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藤里一个人在属于自己的小毡帐里踱步,像只被困的野兽似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的怒气一分分增高。
为什么所有人一听到蒙古人三个字,胆子都会变成老鼠胆?
蒙古人和一般人无异,又没有三头六臂,也曾打过败仗,她相信只要全民团结,必可击退外侮;可是还没上战场,大家就怕得要命,尤其是可敦,身为国家领导者,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种不战而败的心态,实在要不得。
如果她能回复新可汗的身分,她一定会像阿爹一样英勇,身先士卒,只可惜可敦绝对不会把政权交还给她
叹了一口气,爱藤里决定不再想令人不快的事,坐到床上,从枕下取出自大宋买来的铜镜,看到自己因失眠而肿胀的眼皮,那个男人的形影忽然浮现在眼前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惦记着他,昨晚在梦里,那对深邃的黑眸一直纠缠着她,害她怎么也睡不着。
算了,既然不能出去,那就补补昨晚的睡眠好了。
躺下身子,好不容易摆脱他的纠缠,正要进入梦乡,一声惊叫吵醒她──“真稀奇!阿姊你居然没去飙车!”卜古从帐门中探进小脑袋。
“苏尼不让我出去。”爱藤里懒洋洋地坐起身。
“为什么?”卜古学着大人皱眉,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
“苏尼说他昨晚梦到我翻车。”爱藤里不想让卜古太早担忧国家大事。
“你眼皮好肿,是不是有烦心事困扰你?”卜古坐到床边,观察入微。
“女人每个月都会有一天心烦气躁。”爱藤里避重就轻地掩饰。
“我知道,阿姊是烦心嫁不出去。”卜古鬼灵精怪地说。
爱藤里气呼呼地说:“凭你阿姊的容貌,焉有嫁不出去的道理!”
“将来谁娶到阿姊,谁倒大楣。”卜古一口咬定。
“小鬼!你欠揍!”爱藤里一把捉住卜古,朝他的胳肢窝搔痒。
“饶命啊!”卜古在床上翻来滚去,一边大笑一边哀嚎。
爱藤里得意地放过卜古,手指拗得格格作响。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卜古满脸通红地跳下床,站在安全的位置,不服气地说:“你脾气这么坏,又有暴力倾向,娶你跟娶母老虎一样,我真替未来的姊夫感到忧心。”
这句话让爱藤里心中怒火狂燃,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母老虎,就算是,也是因为别人先侵犯她。但在要爆发以前,她想起那个男人也说她脾气坏,整个人突然冷静下来,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和初次遇见的人同时这么说,感觉很不好受。
好吧,她改一改。
“童言无忌,不跟你计较了。”爱藤里露出贝齿微笑。
“我忘了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卜古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一大早跑来找我,就是为了来嘲笑我的吗?”爱藤里打了个呵欠。
“你昨天见到我娘,她有没有提到我?”卜古的眼神充满对母爱的渴望。
“可敦很想见你,可是叶护不答应。”爱藤里老实地说。
“叶护只不过是臣子,他凭什么命令皇室?”卜古相当不以为然。
这点,爱藤里深有同感,不过从卜古口中说出,让她感到相当意外。
卜古才十岁就已经有了君臣的意识,看来他将来会是个有作为的明君。
但他年纪尚小,就算加上她,他们姊弟联手也不是叶护的对手。
叶护那只狐狸,不知给可敦灌了什么迷汤,可敦现在对他言听计从。
但是她相信只要卜古一成年,可敦必定会立卜古为新可汗,到时候再跟叶护算这些陈年旧帐也不迟。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装傻,让叶护看不出他们姊弟对他不满。
“小不忍,则乱大谋。”爱藤里违心地说。
“蒙古人的奸细无孔不入,叶护担心你的安危,才不让你们母子相见,你要体谅他的苦心。”
“叶护那么怕蒙古人,他根本不适合当治安官。”卜古嗤鼻道。
“这一年国泰民安,叶护算做得不错。”爱藤里的手臂泛起疙瘩。
“胡说,最近偷羊贼猖狂,叶护应该引咎辞官。”卜古人小鬼大地说。
“你怎么知道偷羊贼一事?”爱藤里惊讶地杏眼圆睁。
“我听到的,”卜古补充。“而且我还知道是蒙古人所为。”
爱藤里粗声威胁道:“你下次再偷听大人讲话,我就扭掉你的耳朵。”
“我关心国家大事有什么不对?”卜古扬起稚嫩的脸,眼神却是理直气壮。
“国家大事非儿戏,不是你这种年纪该懂的。”爱藤里指出。
“我若不从小学习治国之道,将来怎么做个好可汗?”卜古反驳道。
爱藤里咋舌,卜古比她想象得还要聪明。
不过,这绝不能让叶护知道,她一直怀疑叶护的忠诚度;可是这一年以来,叶护按兵不动的原因,让她百思不解,是因为不把他们姊弟放在眼里,还是另有隐情呢?
走下床,爱藤里轻轻地拍了拍卜古日渐结实的肩膀,安抚道:“再过两、三年,你长得比我高,我一定会带你回汗牙帐,让你登基为可汗。”卜古打抱不平地问:“阿姊,你难道不气叶护不让你当可汗?”“
我在乎的是国家安定,不是王位。”爱藤里不愿说出是可敦的意思。
“我觉得叶护有野心,才会把我们姊弟放逐到原野。”
“若他真有,他大可趁现在夺权篡位。”卜古斩钉截铁地说:“我想他一定是顾忌朝中大臣。”
“别想那么多,我们去玩蹴踘。”爱藤里巧妙地转移话题。
“玩那个没意思,我们去射野鼠。”卜古一心只想要早日成为强壮的男人。
“好,只要能走出去,做什么都好。”爱藤里拿着弓箭走出毡帐。
跟家丁说明是要陪卜古练箭,卜古每天都要射一千枝箭,这是他日后成为可汗必备的条件,家丁不便拦阻,只好陪着他们一起去,一行人骑马,爱藤里驾着高车,浩浩荡荡地消失在蓊郁的白杨林。
这时,丁其斯汗和扎赤合也来到白杨林,当然,他们已将金发姑娘所在的毡帐方圆百里仔细搜查过,并未发现军队的踪迹,两人都以为原先的判断是错的,金发姑娘的亲人并不是新可汗的随扈,只是普通的牧羊人。
烈焰当空,两人身下的俊马汗水淋漓,身上没一根干毛,于是他们将马牵到树荫下乘凉休息。
但是新可汗究竟人在哪里?这个疑问像颗巨石压在扎赤合心上
思前想后,扎赤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来到撒里畏兀,问过不下百人,包括参加新可汗登基典礼的富商,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新可汗的长相。
他们说新可汗很神秘,总是全身罩着幕离,露出一双草原色的绿眼睛。
为什么新可汗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这其中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大汗,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找不到新可汗?”扎赤合有了结论似地问。
“你有什么想法?”丁其斯汗的思绪早已被相思占满。
“新可汗恐怕已经被暗杀了。”扎赤合大胆假设。
“何以见得?”丁其斯汗脸色凝重。
“若是他人健在,咱们不会找了一百余天都没找到他。”丁其斯汗脸上出现如梦初醒的表情。
“有此可能,你继续说下去。”
“撒里畏兀从来没有女人掌管国政的记录,现在却由可敦掌权。可敦是新可汗的继母,从这个现象看来,新可汗年轻好玩只是幌子,其实他早被可敦阴谋杀害了。”扎赤合的分析,令丁其斯汗频频点头。
“你说得很对,但可敦不是生有一子,为何她不立其子为新可汗?”
“那个孩子不过十岁,根本没有治国的能力,据密探回报,从一年前开始,汗牙帐中已不见那个男童的身影;依属下之见,那个男孩现在应该是被藏起来,为的是等他平安长大,然后继任为新可汗。”
“我懂了,我们的目标应该改成寻找十岁左右的男童。”
“只要将撒里畏兀境内所有十岁男童捉起来,可敦自然会投降。”
“扎赤合,等太阳下山后,办完一件事,咱们再上祁连山,重新出发。”“
容属下多嘴,那件事是不是指金发姑娘?”
“你很聪明,我打算让生米煮成熟饭。”蒙古人一向有抢亲的习俗,成吉思汗的先父也速该,就是在草原中遇见要嫁到篾儿乞部的柯额仑,一场搏斗之后将她抢回自己的帐篷,强迫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并因此生下旷世大英雄成吉思汗,所以蒙古人莫不以抢亲自豪。
丁其斯汗的眼神闪烁着比太阳还要炽烈的光芒,说时迟那时快,耳边突然传来“咻”的一声,丁其斯汗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一时闪避不及,便被一枝木箭刺穿他的衣袖。长生天真没幽默感,小小撒一个谎,居然真的让他被乱箭射到。
扎赤合立刻从靴里取出短刀。“大汗你要不要紧?”
“只是皮肉伤。”丁其斯汗嘱咐道。“在人前不要叫我大汗,叫公子。”
“射到人了!”从不远的树干后钻出一个穿着像家丁的男人。
“你为什么要射杀我家公子?”扎赤合快速冲向家丁,短刀抵着他脖子。
家丁吓白了脸,连口水都不敢咽。”不不是我射的,是我家小姐射的。”“
你家小姐跟我家公子有仇吗?”扎赤合嗤鼻,这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丁。
“无仇,小姐是要射野鼠,不小心射到公子。”家丁一五一十地说。
“要射箭也不看清楚,万一射死人怎么办?”扎赤合责怪道。
“对不起,小姐不是故意的,她的箭术一向这么烂。”家丁小声解释。
丁其斯汗心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家小姐是不是有一头黄金色秀发?”
“是,公子认得我家小姐?”家丁眼中透出一线生机。
“昨日见过。”丁其斯汗命令。”扎赤合把刀收起来,别难为人家。”
“我带公子去见小姐,请小姐向公子赔罪。”家丁死里逃生不禁松了一口气。
丁其斯汗连忙摇手。“不用,她若知道射伤人,会心生愧疚。”
“公子宽宏大量,我代小姐谢过公子。”家丁深深一鞠躬。
“可否请问你家小姐芳名?”丁其斯汗逮住机会套话。
“公子是外地人,难怪不知我家小姐是撒里畏兀第一美女,爱藤里。”
“府上有些什么人?”丁其斯笑容可掬,眼神却高深莫测。
家丁抚着脖子,心想,这两个黑发黑眼的男子,极有可能就是苏尼大人要大家提防的蒙古人,真倒霉,居然让他遇到死神。
虽然苏尼大人曾交代不准透露小姐和少爷的来历,但为了保命,只好实话实说。“小姐父母双亡,年前带着少爷来投靠我家主人,苏尼大人。”
“苏尼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丁其斯汗露出如获至宝的笑容。
“曾经是,他是可敦的舅舅。”家丁不敢有半点隐瞒。
“少爷今年多大?”丁其斯汗和扎赤合互相交换一个诡异的眼神。
“十岁。”家丁心知不妙,双手一拱。
“公子既然无碍,小的也该告退。”看到家丁迅速地逃跑,方向却和他来时完全相反,丁其斯汗和扎赤合心中同时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苏尼是可敦的舅舅,年前又收养一个男童,种种迹象正好和他们要找的目标吻合。
可以断定的是,那个男童就是可敦之子,但爱藤里的身分是什么呢?该死的家丁!跑到哪里去了?爱藤里等一行人在树丛里遍寻不着那个贪生怕死的家丁。
一阵尿意袭来,爱藤里故意放慢速度,趁大家不注意,闪身到一棵粗壮的白杨树后,身一低,撩高罗裙,解下裤带如厕。方便之后,穿好裤子,放下罗裙,一片叶子正好飘落到她金黄的发上,伸手一拨,视线正好看到树上有人
丁其斯汗不是故意的,他藏身在树上是为了观察他们的行动。
不过当他发现她的意图时,他可是很君子地别过脸;但蒙羞的爱藤里认定他心怀不轨,偷看她如厕,怒火烧红了她的脸,尖着嗓子大叫:“来人啊!”
“别生气,我什么都没看见。”丁其斯汗如鹰般从树上潇洒地飞下来。
“你别想见到今天的落日。”爱藤里又大叫一声。“快来人啊!”
“姑娘,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若偷看,罚我眼瞎。”丁其斯汗一脸无辜。
“就算你说给鬼听,鬼也不会信你的谎话。”爱藤里冷嗤。
“姑娘若执意认为本公子冒犯了姑娘的清白,我愿娶姑娘以示负责。”
“你放屁!”看他一脸求亲的表情,爱藤里气急败坏。
这时,七、八个手持弓箭的家丁一字排开地站在爱藤里身后严阵以待,接着一个跟长矛差不多高的小男孩从人墙中钻出,威风凛凛地走到爱藤里身边,不明白地问:“阿姊,发生什么事?”
爱藤里恨恨的指控。“这个不要脸的贼人非礼我。”
“我没有,我愿以人格保证。”丁其斯汗眼神透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你是个外地人,没人知道你的人格好不好。”卜古扬起一侧嘴角冷笑。
“我愿以项上人头保证,你大可试验我。”丁其斯汗豁出去了。
“怎么试验?”卜古觉得眼前的男人像英雄,不像狗熊。
“叫你们箭术最准的家丁,朝我的头射一箭,若我没有做亏心事,长生天一定会保佑我毫发无伤。”丁其斯汗毫不畏惧。
看他拿自己的命作赌注,所有人莫不惊愕地睁大双眼,唯独爱藤里的眼眸射出一股急欲报仇的火焰,将箭和弓弦递给卜古。
“卜古,就看你的了。”只见卜古挽弓搭箭,别以为他年幼可欺,他的箭术高强,他说射野鼠的胸脯,就绝对不会射到尾巴。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不难发现箭簇瞄准着男人的头,只要箭一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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