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香宝有些困惑地望着她们,莫非她们觉得她很可怜?她只是想救回自己女儿的性命啊。
见香宝抱着孩子便要出门,喜乐拗不过她,忙替她披了衣服,扶着她。
刚到门口,便见门外站着一个人,积雪厚厚地压在他身上,仿佛成了个雪人。
是史连,他的手里还握着剑,剑上沾着血。
“史将军,那孩子没用了,你劝劝夫人吧。”那妇人忙走上前道。
史连看着她,没有开口。
“她还在呼吸。”香宝张了张口道,表情近乎偏执。
“回去。”淡淡地,他道。
香宝不理他,转身便走向宫门,脚下却是一软,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
一左一右,两个人扶住了她。
一边是喜乐,而另一边,竟是史连。
抱着孩子,喜乐扶着香宝走向宫门,史连默默地跟在后面。
天漆黑一片,宫门紧紧地闭着,两旁燃着火把。
“我要出宫。”抱着怀中小小的孩子,香宝道。
“伍相国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宫。”
“我要出宫。”咬牙,香宝重复。
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侍卫们面面相觑,颇有些为难,忽然又齐齐看向香宝身后,皆低头不语。
“西施夫人,这么晚了,还是早些回宫里歇着的好。”身后,传来伍子胥的声音。
转身,香宝看向身后,伍子胥披着裘皮大氅,双袖微拢,就站在她身后。
“我要出宫。”一字一顿,几乎是恶狠狠地,香宝道。
“夫人莫要太过任性,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伍子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
紧紧握拳,香宝缓缓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她的脸色已然青紫,香宝想,现在她的模样,一定是像足了疯妇。
“伍相国,我只是想出宫,让医师看一下我的女儿。”放低了声音,香宝哀哀地恳求。就算大家都不相信这个小小的生命能够活下来,就算大家都认定她必死无疑。可是……她是她的母亲啊,她是她腹中诞下的骨肉,所以……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只要她还在呼吸,她都不能放弃……就算是全世界都放弃,她也不能放弃……
“来人,送西施夫人回宫。”伍子胥眼都未眨,道。
果然狠绝。
“谁敢上前。”史连上前一步,握剑挡在香宝身前,那剑在雪色的映衬下,闪着血光。
一时无人敢上前。
香宝低头,紧紧护住怀中的孩子,她的女儿。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风雪刺骨的寒。
在那凛冽的寒风中,一阵微弱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香宝呆愣半晌,机械地缓缓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
一直紧闭的双眼已然睁开,黑色的眼眸亮得像夜空里最闪亮的星星,她……竟然在看着她……
但,在香宝还来不及惊喜的时候,她的眼……已闭上。
香宝颤抖着手轻轻抚过她青紫的小脸,一片冰凉……
她怀胎十月的孩子……她辛苦诞下的孩子……只此一面之缘?
“真的死了。”抬头,看着伍子胥,看着史连,看着喜乐,看着守住宫门的吴兵,香宝竟然笑着道。
伍子胥也是微微一怔。
“回去吧。”张了张口,香宝道。
轻轻甩开喜乐的手,香宝抱着怀中的孩子,回房。
转身的瞬间,泪如雨下。
脚下一个趔趄,一双手扶住了她。
“谢谢。”回头看了看史连,香宝道。
他没有应声。
“唉,作孽啊,想不到那个孩子还能哭一声,还能看看这个娘,原以为她连眼睛都睁不开,真是奇迹……”一旁,那妇人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地道。
“闭嘴。”史连冷冷开口,打断了那妇人的话。
香宝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失神的喃喃,“也许……她也不想离开的……”
“唉,雪下得这么大,这个将军大半夜的突然敲门,说要我接生,听说是宫里的夫人,我还吓了一跳呢。”听到香宝答言,那妇人又说了起来,“这宫里莫非没有医师?唉……也是,刚刚那个是伍相国吧,真是作孽,干什么为难一个女人呢,只要再早一步或许就有救了……”
只要再早一步……吗?
香宝怔怔地看着怀中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孩子,心仿佛被生生地撕扯成了两半。
“来人,送她出去。”史连不耐地皱眉,道。
“等一下。”香宝叫住了她,“把这孩子带出去埋了吧。”再细细看了一回,香宝将孩子放入她怀中。
“这……”那妇人有些犹豫。
“这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淡淡说完,没有再看她,香宝转身回房。
“照办。”身后,传来史连的声音。
“这么多钱?”那妇人惊喜的声音。
“走吧。”史连淡淡的声音。
沿着响屐廊,走过莲花池,香宝一路安安静静地回房。
静静地坐在榻上,她冷眼旁观着喜乐指挥着侍女们打扫乱成一团的房间,将染了血的被褥通通换下。
她的女儿,只留给她轻轻一瞥,便那样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那场雪就那样过去了,那个孩子也再没有人提及,她甚至于……连个名字都没有。
三、卫琴断臂
香宝总在想,冬天跟她有仇。
一个人躺着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伸手去抚摩腹部,那里平坦一片,她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她失去了两个孩子,第一次失去的时候,她还是那样的懵懂,因为懵懂,所以并不悲伤。可是……这个孩子,她怀胎十月,她感觉到她在她的腹中一天天长大,她会在她的腹中调皮地踢她……她甚至,看了她一眼……
虽然只有一眼……
可是那一眼,注定了要一辈子印在香宝的脑海里。
她失去了她的女儿。
“夫人,太子殿下来了。”喜乐进来,禀道。
香宝点点头。
“娘。”司香走进门来,俨然已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那一声娘,刺痛了香宝,痛得她面色发白。
“娘,你不要司香了么?”在榻边坐下,司香拉着她的手,委委屈屈地道。
香宝暗自懊悔,忙反手握住他的手,“对不起。”
“夫人,喝药了。”喜乐又进来,这一回,她端了药进来。
香宝横了她一眼,她明知她不想喝药。
“娘,喝药了。”司香接过药碗,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凉,送到她唇边。
香宝能说什么,只能喝药了,对着一个喊她娘的孩子,她难不成还能耍脾气。
“娘,战场上有消失回来,父王的大军压境,齐兵溃不成军,父王就要凯旋归来了。”司香兴奋地说着好消息。
“嗯。”香宝轻应。
卫琴……也会回来吧。
司香十分乖巧,一直挑着些好听的逗香宝笑,从头至尾,不敢提起那个未能见到面的薄命妹妹。
喝了药,香宝沉沉睡去。
大概是因为药的关系,连着几日,香宝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轻轻抚过她的鬓发,眼神阴郁得可怕。
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香宝睁开眼睛,狭长的双眸,祸水的容颜,不是夫差又是谁?细细看了他许久,香宝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他挺直的鼻梁,女儿的鼻子跟他很像……
发觉香宝在看着他,夫差眼中的阴郁瞬间消失,他轻轻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没有死,没有受伤,没有流血,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掉,我完完整整,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他说。
“嗯。”她的眼眶有点热。
“卫琴也回来了。”他又说。
“谢谢。”
怔怔地坐在窗前,香宝看着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夫差凯旋,卫琴没有死……真好。
可是她的女儿……
香宝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还能看到那一日她那软软的小小的身子躺在她怀里,她的身子还是那样的温暖……
她身陷境,她让女儿活生生闷死在腹中……无一人相救。如果不是史连,怕是连她自己,都没命了。
“夫人,外面还在下雪,你刚刚小产,你的身子受不住这寒凉的……”一旁,有侍女劝道,却被喜乐拉住。
这在馆娃宫里,是一种禁忌。
香宝转身看着她,很认真的告诉她,“不是小产,我的女儿,只是死了。”
那个侍女呆住,喜乐红了眼睛。
香宝回头看向窗外,有晶莹的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香宝伸手接过一枚,低头看着那片晶莹慢慢从她的掌中融化,消失……
那样短暂的生命。
眼前微微一暗,香宝抬头,看向那个站在窗外的红袍男子,是卫琴。他正冲着她笑,她送给他的平安结用一根麻绳系着,正挂在脖子上。
这馆娃宫,他倒是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当了左司马,怎么还是这样随便。”弯了弯唇,香宝戏谑道,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糟。
卫琴也咧嘴笑了起来。
“这是佩在剑上的,怎么挂在脖子上了。”指了指他脖子上的平安结,香宝道。
“系在剑上不方便。”卫琴道。
香宝伸手,“给我。”
“你已经送给我了。”卫琴抬起右手护住平安结,一脸介备地道。
香宝失笑,只是用那麻绳真是难看,“给我。”言下之意要把那根难看的麻绳换掉。
“虽然打战回来了,平安结我还是要的,说不准哪天我就突然被人一刀砍死了。”卫琴会错了意,仍是不松手,急急地道。
“别乱说。”听他说得不祥,香宝哭笑不得,斥道,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随即有些挫败地叹气,“我只是想给你换根绳子,那个太难看了。”
卫琴微微一愣,有些红了脸,忙一把扯下了那个平安结,放在香宝手里,随即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怎么换线。
香宝也不理会他,只是低头从一旁的桌上拿了几根丝线,细细地缠绕在一起,密密地编成一根,然后将线穿在平安结上,还给卫琴。
卫琴正等着,伸手便接过放在怀里。
听他刚刚说得那样不祥,又见他只是将平安结收进怀里,香宝哪里肯罢休,皱眉道,“戴上。”
卫琴一愣,有些迟疑。
“怎么了?不要算了。”香宝故意道。
卫琴却是当了真,忙急急地拿出那平安结,将线的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绕过脖子,刚要打结,手却突然一滑,那平安结一下子掉了下去。
卫琴忙低头弯腰去寻,香宝心里有些疑惑,忙站起身快步走出房间,走到窗边。
站在原地,香宝怔怔地看着卫琴蹲在雪地上寻找平安结,右手拨弄着积雪,左手的袖管却是空空如也,一阵风拂过,那袖管竟是随风扬起……
香宝咬了咬唇走上前。看到香宝的脚,卫琴愣了一下,抬头看她,随即缓缓站起身。
“怎么回事?”香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在战场被偷袭了。”卫琴笑嘻嘻地道,抬起右手摸了摸脑袋,“以前只有我偷袭别人,现在被别人偷袭,真是报应不爽。”
香宝冷着脸。见她如此表情,卫琴稍稍低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可是卫琴……被砍的,是你的手臂啊!
“呵呵,本来那一刀是向着我的脸招呼过来的,可是我想啊,万一毁了容你认不出我可怎么呀,就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结果废了条手……”半晌,他抬头看她,又笑眯眯地道,仿佛在讲一件与他无关的笑话一般,但却见香宝始终都是面无表情,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又低下了头。
香宝没有看他,只是蹲下身在雪地里找那掉落的平安结。
低着头,香宝拨弄着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眼中却忍不住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打在雪上,融化了那雪,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洞,仿佛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对不起……”卫琴弯腰,在她耳边低低地道。
咬牙,香宝猛地抬起头,“为什么总对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被砍断手的人是你,不是我!”香宝气得大吼。
卫琴单膝着地,看着香宝,用仅有的右手轻轻拭了拭香宝的脸颊,“对不起让你担心,对不起越女害得你……”
香宝愣愣地看着他,他都知道了……
原来他是在内疚孩子的死,内疚越女对她所做的事。
呵呵,好傻,与你无关的,就算你在场,越女也不见得会救我。勾践下令要孩子死,越女又岂会手软?
卫琴伸手,轻轻替她拂去了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姐姐……”
他说,姐姐。
他喊她,姐姐。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第一次承认她是他的姐姐。
香宝怔怔地看着他。
“姐姐,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他看着她,轻轻开口,“我从来未曾像现在这般幸庆,幸庆我是你的亲人。”
香宝低头,抵着他日渐宽厚的肩膀,泪水止不住的滑落。他知道她想生孩子,是因为她想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明明是那样排斥着这样的血缘关系,他明明……
如今,却是承认了这姐弟关系。
他的心里,又该有多苦?
她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手掌触到了那雪地上的平安结,香宝拾起,抬头细细地替他重新挂在脖子上……风中,那不时扬起的火红袖管,分外的刺眼。
那只手臂,连同手臂上那个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纹身,一同消失不见。
卫琴从未跟她讲过那一场战争,那一场让他失去了一条手臂的战争,但是香宝知道,那一定是无比的惨烈。
只是……那个红衣的男子,终是活着回来了。
她的弟弟,活着回到了她的身边。
下午的时候,有宫人过来传话,说今晚夫差在大殿设宴犒赏三军,庆贺凯旋,众妃需一并出席。
香宝点头,应诺。
“夫人,昨天夜里,温医师死了。”喜乐替香宝挽好头发,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
“温医师?”看着镜中面色苍白似鬼的自己,香宝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那妇人有没有好好安葬她的女儿。
“嗯,就是那个本来该替夫人你接生的医师,听说昨天夜里被人杀死在家中,死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攥着珠宝,连口中都塞着许多钱币,死相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