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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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大梦-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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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那天出征前,他说,“司香已经不怕打雷,也许久不曾再做噩梦了。”
  “可是……可是我怕呀,我会做噩梦……我一直做噩梦……火,那样大的火……司香在喊我,喊我救她,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火烧死……他喊我……他喊我娘……”
  香宝一边哭一边嚷嚷,哭得直打嗝,夫差伸手抱住了她。
  “伺候太子含饭。”夫差看向捧着珠玉,侍立在一旁的侍女。
  那侍女忙低头上前,将手上捧着的玉放入司香口中。铺盖衣被,盖脸、填耳、以巾握手,小敛之后,再是大敛。入棺谓之大敛,之后是殡,司香葬以天子之仪,殡期七月。
  殡之后,再卜噬葬日、埋葬墓地。
  司香下葬之日,已经是冬天,香宝病重,留在宫中未去。
  公无前478年吴国饥荒,三月,勾践亲率大军再次征吴,进至笠泽。夫差倾尽姑苏所有士兵迎击,双方隔水对阵。吴军一败再败,退守姑苏。
  城外杀声震天,明明是三四月的天气,香宝还是蜷在榻上发抖,迷迷糊糊中,又做了噩梦。
  “香宝,香宝,醒醒……”有人轻拍她的脸。
  香宝知道是谁,因为每次能够将她从噩梦中拉出来的,只有他。
  可是……他叫她,香宝?
  那么遥远的名字……遥远得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香宝,你想不想离开这里?”抱起她,夫差抚了抚她的额。
  香宝睁开眼睛,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的唇轻轻触上她的唇,香宝伸手,抱住他。他将头靠在她的颈间,“想不想离开这里,只做香宝?”
  “嗯。”香宝诚实地轻应,随即蹙眉,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那你呢?”
  “寡人是大王啊,大王只在王宫里。”
  纤细的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服,香宝闭了眼睛,“那我还是做西施吧。”
  夫差微微一愣。
  “你不是说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么,如今可以离开,为什么不?”
  “你在这里呀。”又是那样理所当然的口吻。
  “你知道,司香为什么前后判若两人?”夫差忽然道。
  听他忽然提起司香,香宝微微一怔,是呀,射杀阿福的司香,和葬身于火场的司香,判若两人。
  “司香和他娘一样怯懦而善良,寡人赐他一副黄金甲,告诉他穿上那盔甲,他便是勇者。”推开香宝,夫差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的道。
  “娘……娘……娘……父王……司香不会杀人……娘……盔甲……”司香撕心裂肺的声音在香宝耳畔骤然响起。
  她到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香宝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张口咬下。
  夫差看着她,没有动。
  ……直到,有血从香宝口中缓缓流出,顺着夫差的手腕,滑下。
  香宝松口,恨恨地瞪他,“司香是你的儿子,他那样崇拜着他的父王,你怎么可以……”
  “他是太子,是吴国未来的王。”夫差的声音极淡,“你看不到王座之下淌了多少血么?作为太子,他只能往前……”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赶我走么?”香宝忽然打断他的话,道。
  “嗯。”他十分爽快地承认。
  香宝瞪他,瞪了半晌,忽然低头开始解衣服。夫差看着她,一头问号。
  爬进夫差怀里,她勾住他的脖子,一脸视死如归。
  “美人计?”他笑了起来。
  “不管用了么?”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老了,你不要我了么?”
  “嗯,我不要你了。”他点头。
  “不准!”霸道地抱着他,她吻上他的唇。
  这哪是吻,分明是啃,吻技一如既往的差,可是夫差还是心动了。
  “不要赶我走。”她趴在他怀里,可怜兮兮地道,“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离了这充满了血腥臭味的吴宫,香宝从此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好么?”
  “没有你,我做噩梦怎么办?”
  “离开了这里,香宝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借口借口!你又看上哪个美人了!”香宝姑娘撕泼。
  “嗯,看了别的美人了,不要你了。”他捏她的脸。
  香宝推开他的手,垂下脑袋沉默。
  夫差伸手,抬起她的脸,轻轻抹去她满脸的泪水,他的眼中,溢满了温柔,此时的温柔,不渗一点儿的假。
  托着她的脸,他吻上她的唇,轻轻伸舌撬开她的唇瓣,吐了什么东西在她口中,微凉的感觉让香宝微微一惊,正欲挣扎,却已被他逼着吞了下去。
  “不要再施展你的美人计了”,夫差低笑,“乖乖吃了药,好好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好了。”
  意识一点一点涣散开来,香宝哭了,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你骗我,你骗我……你这个大骗子……”
  “你说就算是黄泉,也会拖着我一起……你骗我……你骗……我……”揪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滑下,她睡着了。
  夫差怔怔地低头看着被揪得皱皱的衣袖,那一只纤细的手,仿佛是握在了他的心上。原来那一晚密林之中,她没有睡着,他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那时,他说,“就算是去黄泉,我也会拖着你一起。你挡在我面前时,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抬手抹去她眼角晶莹的泪,他笑了起来,“傻瓜,我怎么舍得。”

  七、盼君归

  一阵摇晃,香宝悠悠醒来,等三魂七魄全都归位之位,她陡然想起昨晚的事情,睁大眼睛四下一瞧,竟然马车里。
  急急地掀开车帘,定睛一看,坐在车前赶车的红衣独臂男子,不是卫琴又是谁?
  “卫琴,我们在哪儿?”香宝急吼吼地问。
  “这儿啊,应该是齐国吧。”卫琴转头冲着香宝笑,“你醒了?”
  “齐国?”香宝傻了眼,这么远了?
  “嗯。”
  “昨天晚上我还在……”香宝猛地住了口,“我睡多久了?”
  “半个月。”卫琴一扬马鞭,略带着笑意。
  香宝气得直磨牙,那个该死的混蛋夫差!竟然无耻地对她用美男计!
  显然香宝更气愤自己的美人计失败。
  “姐姐,我们在哪儿落脚?”卫琴问道。
  “我想回去。”
  卫琴勒住马缰,回头看向香宝,“回不去了,我们刚出城,越军便将姑苏城围起来了。”
  香宝呆住。
  “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吧,然后再想办法打探消息。”
  香宝只能点头。
  八个月后,越军久攻姑苏城不下,撤军。
  听到这个消息时,香宝正在齐国的大街上吃早点。
  “姐姐,你要回去吗?”卫琴付了钱,问。
  香宝擦了擦油滋滋的嘴巴,又招手要了一个肉饼,“不回了,让他一个人孤独寂寞到死!寡人寡人,让他去当孤家寡人!”
  哼!!!
  卫琴笑得有些无奈。
  “他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香宝好奇地咬了一口肉饼,“为什么一开始不给我?”
  “他说如果越军撤兵,你又不想回去,才给你看。”
  香宝哼了哼,“不回了,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在马车里。”卫琴站起身。
  跟着卫琴屁颠屁颠地跑回马车旁,卫琴掀开马车座,车下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大木箱。
  “是什么?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他说,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香宝好奇地爬进马车里,抬手打开箱子,随即愣了一下,鼻子有些酸。
  箱子里塞满了珠宝首饰,整整一箱子。
  狠狠吸了吸鼻子,香宝甩了甩脑袋,叉腰狂笑,“哇哈哈,老子有钱啦!”
  卫琴一头黑线。
  “卫琴。”
  “嗯?”
  “我们……开一家歌舞坊吧。”
  卫琴微微一愣,随即笑,“好。”
  香宝姑娘瞄上了东大街的飘香坊。
  “客官请进……”笑得一脸褶子的老板看到香宝时,愣了一下,“这位姑娘找事情做吗?我们这飘香坊……”她看清楚了香宝的容貌之后立刻笑得更加灿烂了,仿佛见了摇钱树一般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卫琴寒了一张脸,如门神一般往香宝面前一站,那老板立刻清醒了过来,忙退到一旁,不了再开口。
  香宝却是摸了摸脸,凑上前,“怎么称呼呀?”
  “哎呀,叫我罗大娘便是。”罗大娘十分热情地笑道。
  “罗大娘,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香宝想起夫差嫌她老,就气得直磨牙。
  “哪能啊,看看姑娘这脸蛋,这身段,要是在我们飘香坊登台,那绝对……”
  “咳!”卫琴清了清嗓子。
  罗大娘忙噤了声。
  香宝姑娘洋洋得意,原来她还是有行情的嘛。
  “诶,罗大娘,这飘香坊卖不卖?”香宝套近乎。
  罗大娘愣了愣,随即拉下脸来,“姑娘是想砸场子吗?!”这么一说,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很有威力似的,门边立刻走出几个彪形大汉。
  香宝被吓了一跳,卫琴将香宝护到身后,抿了抿唇,张口咬住剑鞘,拔出剑来。
  刚刚还很嚣张的大汉看到卫琴手中的剑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嚣张的气焰立刻消失不见,连腿肚子都在打颤,看看那耀着妖异红色的剑身,那剑到底饮了多少血啊……
  “诶诶,别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们不是来闹事的……”香宝一脸无辜地从卫琴身后探出脑袋来。
  “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呀!”眼见着客人都被吓走了,罗大娘气得直跺脚。
  “买你的飘香坊呀。”香宝咧嘴,牙齿森森的白。
  罗大娘傻傻地看着香宝,完全不明白她好好的打开门做生意,怎么会惹上这么两个煞星?
  “卖是可以,你们出得起价钱么?!我这飘香坊可是齐国都城里数一数二的歌舞坊呢!”罗大娘翻了翻眼珠子,不屑道。
  香宝乐了,“老子什么都没,就是有钱!”
  罗大娘瞥嘴,好好一个漂亮的姑娘家,出口就是“老子老子”的,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变疯了?
  罗大娘猜得不错,香宝姑娘是受了点刺激,可是鉴于她抗打击能力较强,疯还不至于,只见她低头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啊掏,掏出一颗看起来很值钱的小珠子。
  香宝晃了晃手里的珠子,罗大娘看得眼睛都直了。
  “碧罗珠?”罗大娘喃喃。
  香宝想了想,没听过的名字,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挺有名。
  “姑娘们,来来来,见见你们的新主子!”罗大娘眉开眼笑地拉着香宝这大财主进了飘香坊。
  钱呐,果然是好东西。
  隔天,罗大娘便带着自己的家当抱着那颗碧罗珠离开了。
  春光明媚的日子里,香宝成了飘香坊的新主子。
  “我叫香宝,姑娘们叫我香大娘就好了!”手里像模像样地摇着扇子,香宝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一群薄衣轻衫的姑娘们低着头听“训示”。
  卫琴也被香宝逼着乖乖站着,看着香宝的样子,一脸的怪异。
  “这飘香坊犯了我香大娘的忌讳,名字要改!”摇了摇扇子,香宝煞有介事地继续道。
  “香大娘……改什么好呢?”底下,有个姑娘细声细气地问。
  “改……改……”香宝结巴了几下,“就叫盼君归吧!”
  卫琴微微一怔,抬头看向香宝。
  有钱能使鬼推磨,下午的时候,“盼君归”三个烫金大字便挂在了大门口。
  闲闲地坐在院子里打哈欠,香宝侧头看着卫琴忙着给她做秋千,因为是独臂,他系绳子不太方便,要用牙咬。
  香宝站起身走上前,伸手帮他。
  “姐。”他忽然开口。
  “嗯?”
  “……如果,有下辈子,可不可能不要再做我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但因为香宝离他很近,所以听得很清楚。
  香宝微微一怔,抿了抿唇,随即抬头狠狠瞪他,“当我弟弟很丢脸吗?!”
  “这一辈子,我是姐姐唯一的亲人,我会守着姐姐一辈子,以弟弟的身份。”他看着她,“我陪你在这间‘盼君归’里等那个人。”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涩。
  “可是……下辈子,我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守护你?”
  香宝看着他,心开始隐隐泛着痛。
  低头将系好的绳子解开,香宝站起身,按下比她高出一大截的身子,赏他一个爆栗,“做好秋千才答应你。”
  卫琴低头,用牙咬着绳子的一端,有些困难地系绳子。香宝眼睛里酸酸的,她转过身子不看他。
  “姐姐。”身后,卫琴叫。
  香宝回头看他。
  “我做好了。”阳光下,卫琴笑着道。
  香宝怔了怔,也笑了起来。
  公元前473年春,大雨如注,吴都城墙坍塌。冬天,越军乘隙再次发起强攻,长驱直入,打进吴都。吴王夫差突围至吴都西面的姑苏山上,在越军重重围困之下,提剑自刎。
  据说死前,吴王夫差用罗帕掩面,称九泉之下无颜见伍子胥。
  吴国亡了。
  越兵进了姑苏城。
  冬雪皑皑,范蠡带着一件披毛皮大氅,直奔吴宫。
  吴宫里早已乱成一团,娇生惯养的宫妃们梨花带雨,惊慌失措,四处奔逃。越兵们有恃无恐地在吴宫里横行。范蠡远远地见到一名越兵扯住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欲行非礼,远看那背影,竟然十分像香宝。
  “住手!”惊出一头冷汗,范蠡冲上前。
  见是范蠡,那越兵讪讪地住了手,“范大夫,你喜欢她?”
  范蠡上前一看,不是香宝,只是背影有几分相似而已,皱眉,“传令下去,所有人等不得对宫妃无礼。”
  摸了摸鼻子,那越兵无趣地点点头,应了一声。
  一路走过,唯独不见香宝,范蠡拿着那件毛皮大氅,越来越急,鼻尖渗出汗来。四周这样乱,她会不会害怕?天又这样冷,她会怕冷吧。
  在赏月阁里,范蠡见到了一个熟人。
  郑旦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手中捏着一缕黑发,仿佛成了一樽雕像般,周围一切的混乱都无法影响到她。
  夫差死了,那个嚣张的帝王……竟然就那样死了。
  “郑旦,你有没有看到香宝?”范蠡急急地问。
  郑旦缓缓回头,“香宝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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