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宝愣了一下,催过三回,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就要出发了?”
“唔,本想跟夫人依依惜别一下的,可惜夫人睡着了。”夫差一脸的无奈,松开了香宝,披衣下榻。
香宝靠着枕,歪头看着他长长的发丝倾泄而下,范蠡出征,失忆而回,卫琴出征,生死难料,如今……他也要走了么?
仿佛注意到香宝的目光,夫差回头看她。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他忽然对着她张开手臂,衣袍半敞着,微微□的胸膛,白皙的肌理,说不出的魅惑。
这个姿势……香宝嘴角抽了抽,是在等她投怀送抱吗?这种状况下,她是不是应该双眸含泪,梨花带雨地奔入他的怀中,然后倾诉离别之意?
见香宝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的意思,夫差扬了扬眉,微微弯起唇角,“唉,寡人刚刚在想,如果夫人能够靠在我怀中,温柔地告诉我,‘我等你回来’,那样的话……”他有些夸张的一脸哀戚,“就算是死,我也会留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死在夫人的怀里呢。”
心里仿佛漏了一个洞,明明知道他夸张得可以。只是她,却胆小鬼一般,仍是披衣下榻,走到他身边,如他所言,低头靠入他仍张开的怀中。这个家伙……如此可恶!明明知道她的心意,却偏偏要一再的招惹她。
仰头,磨牙,香宝咬牙切齿地“温柔”道,“我等你回来。”
夫差笑了起来,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我会回来的。”
没有再理会他的唱作俱佳,香宝伸手替他系好衣带,喜乐早已拿了盔甲在一旁站了许久,香宝从她手中接过。
“不准死,不准受伤,不准流血,连掉一根头发都不行。”她替他穿上盔甲,系上明黄的披风,瞪着他道。
夫差微微一愣,笑,“如夫人所愿。”
战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范蠡、卫琴、夫差……谁都没有落下。出征的场面见得太多,香宝没有去送夫差。出征的背影,她再不想看见。沙场之于男人,或者是表达忠义的神圣之地,是达到野心的必经之路,但之于女人……却无疑是一场最可怕的梦魇。
这是香宝得出的结论。
二、魂断雪夜
天气越来越冷,史连大概是怕香宝再来烦他,于是托人送了整整一捆的练字册给她。虽然香宝为此忿忿了许久,不过看那字体实在漂亮,闲来无事,便临摹着玩。反正时间充裕,靠着史连的练字册,香宝已经顺利认得了几个字,摆脱了文盲的名头。
屋外下着雪,香宝裹着白色的狐皮大衣,靠在榻上。青铜暖炉里,火烧得很旺,只是却仿佛仍挡不住那入骨的寒意。炉火映衬着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但手脚却依然冰凉。
夜,已经深了。喜乐在她的再三坚持下,被打发了去休息,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香宝一个人。
门忽然吱哑一声,开了。
冰凉的风裹着雪花猛地灌了进来,香宝一向是最怕冷的,禁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有些困难地爬下榻,香宝去关门。
一只素白的手抵住门,香宝微微一愣,抬头,是越女。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香宝下意识后退一步,道。
越女的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君上下令,孩子留不得。”
“这是我的孩子!”香宝捂住圆滚滚的腹部。
“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
“不用你管。”香宝握拳,“请你离开,外面都是侍卫,你是卫琴的未婚妻子,我不想伤害到你。”
“未婚妻?呵呵。”越女低低地笑,“你还在自欺欺人么?”
“你是什么意思?”香宝变了脸色。
“他喜欢的人,不是你么?”
“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比谁都清楚。”
香宝又气又急,忽然感觉腹中一痛,那痛越来越强烈,她双手捂着腹,痛得弓着身子弯下腰。越女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把了把脉,随即略一皱眉,她松开手,看着香宝疼得跪倒在地上。
“看来是天意。”越女淡淡看了蜷缩在地上的香宝一眼,转身,关上门离开。
痛!
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疼痛扑天盖地袭来,香宝双手捂着腹,蜷缩在地上,厚重的门紧紧地关着,挡住了屋外的风雪,却也将香宝一个人孤独地封闭在这房中。
“喜乐……”双手紧紧捂着腹,香宝张了张口,却连声音都是细如蚊蚋,那样的疼痛几乎让她失去意识。
狠狠咬着唇,香宝颤抖着推倒了门边的陶罐,有些沉闷的破碎声在屋里响起。
没有人进来。
“来人……来人啊……”香宝害怕极了。
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馆娃宫门口,史连拎了些酒菜来给当班的侍卫驱寒。
“有没有人进去过?”
“没有没有,一个苍蝇都没有放进去。”一个侍卫笑着接过酒菜,道。
“大冬天的,哪来的苍蝇。”另一人笑了起来。
“不过说来也怪,这大晚上的,越女居然还给夫人来送汤药,说是补身的。”喝了一口酒,那侍卫随口道。
史连面色一凛,“越女来过?”
“嗯,刚走。”
分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史连将酒塞在那侍卫手中,转身冲进了宫门。那些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追了上去。
一路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半个侍女也没见着。
雪落无声。
经过响屐廊的时候,史连看到了昏睡在走廊上的侍女,上前一看,竟然是被人施了针。知道香宝定是出了事,史连加快了脚步,直奔香宝的房间。
“咚咚……”
响屐廊上,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尤显突兀。
门大开着,香宝倒在门口,身下的血染红了雪。
香宝已经很累了,拼尽全部的力气开了门,门外却仍是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来救她,可是她却不敢就这样昏睡过去,因为……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陪着她一起挣扎。
她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深刻感觉到她的存在,她在她的腹中,她挣扎着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香宝!”
谁在喊她?香宝吃力地抬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汗水流进了眼睛,蛰得眼睛生生的疼。
“救我……的孩子……”
“来人!快去找医师!”史连冲上前抱起香宝,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浑身冰凉,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神智却依然清醒。随后追来的侍卫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忙诚惶诚恐地应承着去了。
史连抱着香宝冲进房,拿毯子裹住她冰凉的身子,“再忍一下,医师一会儿就到了,大王出征前已经吩咐了吴国最好的医师在宫中伺候着,一会就到了。”
香宝无意识地咬唇,想保持清醒,直到有腥甜的味道从唇上慢慢渗入口中。
“你们是谁?”清醒过来的侍女看到馆娃宫里闯进了这么多侍卫,一时又惊又怒。
“夫人要生了。”
“夫人要生了,你们一群男人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门外的吵嚷声,史连皱眉,“让她们进来。”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喜乐带着一群侍女冲了进来,在看到房间里的情形后,都愣住了。
“已经派人去请医师了,今晚的事,你们最好当没看见,败坏夫人的清白不说,单是你们保护不力,便已是罪该万死了。”
侍女们一时喏喏,都点头称是。
喜乐见夫人靠在史连里,终觉不妥,拿了软布上前,“将军,让我帮夫人擦擦汗吧。”
史连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喜乐扶着香宝躺下,拿软布细细地拭去她额上的冷汗。
“咣”地一声,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风雪猛地灌了进来。
史连慌忙上前,用被子将香宝裹紧,回头狠狠斥道,“这么冒失干什么?若夫人受了寒怎么办?医师呢?”
“我们去了医师暂住的药房,可是什么人都没有,听守门的侍卫说,医师昨晚就出宫了,一直没有回来……”那侍卫身上还带着雪,急急地道。
“什么?!”喜乐大惊,一时没了主意。
“我出宫去请医师。”史连站起身,“等我回来。”
香宝睁开眼睛,看着他,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知道,她说,“好。”
他冲出门去。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了,香宝却仿佛感觉到腹内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苦苦的挣扎,她要出来……
香宝咬牙低头,看到殷红的血慢慢渗透了裙子。
“只是生孩子而已,女人都会经历的,不会有事的,夫人……你别吓奴婢啊……”被香宝的样子吓到,喜乐慌乱地道。
腥甜的味道在口中流转,剧烈的疼痛从下腹传来。
“夫人……夫人……”喜乐的声音里已经微微带了哭腔。
香宝双手狠狠揪着被子,“去……去看史连回来没有……”
喜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再度被推开,喜乐跑进门来,被冻得红红的脸上满是惊慌,“夫人……不好了,伍相国带人将馆娃宫围住了!”
香宝闭了闭眼睛,她早该想到的,医师出宫,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医师怕是不会来了,伍子胥正头痛怎么除去她这祸水,如今倘若能够一尸两命,不正合了他老人家的心意?
史连带着产婆赶回馆娃宫,却被拦在了宫外。
“夫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大王回来,你们谁也逃不过。”
拦住他的吴兵面面相觑,随即哈哈大笑。
“哈哈,这是哪里来的狗?”
“哦,是越国的降臣呀!”
史连握紧了剑,“再说一次,请让开。”
“你还敢动手……”话音未落,史连已经一剑削下了他的头颅。
史连杀红了眼,一连砍了几个吴兵,注意到宫门口有个侍女正探头探脑,忙转身看向产婆,“跟她先进宫。”
跟在史连身后的产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吓得瑟瑟发抖,一时挪不动脚步。
“快进去!”握剑,史连看着她。
产婆被吓了一跳,忙跑了进去。
香宝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侍女领着一个中年女人走进门来。
产婆虽然被吓得不轻,但看到躺在榻上的香宝时,立刻果断了起来,“走开走开,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准备热水!”
一边吩咐着,她一边走上前伸手褪下她已经被血浸湿的裙子,分开她的双腿,“快用力,羊水已经破了,再不出来孩子就危险了……”
没有时间思考她是谁,香宝依她所言,咬牙用力,喜乐她们正没头苍蝇似地乱转,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主心骨,也顾不上问什么,忙不迭地依言去准备热水。
香宝咬着那妇人放在她口中的软布,闭着双眼,那样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将她生生地撕裂……
“用力!用力!”
香宝咬着布,低低地呜咽。
“夫……夫人,孩子……孩子出来了!”喜乐忽然叫了起来。
香宝怔怔地看着屋顶,疼痛的感觉微微消失了些,她的孩子……出生了?
呵呵,她的孩子啊。
苍白着一张脸,额上满是凌乱的沾满了汗水的发丝,只是她的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弯起。真的好神奇,从她的腹中诞生的小小生命,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的亲人……
刚刚的疼痛,那样生不如死的疼痛,在这一刻仿佛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细细的幸福慢慢地爬满了她的整颗心。
这样幸福的感觉……
脑海中幸福的蓝图被硬生生地打断,耳边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啜泣声。
“真是作孽啊……”那妇人轻叹。
香宝微愣,一时回不过神来。
“是个女孩。”喜乐低低地说着,有泪从眼中落下。
“啊?真的是女孩?我就知道,呵呵,我就知道……”香宝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嘶哑。
脑中一片乱轰轰,香宝蓦然一愣。对了,孩子为什么没有哭?
抬了抬软绵绵的手,香宝想撑着身子坐起来,第一次,她痛恨自己无力的身体。喜乐忙抹了抹眼泪,上前来扶她坐起。
靠着软枕,香宝定定地看向那妇人手上托着的孩子。
“给我。”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将孩子放在了香宝的手上。
香宝小心翼翼地拉过,搂入怀中,淡粉色的小小身体,软软的,暖暖的,皮肤还皱皱的,像是小老头,眼睛微微闭着,可爱极了……
特别是小小的鼻子,像极了夫差。
抬手轻轻打了她的小屁股一下,她却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活不成了。”耳边,那个妇人在叹息,她摇头道。
活不成?
眼前蓦地一暗,香宝摇了摇头,找回快要涣散的神智。定定地看着怀里小小的孩子,她的女儿,她的身子是温热的,她小小的胸脯还在微微地一起一伏……那样努力的呼吸……
“她还在呼吸呀。”香宝的声音嘶哑得有些可怕。
“太晚了,羊水破了太久,她没有用了。”那妇人看着香宝,眼里满是怜悯,“只要再早一点就……”
“喜乐!”香宝打断了她的话,突然叫道。
“是,夫人。”喜乐忙有些惴惴不安地应道。
“扶我起来。”
“夫人,你的身体……”
香宝没有理她,径自从榻上拿了一件小小的衣衫裹在女儿的身上,那衣服是她修修改改做了近四个月才做好的,虽然差不多就是一块布,而且很丑……可是,那是她亲手做的。
她常常想,以后孩子的衣服应该都由她一手包办,不知道她会不会抗议?或许她的针线活会越来越好也说不定……
她,香宝,居然也为人母了……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香宝扶着榻,抱着女儿,竟然站起身来。
“夫人,你要去哪儿?”喜乐叫了起来,忙上前扶住她。
“出宫找大夫。”香宝想甩开她的手,却颤巍巍地使不上半点力气。
“夫人……”喜乐望着她,哭了起来。
周围响起了低低的啜泣。
为什么?香宝有些困惑地望着她们,莫非她们觉得她很可怜?她只是想救回自己女儿的性命啊。
见香宝抱着孩子便要出门,喜乐拗不过她,忙替她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