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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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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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声轻缓入耳,皇帝好半晌动也不动,直如入了神一般。这短短数十天,他经历了那许多变故,一直以来认定的东西,突然之间变得云山雾罩,谜案重重。他思绪紊乱,烦闷不堪,却只能一路强撑着不露痕迹。此时听到这歌声,又听她提起母亲,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更觉感怀,一颗心不由砰砰乱响。
  
  正凝神间,外面忽然进来一个小太监,没预备见着皇帝站在屋中,慌乱之下竟然被门槛绊了个趔趄。他连忙稳住了身子跪下去,恭声道:“恭请皇上圣安。”
  
  屋中歌声戛然而止,皇帝回神的功夫,里面的传星已经揭起帘子来,透门可见屋中之人俱都行下礼去。皇帝笑了笑,对门边跪着的小太监一挥手,转身进了暖阁。传星等人行礼之后尽皆识趣的退出去。
  
  皇帝方在榻上坐好,低头只见榻凳之上散乱放着綉针、各色丝线,又有一个极精巧的撑子撑起一方玉色纱绢,落针处可见隐约成型的石榴、佛手、桃实图案,寓意“福寿三多”。皇帝笑了一笑,和气的道:“没想到你的手这样的巧。”又问:“这可是绣给太后的?”
  
  等了半晌却未见苏颜华答话。皇帝抬头一瞧,只见她远远的坐在床榻边上,见他看过来便着意把脸往旁边一偏,又撅了撅嘴,全然一副嗔怨的模样。只听她道:“过来之前也不着人告诉一声,总这么鬼鬼祟祟的,吓人一跳。”他皇帝不妨她说出这话,面上微微一愣。又见她双颊上飞起烟霞一样的晕红,一双明波分外婉转,竟有一种莫可言说的妩媚。皇帝看在眼里,心中的烦乱不觉去了个八九成,不由哧的一笑,将手肘支在榻凳上,又瞧苏颜华一眼,作势沉声道:“普天之下敢说皇帝鬼鬼祟祟的,我看,也就只有你了。”又道:“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说着到底笑起来,一面起身走到苏颜华身边坐下。
  
  苏颜华却触火一般站起来,几步走到榻上坐好,拧着眉毛道:“天儿这么热,谁和你挤在一处。”皇帝却又走过来,紧紧挨着坐在榻上,又拉过她的手来握着,一面道:“我原本是热的,可你是冰肌雪肤,我和你这么一靠,我也就不觉得热了。”苏颜华窘得无言以对,正要转过身去,皇帝已经一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只听皇帝道:“方才听你在和传星讲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的,也不见你讲给我听。”苏颜华笑道:“我哪里会讲什么故事,不过是些个从前的见闻罢了。”皇帝闻言竟一时失语,见苏颜华抬头看他,便又笑道:“你看,我是一国之君,却时时困在这皇宫里。前些年装作顽劣,也不过在章平闲逛逛。咱们大周朝东西南北,名山大川,你到过的地方比我还多呢。有时候想到这个,我简直怕,怕我这样把你留在宫里,总有一天你会怨我。”苏颜华笑着斜睨他一眼,道:“你也太小看我了些。我怎么会怨你呢。从前任性胡为,那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可如今——”说着一笑,“我只当这里便是我的家了。”
  
  皇帝心头一热,不由将她拥得更紧些。只听她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也有咱们大周朝黎民百姓、万里江山。因为这个,你虽然是皇帝却不能像我一样由着性子胡来,也不能时时的陪着我,甚至不免要冷落我。可我不会怨你,只会更加敬你重你。”皇帝却道:“这个我就不懂了,快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苏颜华见自己剖白一腔心血,他却明知故问,不由恼了,赌气道:“人家跟你说正经事,你却总是胡搅蛮缠,哪里有个皇帝的样子。”说着拧一拧身子,几乎挣开他的怀抱,一偏脸,却正迎上他的双唇。
  
  风静树止,虫鸣啾啾,周勇贵一头热汗,张罗着伺候皇帝洗了脸净了口,又换上浅金色万字奎纹罗的寝衣,见皇帝虽然一脸平静,但眼睛里柔软湿亮的光却止不住的流泻出来。他心中一笑,伸手放下绾纱帐的金钩,一面笑道:“皇上请恕罪。”皇帝看他一眼,也笑道:“有什么话就说罢。”周勇贵道:“奴才有一件事,实在想不明白。”皇帝转身轻轻一倒,卧在床上,神色极为愉悦的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朕,既然这么宠她,为什么到这时候却还没有恩旨册封,对么?你还想说,如今她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于她有百害而无一利,对么?”周勇贵笑道:“奴才就这么一点心思,还都叫皇上猜透了。”
  
  皇帝闻言只一笑,又渐渐正色起来,道:“她和别人不一样。朕若是随随便便拣一个日子,就是委屈了她。朕得要好好挑一个良辰吉日才行。”周勇贵又道:“苏姑娘那么明白事理的人,断不会在乎这些个虚礼。”皇帝道:“她虽然不在乎,可这宫里有人在乎。朕也就不能不帮着她在乎。”说着指了指床角安置的大玻璃胆道:“去,把这个给她。就说天气热,若是夜里热醒了,搭着它,可以去燥降火。”
  
  第二天是旬休。依着大周朝成例,文武百官每十天免朝一日,在家沐浴休憩,消闲颐养。可皇帝却不能偷闲,起来用过早膳便在御书房处理国务。周勇贵在宫里巡查检视一番,分派了事务人手,又叮嘱几句要紧的话,回来仍旧陪侍在皇帝身旁。
  
  只见皇帝神态怡然的看了两本奏帖,抬手又从御案上捡起一本来,只翻开前面第一页便不由一笑:“这个张正彪,果然不出墨安所料。”说着便又翻看下去。
  
  周勇贵见那奏帖颇厚实,也不知写了些什么,只觉得越看到后面皇帝脸色愈发的沉郁。他心中正暗道不好,旁边皇帝却已经道:“传朕的话,让张正彪即刻进宫。”周勇贵连忙小心翼翼的应了个是,正要退出去传旨,皇帝却又摆了摆手,道:“罢了,还是先传沈墨安吧。”说着将手中奏帖往御案上重重一撂。


四十六章 壮士水晶心

  张正彪巳初时分奉旨入宫面圣,跟着传旨的太监打西南面的小角门入了内 廷,一时又上来两个小太监,引着他一路往北而去。他虽然常年京外驻防,却也颇有些识见,当下便觉察出并不是惯常往御书房去的路,心里不禁十分忐忑。又走了数盏茶的功夫,乾元、天极、文璋三大殿已在眼前。
  
  少时进了文璋殿,只见殿中金砖铺地巨柱擎天,处处饰以宝象飞龙,鎏金描彩,华光四射,刺得人眼睛都在生疼。正前方七层台阶之上安置着皇帝的九龙御座。那座中此时虽然没有坐着皇帝,两旁地下却早站了十数名精壮侍卫。这些侍卫俱都是大内拱卫司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忠心赤胆,武功高强。张正彪虽然是定国大将军,千军万马也可指挥若定,但论起近身肉搏,此时就算有十个他,却也只能束手就擒。霎时间,他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双腿仿佛失了骨一般奇软无比,眼看就要扑跪下去,只得死命咬了牙根,勉强垂首站住。
  
  忽然,殿旁一扇小门仿佛是开了,脚步声随之而起,稳稳的,一步一步,由远及近。张正彪余光一瞥,只看见皇帝的一双脚正缓缓踏上台阶。他连忙拱手举过头顶,朝着御座恭恭敬敬拜了四拜,又双膝齐齐跪下,上身一伏到地,口中高声赞颂:“吾皇万岁万万岁!”他额头贴在地上,光洁的金砖映出他的一张脸,苍白得骇人。
  
  只听皇帝道:“张将军可知此番宣你入宫,所为何事么?”那声音一片平和,殊无异态,可听在张正彪耳中却字字如惊雷一般,他忙道:“回皇上,末将之罪,原本罪无可恕,只是恳请皇上看在末将也曾为皇上、为大周舍身忘死浴血而战的份上,饶过末将的家人罢。”说着一面又伏下去狠狠磕了个头。
  
  皇帝闻言却并未答他的话,只是安静的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一刻方听他对身旁的鸿胪寺卿道:“宣旨吧。”只见那人躬身应了一个“是”字,返身向着殿中朗声道:“庆隆十一年皇帝制曰——”
  
  张正彪一颗心中早万念俱灰,只听到这里便觉得双耳嗡嗡作响,竟然再也听不进去。他伏在地上,指尖抠进金砖的缝隙里,也不觉得疼;浑身微微发着颤,却又有豆粒大的汗珠直淌落下来,说不出是冷极了还是热极了。就这样又过了良久,上面那人仍在絮絮不停:“跳梁者虽万端狡恶,举一旦荡涤靡遗,中外倚以为安。义武奋扬,其功殊甚……”他心中蓦然一定,不禁微微抬起头,侧着耳朵又再细听,只听那人又道:“乃授张正彪正二品金吾将军衔……”
  
  这转圜来得实在太快,由死及生也不过瞬息之间的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那人抑扬顿挫念至:“当始终如一,以慰朕心。钦此。”他早已怆然涕下。只听那人又对他道:“张将军,还不快领旨谢恩。”他怔了一怔,飞速的磕下头去,道:“臣张正彪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面上微微一笑,自御座上站起来,缓步走至张正彪身前,和气的道:“张将军辛苦了,恭喜将军荣升。”说着又道:“快起来说话。”张正彪却不敢起来,仍旧跪着磕了个头道:“末将实在愧授隆恩!”皇帝点一点头,上前两步亲手搀起来,一面语重心长的道:“你知道就好。你一念之差触犯了刑律,原本是死罪。朕念在你一贯忠孝可嘉,此番又于国有功,便法外施恩,只要你从今以后严加反省、洁心自爱,朕既往不咎。”
  
  那张正彪奉旨入宫之时便心有惴惴,惶惑不安。宣诏到现在,更仿佛是在鬼门关上转了个圈,一片死后余生之感。此刻听了皇帝这一番话,怎能不感激涕零。他再次跪下道:“皇上再造之恩,张正彪毕生难忘!从今往后,臣一定尽心竭力,报效皇恩!”说着又磕了个头。皇帝也不去扶,只是唇边一挑,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将军是朕的爱将,勇武无敌,又一片赤诚,朕怎么会忍心杀你?只是,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常有。将军好自为之吧。”又道:“你起来吧。”说着抬脚便往殿外走去。
  
  张正彪闻言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皇帝背影却不知如何是好,见旁边周勇贵对他一努嘴,连忙跟在皇帝身后。
  
  御驾回了乾德宫,皇帝换了衣服走进御书房,张正彪早已等在那里。皇帝闲散的在榻上坐下,问道:“你上一张奏帖里说赵醒身坠海而亡,此番奏帖上又说他逃往青禹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正彪连忙道:“回皇上,臣等在余庭击杀了赵醒斋,又一路追击其弟赵醒身进了青禹山。最后在侧峰山崖上与其遭遇。赵醒身见不能抵挡,便率着残余匪众十数人跳下悬崖。臣等派人在崖下寻找数日,又仔细搜索了附近海域,却,”说着一顿,“均未见其尸身。”
  
  皇帝眉间只稍稍一蹙,张正彪心中便是一紧。只听皇帝又道:“余庭徐家呢?你怎么想起来把他家给抄了?”张正彪见皇帝并未追究赵醒身之事,暗暗松了口气,答道:“回皇上,徐家是江南首富,他们在江南甚至江北各州都有分铺,与各地官商的联系可谓盘根错节。他们一家貌似安分,从不参与政事,实则暗通赵匪已久。”
  
  皇帝道:“暗通赵匪?”他抬起眼来瞧了瞧张正彪,冷冷的道:“恐怕是你为了贪图他家的银子,硬给他家安上的罪名吧。”张正彪连忙跪下道:“冤枉,臣实在冤枉!”皇帝便又道:“有冤枉就说,又跪下去干什么,起来。”张正彪这才站起身来,回道:“臣坐呑抄没资产,中饱私囊,欺君之罪,罪无可恕。不过,徐家暗通赵匪,臣是有凭有证。臣在余庭赵匪家里搜出数封信笺,上面详细写着徐家早就为赵匪所用。他们利用自己在各州府都有商铺的便利,帮着赵匪一家做了不少谋害朝廷的坏事。”
  
  他见皇帝面色缓和微微颔首,心中一喜,便又道:“皇上,还有更蹊跷的。有一封信里,徐家提到一户苏姓人家,说是那苏家的父亲带着女儿不日便到余庭。后来又有另一封信里说,那家人走到继城却失踪了。徐家派人搜寻了大半年也没有见到。臣看那信中遣词用句透着十分的惶恐,心想一定事关重大,便将在押的赵匪亲信提来严审,不想那人交待说,苏家那位小姐来历极大,恐怕是皇家血脉。”
  
  只见皇帝脸色仿佛一凝,一瞬间却又回复常态,淡淡的道:“接着说。”张正彪却颇显为难的道:“那人所知也就止于此,臣下再问,也并没有问出什么别的。”皇帝忽然问:“那人现在何处?”张正彪道:“那人当时判了斩立决,不久就行刑了。”皇帝便又问:“那徐家人是怎么说的?”张正彪只得又道:“臣到余庭时,徐家老小早已不知去向。”
  
  皇帝看他躬身站在自己旁边,神态十分尴尬,鼻中哼了一声,想一想又问:“知道这事的还有谁?”张正彪道:“只有臣和臣的几个亲信下属在场。”皇帝却一摇头:“那边儿呢?”张正彪想了想道:“俘获的赵匪亲信俱都斩首示众,剩下流徙的人,在赵匪营中地位微末,恐怕不会知道什么内情。”说着低下头去。皇帝却已经笑了笑,把手一摆道:“什么皇家血脉,这些个捕风捉影的事,不必信他。”
  
  张正彪提起此事原为印证自己查抄徐家名正言顺,不想皇帝却问得如此细致。他当时只想着往自己怀里搂财,哪里顾得上好生追查下去?此时更是巴不得皇帝这么说,当下忙也陪着笑了笑,道:“皇上圣明。”皇帝点点头,再开口已经转了话头:“那账簿又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跟朕说说。”
  
  等到张正彪奏对完毕退出御书房,已是午初过后。小太监奉上消暑的冰茶,皇帝只轻轻啜饮一口便放在一旁。周勇贵见皇帝脸色阴晴不明,自然十二万分的小心。只听皇帝侧头道:“墨安,出来吧。”沈墨安答一个“是”字,疾步自屏风后面走出来,走到皇帝身旁微曲了上身一拱手。周勇贵知道这君臣两人定有一番议论,便冲旁边的小太监一使眼色,两人悄悄退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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