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香宝忽然想起了夫差的话,他说,寡人只等一天,若是明天太阳下山之前不见夫人完好无缺的回来,就算将吴国翻个个儿,也会揪出你来。
“不用担心我。”香宝道。
史连抬头,看了香宝一眼,又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去。
静默半晌,越女扶起史连,“可以自己走吗?”
史连点点头。
“我去拿套衣服,你们等一下。”越女说着,匆匆离开。
“不走么?”淡淡地,史连看向香宝。
香宝点头。史连没有再开口,只是突然拔剑,直直地指向玲珑。玲珑一愣,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你干什么?!”华眉忙上前,挡在玲珑前面。
“我不放心这个女人。”冷冷地,史连道。
香宝上前轻轻推开了他的剑,“你这就走了,她不会碍到你的。”
“我会看好她的。”华眉忙保证。
“况且多一具尸体也不好交代,天气越来越势了,尸体藏不了多久便会发臭。”香宝想了想,又道。
“你在宫里。”史连皱眉。
“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香宝微笑。
史连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他甩开剑,侧头轻哼,“谁会担心你。”
一旁的华眉见危险已过,忙上前扶起了瘫坐在地的玲珑。不多久,越女便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套侍卫的衣服。
“穿上这个,跟我走吧。”
披上衣服,史连回头看向香宝,久久,蹦出一句“白痴”。
香宝一怔,随即气不打一处来,“喂!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
没有再理会香宝,史连转身随越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避开身上有些恐怖的伤口,香宝洗了个澡,留宿揽月阁。
凌晨的时候,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不多久,雨越下越大,间或还夹杂着雷声。
雷雨啊,夏天不知不觉已经来了么?被雷声惊醒后,香宝便再也睡不着了,躺了一会儿,干脆翻身坐起,披了衣服靠在竹榻上发呆。一道闪电划过,屋内立刻被照得亮闪闪的,紧接着,雷声轰隆隆地响起。这场雨过后,天气会越来越热吧。
脑袋里一片混乱,香宝其实有点害怕,以夫差的聪明,又岂能看不出她是故意到放走刺客的……
他被气得不轻吧。
“你是我的,就算是痛,也不准逃……”冷不丁地,耳边突然响起夫差的呢喃。香宝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吁了一口气,香宝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颊,暗笑自己神经过敏。那一晚酒醉后的耳鬓厮磨忽然在她脑中隐隐浮现,那样夹杂着痛苦与欢愉的体验……香宝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感觉屋子里有些闷热起来。
四、危机四伏(上)
天渐渐亮了起来,虽然下着雨,但门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却从未曾停过。透过微微支起的窗门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雨一直在下。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迷迷糊糊地折回床榻,香宝倒头便睡着了。
“西施,用晚膳了。”华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晚膳?”香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随即清醒过来,惊呼,“已经是晚上吗?!”
“嗯,中午进来看你时,你睡得正香,而且你身上又有伤,我便没有喊你。”华眉笑着将晚膳放在桌上。
“我想我没有时间吃晚饭了。”微微苦笑,香宝急急地起身。
“你要去哪儿?外面雨下得很大呢。”华眉拉住了香宝。
“回大王那儿,再不回去,我怕会发生什么意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华眉的衣服,香宝略一皱眉,穿着这身衣服回去,势必会连累华眉,想了想,又道,“昨晚我穿的衣服呢?”
“在外面,我去找找。”华眉知晓个中厉害,忙应了一声,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便拿了那还沾着血的衣服进来了。
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香宝向华眉借了件不十分显眼的外袍,裹在身上,避免身上带血的衣服太过扎眼。
换好衣服,香宝便低着头,走出揽月阁。门外不时有侍卫经过,只是搜查得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了。香宝打定主意先回醉月阁,大不了打晕自己,假装是被黑衣刺客打包送回来的……
经过走廊,香宝顺利地走到醉月阁附近,竟也没有人来盘问。从走廊出来,冒雨冲向醉月阁,正要冲进门去时,香宝的脚步却是生生地刹住了。
是夫差!
他一袭白色单衣,长发未束,坐在香宝常坐的椅子上,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漆黑的发丝散落额前,香宝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怒,一时不敢贸然进屋。
虽然已是夏天,但这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香宝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仿佛感觉到了香宝的存在,夫差抬起头来,又面无表情地缓缓垂下头去,随即仿佛是呆了一下,他忽然又抬起头来。隔着那道门槛,狭目微眯,他远远地望着香宝。
见他这样,香宝心下微微一颤,忽然有了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他该不是……一直在等她?只是他望着她的眼神冰冷彻骨,本来就冷得直打颤的香宝抖得更厉害了。
许久,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向她。然后,他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站在雨中,他依然气定神闲,仿佛正沐浴着阳光在庭院中散步一般。
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便将他白色的单衣淋了个透,长长的发丝被雨水淋湿了,再也无法嚣张地扬起。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哗哗的雨声中,他淡淡开口,仿佛她只是因为贪玩而错过了回家的时辰一般。
香宝身子僵住,他果然……果然知道她是故意到放走刺客的。
“寡人只等一天,若是明天太阳下山之前不见夫人完好无缺的回来,就算将吴国翻个个儿,也会揪出你来。”那样森冷可怕的语调在耳边回响,那句话他是看着她说的,她一直以为他是在威胁史连,却原来……那句话是冲着她讲的吗?
只是……他为何明知她的小把戏,却还是放走了史连呢?
“今天下雨……没有太阳……呵……呵呵……”香宝咧了咧有些僵硬的唇角,打着颤傻笑。
他扬了扬眉,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左手抚上她的脸颊,隔着雨水,湿漉漉的,他的拇指在她的唇上来回轻轻地磨蹭,狭目微眯,看不清是喜是怒。
感觉到唇上微凉的触感,香宝一愣,微微红了脸,好在雨大,他看不清。
只是……这算是过关了吗?
雨一直在下,一阵寒意从脚底袭来,天地都在旋转,放下了心,她的意识便逐渐模糊了起来。
“你敢晕过去试试!”一双有力的大手抱起她,大踏步走进屋里。
听了这话,香宝还真的不敢晕过去。
“把越女找来。”将香宝放在榻上,夫差头也不回地吩咐梓若。
梓若领命离开,夫差回头解开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香宝闪躲了一下,又被他摁住。看他如此坚持,香宝也只得认命地低垂着眼,随他去折腾,反正也不是没有看过。唔,想开点就没事了……
感觉到他的手突然顿住,香宝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却见他薄唇微微抿起,脸上带着怒意。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正好看到染了血的破衣。
“寡人说的话,你可曾放在心上啊,夫人……”凑近了她,他咬牙笑道。
呃……话?什么话?
“寡人不喜欢被女人救,更不喜欢被自己的女人救。”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下次,寡人一定会让你后悔救了我。”
那一日密林之中他所说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香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暗骂自己没骨气,可是……可是她面对的人是夫差耶……没有骨气也很正常吧。
“想起来了?”夫差磨牙轻笑。
“你在说什么呀……”香宝的声音立刻变得虚弱无比,双手轻轻在他面前晃了晃,随即便无力地向后倒去。
没有如预料中那般倒进床榻之上,倒是倒进了一个同样有些湿漉漉的怀里。香宝没有吭声,继续扮演虚弱。唉,其实也用不着扮了,她早就想晕过去了,头晕目眩啊。
“你居然真敢晕过去……”有个声音朦朦胧胧地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最后化为一丝叹息。
听着那一声叹息,香宝放心地晕了过去。
很安心,很安心。
一觉到天明,香宝醒来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伤口也包扎得很好,除了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之外,没别的毛病。
“睡醒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把香宝吓了一跳。
香宝惶惶然抬头,看入一双幽黑的眼中,“大……大王?!”
“我该怎么罚你呢?”在榻边坐下,他抬手在她肩上执起一缕青丝放在鼻下轻嗅。
香宝白了脸。
未施脂粉的脸被如云的青丝映衬着,楚楚可怜,夫差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的下巴还是圆圆的,如今一脸儿都不足他巴掌大。
“嗯?”他扬眉。
“我……我可不可以先吃东西再受罚?”感觉腹内空空如也,香宝嗫嚅着商量。
幽黑的眼里渗进一丝笑意,夫差抬了抬手,一直在门外候命的梓若忙端了粥进来。
张口,就着他的手喝粥,香宝一点也没觉得夫差喂她喝粥有什么不对,因为她的脑袋一刻也没敢闲着,她一直在想……该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呢?
“饱了?”唇边一软,夫差的气息迎面而来。
感觉他在轻舔她的唇角,香宝眼睛骨碌碌一转,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在夫差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她软软的唇已经贴上他的唇。
夫差微怔,难得美人主动,他只得任她软软甜甜的唇在他的唇上笨拙地摩挲。
“好吃吗?”香宝轻声问他。
“嗯……”他轻应,竟有半分失神。
梓若微微咬牙,转身退出门去。
“我说粥……”香宝放开他,眨了眨眼睛,笑得万分无辜。
夫差回过神,低笑着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咬着她的耳朵道,“难怪伍相国说你是个祸水。”
香宝嘿嘿地笑,笑得一团傻气。夫差捏了捏她的脸颊,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眼里藏了多少的宠溺。
“大王,伍相国有事求见。”有人来禀,打破一室旖旎。
夫差低头,见香宝正偷笑着,一脸“逃过此劫”的得意,不由得失笑,便顺了她的意,起身离去。
四、危机四伏(下)
半倚在窗前的小榻上,香宝抬头望着窗外那一株不知名的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懒懒地躺到中午才下榻,屋外阳光正好。司香正好来串门,拉了她去废园。
因为废园是妹姒夫人生前居住之处,所以司香视那里为自己的地盘,也不许人打扫修缮,久而久之,便真成了废园,只是自从思茶的尸体在废园的池子里被打捞起来,秋绘又在废园被云姬处死之后,香宝便很久没有去过了。
夏天的废园十分清凉,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寻了一棵大树,在树下坐着,香宝笑眯眯地看着司香脱了鞋子坐到池边戏水。
“啊!”突然,司香惊叫起来,面色煞白,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香宝微微一愣,忙起身冲到他身边,“怎么了?怎么了?”
司香只是尖叫,眼睛死死地盯着池子,香宝顺着他的视线侧头一看,也呆住了。池子上面飘着一个女人,已经被水泡得浮肿了,依稀是侍女打扮,一时辨不清容貌。
“娘……娘啊……”司香尖声大叫。
“不是,不是你娘。”香宝忙捂住他的眼睛,“那不是你娘,不是。”
司香剧烈地挣扎起来,“娘,娘……”
“娘在这里,在这里,那不是你娘……”香宝忙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抚。
香宝感觉怀中湿了一块,司香在哭。一手轻抚着他的背,香宝皱眉看向池子里的浮尸,觉得有些眼熟,视线落在她的领口处,香宝蓦然呆住……是她!
是那一晚在揽月阁替他们开门,然后被史连敲昏的侍女!可是……怎么会在这里?!史连不是说只是昏倒吗?怎么会死?!
香宝的脸一点一点苍白起来。
怀中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累,趴在她怀里睡着了,只是睡得极不安稳,眼角还挂着泪珠。心底有某一处的温柔被触动,香宝抬手轻轻抚去他眼角的泪珠,抱着他离开废园。一路司香睡得极沉,香宝不忍心扰醒他,将他抱回了醉月阁。
小心翼翼地将司香放在自己的榻上,香宝起身,看到梓若正站在她身后。
“好好照顾太子,如果他醒了,告诉我很快就回来。”香宝吩咐。
看着她苍白而凌厉神情,梓若忙点头称是,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了听从她的吩咐,也许……大王会喜欢她,也不是没有理由。她实在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没有犹豫,香宝转身去了揽月阁。经过走廊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她身后跟着两名宫妇,那白衣蒙面的女子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香宝却下意识停下脚步。
“她是谁?”等香宝察觉的时候,她已经问出口了。
那白衣女子身旁的宫妇满面惶恐地跪在地上,“冲撞了夫人,请夫人恕罪。”
“她是谁?”香宝皱眉,她的眼神实在是像极了……
“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是伍相国送给大王的礼物,请西施夫人恕罪。”那两名宫妇以为香定要刁难她们,吓得忙磕头道。
“西施……夫人?”那白衣女子忽然开口,眼中有着淡淡的讥诮。
香宝猛地惊住,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范蠡不是已经送她回苎萝村了吗?她又怎么会成了伍子胥送给夫差的礼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香宝恍惚起来,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揽月阁的门口,给她开门的,已然不是那晚的侍女。
“这就是我的下场?!”刚进园子,香宝便到一个尖锐的声音。是郑旦的声音?她们在说什么?在吵架吗?为什么吵架?
华眉的房门“咣”地一声打开,郑旦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在看到香宝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擦着她的肩走过,把香宝撞得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