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似笑非笑,“想卖我妹妹,除非我死。”
“是谁放她出来的!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她的吗!”甘大娘怒道,“说!是谁放她出来的!”
春喜怯怯地看了一眼阿福,刚想开口,被秋雪瞪了回去,立刻缩着不敢说话了。
甘大娘何等精明的人物,一下子看了出来,准是阿福放的人,秋雪那丫头也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把她给我关柴房去!”甘大娘看了一眼莫离,又看向阿福,“阿福拉到院子给我抽他五十鞭子!”
莫离被强行拉了下去。
甘大娘指了指一屋子的护院丫头,“你们都出去,把这门给我锁死了!”说着,又转头看向香宝,“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明天一早好好扮,等马车来接你,以后自然有你的好日子!”
“叭”地一下,门落了锁。
房间里只剩下香宝一个人。
范蠡说,红颜祸水。
姐姐说,红颜命薄。
果然呢……
香宝默默坐了一阵,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把屋子里翻得一片狼籍才找出一个小布袋。
从布袋里掏出几粒药丸子,香宝一伸脖子全给吞了。
半夜的时候,留君醉的厨房突然失火了。
香宝正坐在房间里感觉有点头晕,忽然听到外面乱成一团,然后门外的锁响了一下,门便开了。
“卫琴?”火光中,香宝看到一袭红衣的少年,“你怎么进来的?”
“撬锁。”卫琴走到她面前,“走吧。”
“呃?”香宝眼前一点模模糊糊,她睁大眼睛看他。
“不走等什么,你想被卖掉吗?”卫琴斜瞪她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被卖了?”香宝晃了晃脑袋,好奇。
“整个会稽城都传遍了,留君醉的第一美人要出嫁的消息。”卫琴没好气地道。
“那你为什么肯定我是被卖掉,不是被嫁掉呢?”香宝固执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不是要开歌舞坊呢,怎么会嫁。”卫琴瞪她,“罗嗦什么,你走不走。”
“我不能走的,姐姐被关起来了。”
卫琴没有再说什么,拉了她的手就往外头跑。香宝只觉全身没力,迷迷糊糊的就被卫琴拉着出了门。
一出门,卫琴就将她推上马背。
仔细看了一眼那比较眼熟的马,唉,是留君醉的马,还偷,他真的想害死她吗……
抬头看了他一眼,香宝微怔,他手里拿着一支火把,但令香宝害怕的不是他手里的火把,而是他的眼神,黑亮的双瞳映着雄雄燃起的火焰,带着令人目眩的色彩,那样强烈的怨念和恨意,与那一日在破屋里一样。
手一挥,那火把便被扔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房子便着了起来。
“看那火光,很漂亮吧。”卫琴转头对着香宝微笑。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在匆匆赶来了。
卫琴极其熟练地翻身上马。
“驾!”猛一夹马腹,那马便撒开四蹄飞奔了起来。
刚挨了五十鞭子的阿福听说香宝的房间着了火,不顾被打得皮开肉绽,跑了出来,只看到一袭红衣的少年骑着马带着香宝冲出了留君醉。
七、逃离留君醉(中)
刚出留君醉没多远,天忽然下起了雨。
“我要回去。”香宝嘟哝。
“不行。”
“我姐姐还在那儿,甘大娘发现我跑了不会放过她的!”
卫琴不理她。
香宝忽然身子一歪,“咕咚”一下径直从马上掉了下去。
“喂!”卫琴大惊,忙跳下马抱住她,“你干什么!”
香宝没吱声,卫琴这才发现她面色酡红,伸手探了探她的脑袋,很烫。
“喂,你怎么了!”卫琴有些慌了,摇她。
“唔……我吃了药……”
“吃药?什么药吃了反而生病的!”
“秋雪拿给我的……说吃了脸上可以长斑……可是我好难受啊……”香宝嘟哝,略略带着哭腔。
卫琴抬头看了看天,雨虽然不大,可是万一香宝再受寒就糟了,单手脱了自己的袍子给她裹上,他转身背起她弃马步行。
“嗓子疼啊……”香宝嚷嚷。
“活该你。”
“呜呜……好难受,头好疼……好冷……”香宝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地嘟哝。
“你自找的。”
“呜呜……”
雨点子越来越大,卫琴终于看到前面有间屋子,忙背着香宝快步走了过去。
“开开门,有人吗?”卫琴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一推,门居然开了。
背着香宝走了进去,屋子里满是灰尘蛛网,似乎很久没人住了,拍了拍榻上的灰尘,卫琴把香宝放在榻上,又用抚了抚她的额头,发现更烫了。
“呜呜……头好晕啊……天在转……”香宝动了动,哭了。
“躺着别动。”卫琴按住她,转身拿了破碗接了雨水来给她喂了一点,又望了望天色,转身走了出去。
香宝略略有些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榻上,卫琴不知所踪。那个家伙……该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天渐渐黑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香宝不敢睡着,睁着眼睛等了许久,卫琴都没有回来,不知不觉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香宝听到门口有动静,慌忙睁开眼睛,果然是卫琴回来了。
只是……他怎么会被打成猪头一样?
香宝愣愣地看着他左脸肿起一块,嘴角尽是些青青紫紫的淤痕,连他一贯穿着的红衣都变得脏兮兮的,而且手臂内侧竟然隐隐有血迹的样子。
卫琴没有理会她奇怪的目光,只是径自架起一口破破的小铁锅,从怀里掏出什么丢进锅里煮了起来。
屋子里飘着一股子药味儿。
香宝眨了眨眼睛,“你去买药了?”
“嗯。”
可是……买药需要弄得自己浑身是伤吗?
“你又去偷了?”香宝睁大眼睛,瞪他。
“我没有!”卫琴回头,也瞪她。
“好……好吧,没有就最好。”被他瞪得发虚,香宝缩了缩脖子,没骨气地投降。
还是说……他是直接用抢的?香宝没胆子再问。
“喝!”拿破碗盛着黑乎乎的药汁,卫琴递给香宝。
香宝心有戚戚焉地看了看卫琴,眼睛一闭,全给喝了。
喝过药之后香宝似乎好了很多,退了热,只是脸上开始渐渐浮现一块一块的红疹子。
在那间屋子里待了三天,虽然脸上的红疹子没消,但香宝一天比一天精神,倒是卫琴身上的伤却是从没好过,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只是因为他每回出去都会惹些新伤回来。
实在抑制不住自己日益泛滥地好奇心,第四天香宝便悄悄跟着卫琴出了那间弃屋,一直走到镇上。
跟着卫琴走到一个大拱形的石门前,香宝被两个□着上身的高壮汉子拦住了,她这才注意到进去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简。
“姐姐,这儿在干什么?怎么这么热闹?”香宝拉过一边一位看起来足足有三四十岁的大婶,眼也不眨便笑眯眯地喊人家姐姐。
果然,甜言蜜语是最佳的武器,那位大婶模样的姐姐立刻笑着道,“这里是附近最有名的一家比武场,今天刚好有比赛。”
比武场?
“小姑娘怎么问这个?”那个大婶模样的姐姐见这个姑娘虽然满脸的红斑,倒也眉清目秀,热心肠地道。
“我带弟弟出来买东西,刚刚好像看到我弟弟跑进去了……”香宝随口胡诌了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哎呀!”那大婶模样的姐姐大叫进来,“这下可坏事了,万一等下见血吓到你弟弟可怎么是好!”
“啊?”香宝愣了一下,什么?见血?
“这样吧,你跟我进去带你弟弟出来。”大概是因为刚刚那一句姐姐的关系,她显得十二万分的热情。
走到那两个壮汉身旁,那大婶点了个头便进去了,似乎是熟人。
“我是这儿的厨娘。”见香宝一脸疑惑,那大婶笑着道,“你快些去找你弟弟,然后赶紧离开啊,我先走了。”
“谢谢。”香宝道了谢,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卫琴,大概看错了吧,或者他没有进来的呢。
正准备离开,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香宝被吓了一跳,忙看向场子中央。
那场地中间的圆池内站着一排戴着铁面具的壮汉,个个手中都拿着奇怪而叫不出名字的后器。
然后另一旁的拱门内又走出十几个人,这些人倒是高矮胖瘦不一,只是手中竟然没有兵器。
然后香宝傻眼了,因为她看到了风中那一袭猎猎的红衣……是卫琴!他也在那些人中间!
一阵锣鼓敲响,比赛开始了。不,应该说……屠杀开始了。
他们手中没有任何的兵器,每次都是险险地躲开那些壮汉手中的兵器。
大概是因为卫琴年少而貌美的缘故,每每躲开攻击的时候,人群中总是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突然,一把黑色的长剑猛地刺进了一个人的腹中,暗红的血液喷薄而出,人群开始尖叫起来,那尖叫声几乎刺破了香宝的耳膜,那不是恐怖的尖叫,而是兴奋的声音,他们看见血竟是那样的兴奋!
“比赛”还在继续……
他们的刀口很钝,像是没有刀锋的样子,一把青黑的大刀狠狠地砍向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生生地将他撕裂……
暗红的血溅了一地。
人群里爆发出更猛烈的欢呼声。
睁大眼睛,看着这人间惨剧,香宝紧紧握拳。
卫琴一个侧闪,险险地避开一剑,手臂却被刺出血来。见血的那一刹那,卫琴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上前一步,他疯了一般扭下了那个家伙的头颅。
香宝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身首异处鲜血淋漓的尸体,看着卫琴在那吃人的比武场上搏命。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办到了,那些人的身高体重都近似于他的两倍。可是那样一个漂亮得如同贵族的少年,此刻却仿佛一头吃人的小兽一般撕扯着那所谓的敌人。
外头敲鼓的汉子似是越来越兴奋,鼓点子也越来越激烈,场外的那些“观众”不时地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香宝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激烈的鼓点慢慢迟缓下来,等香宝回过神时,那场屠杀似乎已经结束了。
空旷的比武场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场内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惨烈的断肢和浓稠暗红的液体……
场上能够站着的,已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而那袭刺目的红衣,依然在风中飘扬。
卫琴,他还活着,不由自主地,香宝松了一口气。
鼓点子已然停止,而场上的欢呼声却似乎越来越激烈,那些坐在看台上的“观众”开始向场中间砸钱币。
那些钱币纷纷落下,有的落在那惨白的断肢上,有的落在那暗红粘稠的血液上,有的掷在那些“幸存者”的身上。
卫琴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开始捡那些钱币。
香宝忽然有些明白她每天吃的那些药从何而来,他身上那些似乎永远也好不了的伤痕又是从何而来。
卫琴仿佛感觉精通香宝的目光,忽然抬头。
他看到了香宝。
只是他连脸色都未变一下,又继续低头去捡拾那些尸体间的钱币,神情略略有些麻木。
香宝咬了咬唇,胃里一阵翻腾,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脚步有些虚浮地缓缓走出了比武场。
七、逃离留君醉(下)
站在街角看着比武场黑洞洞的大门,香宝在等卫琴出来。
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卫琴也在其中。
“怎么,病好了?”他走到香宝的面前,笑着道。
他还能笑?他看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走吧,大夫说你脸上那些红斑还得再吃几副药,回头还要外敷一下,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乱吃东西……”见香宝不开口,卫琴又笑着道。
他在笑着说话的时候,左臂的伤口有血滴下。
看着那一抹刺目的红,香宝心里微微一刺,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啪”地一声,竟是意外的响亮,卫琴猛地住了嘴,白皙漂亮的脸上立刻留下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他垂下头,半晌没有出声,长长的黑发散了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香宝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仿佛委屈得很,抬手挠了挠脑袋,有些心软。
就在香宝开始暗暗责问自己良心的时候,卫琴忽然抬起头来。他竟然还在笑,只是那笑容阴郁得可怕。
“你刚刚一定在自责,对不对?”他笑着,脸上的表情天真得可怕,“想想啊,我为了给你买药竟然不惜以命相搏啊!真的很感人,对吧?”
香宝生生地打了个激凌,完全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你以命相搏。”香宝开口,声音淡得连自己都讶异,随即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摸,竟然满脸的泪水。
看到香宝的眼泪,卫琴怔了怔,眼中的阴郁竟然消失,瞬间不见。
“别哭了。”他开口,表情有些别扭。
香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上了瘾,不甩他。
见香宝哭个不停,卫琴低了低头,有些闷闷地道,“我在这边跟人比武并不是单纯为了给你买药而已。”
比武?那样的屠杀对他而言,仅仅只是比武?
香宝抹了抹鼻涕,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他的意思是说他还有其他原因?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内疚。”
“那到底是为什么嘛!”香宝不满意地将眼泪鼻涕抹在他的袖管上。
“习惯了。”
习惯了……吗?香宝顿了顿,这真是一个残忍的词呢。
“走吧,给你买药去。”卫琴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钱袋。
香宝抬头望着那钱袋,仿佛还能嗅到其中的血腥味,上次他还回来的钱袋上也是沾着血迹的呢。
看着卫琴此刻又恢复单纯的笑脸,想起那一晚他昏迷着喊娘,香宝心里微微有些刺痛,那样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抱住他。
卫琴怔住。
“难过的话,可以哭哦。”香宝轻声道。
“谁会哭!”卫琴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香宝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