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战士也有缺点。不错,夹带着不完美的近乎完美,我喜欢。
恢复正常的他开始调侃起来,“现在让我往前跳进这水里,我宁愿向后转,朝背后那面墙撞上去。”
我怒目圆睁,“那你还让我跟你跳???”
他移步到我跟前,忽然之间,就把明媚又收敛了回去,换上方才的严肃面目,微微蹙眉,目光比夜空还深邃,声音比湖水还深沉,“但是,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的人,我的力量,我对你的……感情。以后,一直。记住。”
可……我们……当真会有“以后”么?
我当然想,我当然期盼。但谁能保证白纸一样的他,与我激情过后,不会受到更新奇的吸引?这绝对是个令人矛盾的问题:一方面你希望自己是对方的第一个,唯一的一个,永恒的一个;可另一方面,又隐隐害怕,默默担忧,怕他是在没有比较、没有鉴别、没有经验的情况下才选了你,担心他在有了新的社交、新的认知、新的选择后,会把你抛弃。何况这又是个外貌极品,正血气方刚的主儿,即便他没心,也太容易被她人勾引,难保在面对主动送上门的诱惑时,把持得住。
这样忧虑着,我迟迟点不下头。
他看出我内心不平静,问我,“不相信我?”
“嗯。”其实我们各有所指。
我的肯定令他难过甚至愤怒起来——瞪着眼,红着脸,攒着拳,抿着嘴,憋了半天,终于爆发出来,“为什么不?”
难过的何止是他。我眼泪含在眼眶,努力地压抑啜泣,实话实说,“你对这种事儿一点经验都没有,要是以后认识了别的姑娘,觉得人家好,可能就不稀罕我了。连小孩儿都看出来我是老牛吃嫩草,要是以后有新鲜妞儿看上你,对你主动点,你就投降了怎么办?我……我……”豁出去了,我哽咽着,掏小跷了,“……我喜欢你……那么那么喜欢,喜欢到骨头里去……我怕……怕你有一天把我丢了,我就……就……”我几乎要喘不上起来,话没说完,就被他用手指给止住了。
他扳起我的脸,让我抬眼对上他微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桑桑,你刚刚那是跟我……表白么?是么?是么?”
我抽泣着往他怀里钻,都表得那么白了,还问什么问。
他把我又拉出来,用他力透纸背的声音,有点雀跃,又有点怒,“听好,我说最后一次:你要相信我。你看着我,听见没?记住没?”我用力点点头。迫得如此强烈,他是当真的,我感觉得到。“比如现在,你就要相信我的话。小笨蛋你不记得我早就说过‘我是认真的’么?你别拿我的话不当回事儿。我不轻易谈恋爱,不随便找姑娘上床,我等的就是你,你懂不懂?要是能放弃,早有无数机会了,不用等到今天更不用等到将来,你懂不懂?你就是我内个大粉红,你懂不懂?”
“不懂。”什么乱七八糟大粉红大蓝绿的,“可是,”我顿了一下,凝神结气,无比坚定地望着他,表了态,“我相信你。”
如果我是你一直期待的那个人:我不懂你是如何说服自己去坚信,这世上存在这样一个你期望的“我”;我不懂你如何能保持年少萌动期的空白,拒绝了别人也断绝了自己能有个美少年之恋的回忆的机会,只为了一个你臆想的、或许实际并不存在,又或许虽存在你却一辈子都无缘遇到的“我”;我不懂你是如何能够压抑住血气方刚的身体的欲望,隐忍地去守候如此未知不详的一个“我”。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可是我喜欢你,像你说的那样,一见钟情地喜欢,器官和骨子里都能感觉得到的喜欢。这个喜欢让我此刻可以放弃去深究那些为什么。只要你让我相信,我就无条件相信。
他显然对我那四个字满意了,抱上来,吻下来。
绸缪缱绻,进步很大。
被彼此几乎吸干了之后,他问,“你是不是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人孩子跟我叫哥哥?”
我当然不知道。他当然也知道我当然不知道,没等我回答,就摇头叹气,指指他衣服上的字。我这才幡然——他这件不知哪弄来的校服汗衫今天下午才刚被我取笑过,因为上面大字写着:
XX学校初中部。
十五
我忽然想起件事——我答应了张一律晚上给他电话,于是急忙开手机。果不其然,两条短信,三条语音留言,都是他。我跟高铮说,我过那边儿打个电话。他怔了一下,点头。
正要拨出去,电话自己就响了,我看都没看立马接起来,“张一律?”
“咦?你没跟他在一起?”是我妈。
“哦,你呀,妈。没有。对了,我今儿恐怕得晚点回去,甭等我了啊。”
“跟谁一起呢这是?”
我正犹豫着怎么说,又有电话打进来,这回保准是张一律了,救星。“妈,明儿再说,有电话打进来,我先挂了啊,就这样。”然后接通另外这位,“是我。不好意思,刚在电影院,手机关了。”
“和别人一起?”他问得不紧不慢。
“嗯。”
“哪儿呢现在?我过去找你,我们见面说。”
“呃……电话里不成么?”
“不成。”他一点没犹豫。
“那改天吧。今儿恐怕我不方便了。”我不想跟高铮说,今天到此为止因为我得去给别人一个交待做个了结。我不是想对他有隐瞒,只是想尽量避免尴尬。
“也好。你用这段时间,好好再想想。不用这么急给我答复。”
答案是不会变的,可我没直接打击他,我说,“那改天再约。不过这周末去我家的事儿……你甭准备了。我知道现在说不好意思挺没劲的,可还是希望你能谅解,别生气。”
收起电话,我看见高铮靠着栏杆坐在地上,懵懵地朝我这边看。那股子忧郁劲儿,狠狠地在我心上掐了一把。
我走过去,自己坐上自行车后座,拉过他的手。我说,“我跟你交待。可你得答应我,不许瞎生气。”
他点点头。
“我发小儿介绍给我的一男的,就认识你之前不久的事儿。出去了几次,除了下馆子就是看新片儿,不太……不太通电。上礼拜送我回家被我妈撞见了,非请他这周末去家里吃饭。不过你也知道……最近这些天……呃……发生了什么,所以……所以我这几天就是想找他说清楚来着,以后别再见面了,没必要了。”
他静静听,脸上渐渐阴云转晴。待我说完,他站起来,双臂绕住我,双手搭在我身后的栏杆上,紧贴过来,俯下身,用电死人不偿命的声音问,“那你跟谁通电?”
这小子,长进忒快了点,几天前打啵都还不顺溜,几天后就会逗我话了。“高飞。”我信手拈来,“跟高飞。”这是我发现他一弱点,只要我一和他哥们儿套瓷,他就把不住。
“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尖的,那神气劲儿,那身子骨儿,那块儿……”看他那愈烧愈烈的小眼神儿,我愈加嚣张跋扈,“说真的,你把高飞送我这儿吧,我保证它吃好喝好营养好,甭追随你了,整天都吃不饱的……”我话说不完了,因为——
爆发了,某人果然爆发了,两臂一抬就把我给抱了起来,抱着走到斜对面特大一棵柳树下,在长椅上坐下——话说刚才我就一直觉着他老往那探,貌似早有动机——把我按到他腿上,一只手制着不知怎的就被他背到后面去了的我那俩小爪,另一只手单刀直入地从腰间探进我衣服里,擦着肋骨上去找准了位置就是一下,捏得我生疼。“还敢不敢?”他一边威胁,一边在我胸上用劲儿,“还敢不敢跟我拿搪?敢不敢跟我掉腰子你?”
我求饶,求得可怜兮兮,眼睛巴眨巴眨望着他,说,“不敢不敢了。下回不瞎咋呼了,下回直接抱着高飞亲……呦……疼,真疼……你没轻重你这小子……哎呀……我真不敢了……”
我一次次在嘴硬和求饶间摇摆,最后终于消停了。这期间他一直未发一言,只一双手在使力,欣赏我的自我斗争。
我哪里斗得过战士。
较量完了,觉得累,我软趴趴地搭在他身上,什么也不说,用鼻子触他的颈窝儿,又闻到那股淡淡的檀香。半晌听见他说,“困了就睡吧,我守着。”
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勾了下嘴角,咬了他脖子一口,手臂使劲攀上去,放心地迷糊了过去。
回到家是第二天大清早。
此前我们在地安门一人喝了碗面茶,吃了个驴打滚儿,饱得很。我要他把自行车放我家,我开车送他回去,他没答应,把我送到楼下说,你回去再睡会儿。想着他这样骑回去,我挺心疼的,感慨这五道口与美术馆之间的距离,似乎远了些。
进家,爸妈还没起。我蹑手蹑脚进了房间,脱了衣服倒在床上,满屋子都是高铮。才刚分离,就开始想念。
记得夜里迷糊着的时候,他在我身上点风油精。醒过来几次,我不声不响眯着眼睛看他,他好像彻夜都没倦意,只盯着夜幕中对岸的矮房,湖面的亭台,幽森的垂柳,好像能从那里边掏出故事似的。有一次他意识到我睁了眼,轻轻拍拍我说,乖,继续睡。那声音和动作有着绝对的魔力,绻了一夜,我却睡得比在家里还安心。
他让我安心。
客厅有动静,我想了想,起身出了去。爸在卫生间洗漱,妈在厨房准备早饭,看到我说,“别以为你大了我就不说你了。女人家(她从前都说‘女儿家’),到什么时候都得端量点自己。以后这种彻夜不归的事儿,你给我少来。”她开了火熬粥,把鸡蛋一个个放进煮蛋器里,又问我,“想吃什么?真难得你能赶上早饭。”
我方才的好情绪全被她搅和了,怏怏地说“吃过了”,又折回屋里去。
吸足了新鲜空气,脑子不缺氧,我开音响,放天皇老子的《我估计快要有暴乱》,因为我非常坚信接下来我要对她说的话,将引起不太平。能迅速将我从一种情绪拉出,推进另一种情绪的,非音乐和高铮莫数。我踩着新浪潮的鼓点蹦跶到饭厅,那状态宛若刚嗑了药,我说,“妈,我发现个事儿,其实我做菜挺有天分的,不,应该说,相当有天分。”从前失败,是因为万事就绪只欠东风。那东风就是高铮。
“怎么,昨儿实践了啊?”她瞥了我一眼,语气并不友善,因为她知道昨天跟我在一起的并不是她所待见的张一律。
既然如此,我干脆一并说了,“对了妈,先跟你打好招呼啊,周末甭准备了,张一律不来了。”
“临时有事吧?那改到下周也成。”
“不是。”我欢快着,“是我想清楚了。我不能跟他在一起,我不能把我自己往牢笼里关。”
她放下筷子,“你甭说那些有的没的,你给我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诶您别打沙锅了,没怎么回事儿,就是醒悟了呗,觉着吧,人生苦短,千万不能让自己委屈着。”心情好,胃口就好,看到桌上有我最喜欢的稀粥小菜,我坐下来准备再吃点。
“这孩子,妈能让你受委屈么?我还不都是为你好。我那晚白教育你了是不是,我的话你到底都听进去没?”
“听了听了。哎呦亲娘您就放心吧,闺女我肯放弃张一律那棵树,那准是因为有另外一棵更茂密的。”
“呦,你这意思,已经找着了吧?”
我假模假式一脸羞怯,点点头。
“提着灯笼昨儿夜里找的吧?”她一脸鄙夷,“当着你爸面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这真是越老越没面皮儿了,夜不着家的还不觉得臊……”
我懒得跟她争辩。
“行了,别的甭说,找着了不是么,我要问的那一套你也知道,自己跟我交待交待吧。”
她那套,恨不能问到祖宗八辈了去。高铮还有一年毕业,秋天开学上大四,以他的现状,我不用试探都知道我妈保准不满意。我懦懦地撤谎,“还不熟,没问那么多,以后再告诉你吧。”
“不熟?不熟你还跟他过夜去!”
我本来想说,我们不过就刷刷夜,我们晚上在外头什么都没干,可这话明显是玩文字游戏——该干的白天都干了。算了,我闭嘴。
她喝了口粥,摇摇头叹叹气,“尚尚,你都活了两轮了,可年龄都长到哪里去了?这些简单道理,你不烦,我都说烦了。你别嫌我嘚啵,记住,妈妈永远都是为你好。”
吃过早饭,她和我爸双双上班去。我打开电脑,却没心思画图,忍不住,到底是拿出手机拨了号,那边接得很快。我问,“你到家了已经?”
“没呢。怎么不睡觉呢你,不是告诉你回去睡会儿么。”
“没睡。精神好着呢,不困。”心里说,想的都是你,怎么睡得着,“你肯定特困吧?那你好好睡一觉。”
“我也不困。满脑子都是你。”
我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嘴咧成啥样了,下意识抿了抿,平心顺气,“你没到家怎么接电话接这么快?听你不像在马路上……哪儿呢你?”
“你下来吧。”
“……什么下来吧?”
“我没走,还跟这儿呢。”
我奔到爸妈卧室,那窗子对着大门,果然看见他门口踱步听着手机呢。
三步并作两步,我飞了下去,扑进他怀里。
“我舍不得走。回去了怕是下午还想来找你。”
我狠狠点头,“就是你不来,我也得去找你。”
十六
高铮在我家洗了个澡后,我给他看我的藏盘,包括转经老张而到手的他的那些。他翻了翻,看到发电站和阿飞克死一双胞胎时有点诧异,“你爱好还挺广泛。”
“咳,凑热闹呗。当年听了别人一句话说发电站最大的贡献就是让电子乐彻底与以摇滚乐为代表的流行乐脱离了关系,在音乐分类上独立了出来——就为这我也得收来听听不是?内双胞胎更是因为总有人耳提面命地叨叨。说白了这种十分出名的,我收来都是进行真理检验的。”
他点点头,“对于死硬派乐迷来说,Techno远比乖巧的其他乐种更纯粹,更刺激。”
“对了,你究竟具体捣鼓啥?”
他把盘都放回去,放好,“内次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主要Techno,偶尔给唱片公司做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