,不觉将酒意去了六七成。只见迎面过来一个人,模样身材仿佛是苏颜华随身的小厮同兴。此时天色已晚,路边的铺子都在忙着上门板,准备关门,街上光线极暗,看不分明。赵珩丰猛地从马背上直起身来,正在凝神,那人却一拐,进了旁边胡同。赵珩丰一叠声的叫小厮:“停,停下,停下,那边那边。”
  
  跟着转进去,却只见胡同里七拐八拐的有几个弯子,早没了人影。赵珩丰象从高高的云端直坠下来,有些恨意,又不禁哑然失笑,想着自己确是醉了,又怕是心有所想,眼前才出了这些幻象,尽管十分疑惑,也只得一径回家去了。
  




第十章  木兰去红妆

  赵珩丰并没有看错,那人正是同兴。
  
  苏颜华听说徐家父子去了南边,五六月才会回余庭,又想到父亲的灵柩还寄放在井泉庵。依大周朝风俗,客死异乡的人,灵柩都要运回故乡安葬。苏颜华幼时曾随父亲到章平城郊苏家祖坟上祭扫,如今十年离乡,也不知那里情况如何,现下自己正没去处,不如趁此时机到章平探寻,今后也好将父亲灵柩归葬故乡。是故赵珩丰走的第二天,苏颜华便到汇昌票号余庭分号兑了数百两银子,将余下的改到章平支取,雇了船,一路直上章平而来。
  
  香微与同兴自小生在江南,一听说要去北地京师,天子脚下,天宝物华,不禁心花怒放。
  
  苏颜华心里也有小小雀跃。当年住在章平城东,出了胡同便是一条玉器街。前店后坊的玉器街,到了夜间,一片沙沙琢玉之声,细微入耳,隐隐助眠。家里院子中,植着海棠、石榴、枣树,还有各种盆栽,凤仙花开的时候,阿姆常常摘下花瓣敷在她指甲上,过会子揭下来,小小的十指上便有了浅浅淡红。到了冬天,拢上地炕,外面雪飘风号,屋里却暖如三春,不似江南那一种驱赶不开的湿冷透寒,寒能浸骨。记得那晚走得急,平时做耍的小锅小铲父亲不让带上,自己又舍不得丢,悄悄埋在屋后梅树下,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在。
  
  想到童年故事,倒让苏颜华意念难平。到了章平,便在与老屋两街之隔的桂枝巷寻了间客栈住下,日间叫同兴悄悄到从前的宅院寻访,却道已被拆了宅门,并入隔壁人家。苏颜华心中虽有浓浓一脉思乡之情,闻言也只得作罢。
  
  休息了两日,苏颜华便让同兴雇了车,带着香微去往章平城外清脊山。
  
  清脊山在章平城西三十里处,主峰名叫遇仙峰。山上峰岩秀美,曲水多姿,林木繁盛,传说有仙人居住。山顶建有一座逢仙阁,登顶眺望,群山秀色尽入眼底。山脚下一座报恩寺乃是千年古刹,一年四季香火鼎盛游人不绝。侧峰名唤鹰嘴峰,盖因岩壁上有巨石状如鹰嘴。其山势险峻游人稀绝。
  
  苏颜华记得苏家祖坟便在鹰嘴峰半山腰上。坟园不大,却靠山临涧,风水极佳,里面密密植着苍松翠柏,是个极好辨认的去处。谁知到了山下,才知道这鹰嘴峰早已被一位有力之人统统买去,山路隘口上着人把守,闲杂人等一概不能入内。想到父亲半生漂泊,百年之后,也不能葬入祖坟,竟要魂绕他乡,苏颜华不禁悲愤异常。
  
  转回来的路上,走到报恩寺已是正午,三人都觉饥肠辘辘。报恩寺里斋菜远近闻名,苏颜华想起幼年清明前后扫墓祭祖,父亲与自己俱都是在寺里用午饭,一道山菌汤,鲜美异常,毕生难忘,便仍进寺内用了午饭。
  
  既进了寺里,少不得要礼佛参拜,随喜功德。刚从观音堂出来,走到净池之侧,苏颜华突然记起随身的碧纱团扇忘在里面,恰好同兴又出了山门套车,只得让香微回身去取,自己立在池畔石山旁等她。
  
  其时正当仲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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