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一直在苏州河里飘着,苏州河的水很凉,冷得她直哆嗦。
有一双温暖的手在她的脸上游走,痒痒的。
皱了皱眉,香宝有些困难地睁开眼睛,太过明亮的光线让她一下子无法适应。
“啊呀,我的美人终于醒了!”一个欢天喜地的声音,然后香宝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
抱得……很紧,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放……”香宝困难地张口,声音暗哑。
“你会讲话了?!”夫差松开她,惊讶。
好不容易被松开,香宝一手抵住他的胸膛,狠狠喘了两口气,才抬起头来瞪他。
随即她微微愣了一下,眼前的男子,一身张扬的明黄色长袍,黑色的长发未束成一束,都随意散在肩上,还有那张脸……
他是……
“美人儿,看什么呢?”夫差好心情的道。
“你……”她呆了呆,才继续道,“很漂亮。”
夫差闻言,怔了一怔,随即大笑,“谢美人夸奖。”
“这是哪儿?”
“你的寝宫。”夫差笑眯眯地看着她道。
“寝宫?”香宝姑娘一脸茫然。
“嗯。”
“那……你是谁?”
夫差闻言,顿了顿,眯起眼睛凑近她,“美人你不记得寡人是谁了?”
“我……”她忽然抬手抱住脑袋,一脸痛苦状,“我是谁……”
“嗯?”夫差一脸怀疑地盯着她瞅了半晌。
香宝缩成一团,拼命发抖。
“来人!传越女。”夫差皱眉大喊。
越女的诊断结果:香宝外伤已愈,身子已无大碍,至于声音为什么会突然恢复,又为什么会失忆……那只有天知道了。
一、遗忘前尘(中)
“失忆?”左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沿,夫差挑眉,声音微扬。
“是。”越女低头道,“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从表面来看,的确是失忆了。”
“从……表面看?”夫差侧头,狐疑地看向坐在榻上一脸茫然的女子,漆黑的双瞳,苍白的面颊,仿佛玉石雕成,却无一丝生气。
感觉到夫差的目光,香宝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唔,寡人明白了,你且退下吧。”扬了扬袖子,夫差淡淡地道。
越女低头退下,走出门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挥袖赶走随行的侍女,夫差调整目光,侧头看向缩在榻上的家伙。
没错,是缩在榻上。
刚刚还端坐着的香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个人都缩到榻上,双手抱膝,蜷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眼见着夫差站起身走向她,香宝吓得惊喘一声,手脚并用,以极快的速度爬到最里边。
“过来。”夫差站定,招了招手。
漆黑的双瞳里满满都是恐惧,香宝瑟瑟发抖,仿佛受了惊的兔子。
“乖,过来。”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夫差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点。
香宝姑娘一脸戒备地瞪着他,不动。
“不过来么?”
香宝迟疑了一下,摇头。
“真的?”
香宝咬唇。
咕噜……咕噜噜……
苍白的脸浮上一抹嫣红,香宝忙捂住肚子。
狭长的双眸染了一丝笑意,夫差优雅地整了整衣冠,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一手端起桌上的糕点,晃了晃,“想吃吗?”
漆黑的双瞳紧紧盯着那糕点,满满都是渴望。糕点晃到左边,她的眼珠子就转到左边,糕点晃到右边,她的眼珠子就转到右边。
晃了半天,见她不上钩,夫差径自拿了一块丢进嘴巴里。
“唔,真好吃呀。”
香宝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可还是没动。
夫差也不急,只是不仅不慢地吃着糕点,偶尔就一口茶水,实在惬意极了,全然不顾榻上的美人早已饿得两眼冒绿光,前胸贴后背。
最后一块糕点,夫差还没送入口中,便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侧头一看,可不就是香宝姑娘么。
“我饿……”眨巴着眼睛,香宝可怜兮兮地哼哼。
“真的?”夫差弯唇。
“嗯嗯!”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糕点,香宝点头,垂涎三尺。
夫差笑了起来,顺手将最后一块糕点也丢进嘴巴里。
香宝瞪着他,都快哭了。
“大王。”门外,有人轻唤。
“进来吧。”
门开了,一个侍女低头走了进来,手中捧着热腾腾的汤。
随手遣退了那侍女,夫差低头舀了一勺热汤,放在唇边吹了吹,侧头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还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香宝姑娘此时正乖乖的偎在他身旁,眼巴巴地望着热气腾腾的汤,仿佛怕他一人独吞似的。
将汤勺送到她唇边,她忙张口,却不妨被烫了一下,又缩了缩。
“慢点。”
香宝点点头,一口汤下肚,舔舔唇,继续眼巴巴的望着他。
“记不记得我是谁?”舀一勺汤吹凉,夫差笑问。
“王。”香宝想了想,轻声道。
一个字,由她念起来,温温软软,说不出的好听。
“你记得?”
“刚刚,她也这么叫的。”香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汤勺,道。
“这样啊。”又一勺汤送入她口中,夫差循循善诱,“你谁都可以不记得,怎么能不记得我呢?”
“为什么?”香宝喝了汤,乖乖点头,温驯无比。
“因为……”抬手轻抚她的唇,夫差微笑,“你是我的夫人呀。”
“夫人?”香宝牌小白兔眨巴着眼睛,重复。
“嗯,我的夫人。”将她面颊上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夫差牌大灰狼笑眯眯地应道。
于是,我们的香宝姑娘十分没骨气地被一碗汤给收买了,真是掉价啊。
三月的吴宫,端的是草长莺飞,春风拂面。
香宝坐在园子里,单手托腮,发呆。
“夫人,该喝药了。”有宫人在耳边催促。
“唔,放着吧。”
“大王吩咐了,要看着夫人把药喝了。”
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阵嬉笑声,香宝侧目一看,五六名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往这边园子走。
香宝忙怯怯地收回视线,正襟危坐,作目不斜视乖宝宝状,唯恐惹事上身。
“这是何人?”冷不丁有一美人指着香宝,笑问。
“听说是从越国送来的俘虏呢……”
“嗯,是为讨大王喜欢吧。”
说着,几个美人窃窃地笑,笑得香宝心里直发毛。
“早听说这次进献的女子中藏着一个绝色佳人,如今一见,果然不见。”当中一个女子淡淡开口。
单论容貌,她并不出众,只是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让她有别于身旁的庸脂俗粉,她正是伍子胥的侄女云姬。
香宝也忍不住瞥了那声音的主人一眼,然后只听得“啪”地一声,香宝还未回过神来,脸上已经印上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你这低贱的俘虏,竟敢直视云姐姐!”
香宝被打得后退一步,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算了,梓若,何苦为难她。”云姬缓缓开口。
她这一声劝来得可真是及时,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才来劝。
香宝坐在地上,含着两泡眼泪,可怜巴巴。
“呀,这是怎么了?”一个闲闲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刚刚还嚣张跋扈的美人们立刻变了脸,一个个都千娇百媚起来。
“王……”香宝忙想爬起来,可是脚下一软,又坐回原地,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夫差笑眯眯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抬袖擦了擦她沾了灰尘的脸,“好可怜喏,谁欺负你了?告诉给寡人听听。”
“王,低贱的俘虏……是什么意思?”脏兮兮的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袖,香宝仰着脸儿,好奇地问。
眼见着帝王的袍子上被印了两个黑糊糊的爪子印,夫差也不在意,只笑道,“为何这么问?”
“她们说我是低贱的俘虏。”
“休要胡言!”梓若闻言,脸色一白,皱眉道。
“哦?谁说的?”夫差一脸感兴趣地道。
香宝十分诚实地抬手指向梓若。
“臣妾没有……”梓若慌忙辩解。
“嗯,她那么坏,我们就罚她以身为奴,给你当奴隶好不好?”夫差对梓若的辩解置若罔闻,只一径笑着对香宝道。
“以身为奴?”香宝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状。
“嗯,以后给美人端茶送水,听你使唤差遣,好不好?”夫差笑眯眯地道。
“好呀好呀!”香宝拍手点头。
“大王……”站在一旁的梓若早已面如土色,虽然明白眼前这帝王是何等的喜怒无常,但她却没有料到,他竟然将她赐给一个俘虏当奴隶。
“如何?不愿意么?”夫差仿佛才想起她的意愿,漫不经心地道,“寡人不会勉强你的。”
梓若一下子白了脸,忙跪下应道,“梓若愿意。”
“大王!”云姬皱眉低唤,这太荒唐了。
“怎么?”夫差一脸认真地看向云姬,“爱姬还有何事?”
“云儿告退。”硬生生地克制住要冲口而出的话,云姬咬唇,行了一礼,转身拂袖而去。
这么一闹,整个吴宫都知道醉月阁里住了一位惹不得的主儿。
一、遗忘前尘(下)
吃过晚膳,香宝在梓若怨毒的目光里,香宝十分淡定地回房,躺下,睡觉。
黑暗中,有无数张空白的脸,那些没有五官的脸,如白纸一般,在她的梦里盘旋……
那些脸一点一点清晰,长出五官,是那么熟悉,那么熟悉……
夫差遣退随从推门进来时,便看到香宝正侧身躺在床上,蜷成一团,双目紧闭,面色煞白,拼命的发抖。
脱了外袍,他在她身边躺下,将她圈进怀中。
身子猛地僵住,香宝惊醒,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做噩梦了?”
香宝愣愣地点头。
“什么梦,那么可怕?”抬手抚了抚她脸,抚到一手的泪,夫差低声问。
低头将脸埋进他怀中,香宝摇头,“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感觉到他的唇扫过她的颈边,香宝猛地瞪大眼睛,苍白的脸变成了绯红。夫差微微扬唇,圈着她的手缓缓下滑,钻进她的衣服里,一点一点在她身上游走。
“你……你在干什么……”香宝开始结巴。
“嗯……你说呢?”
“我……我……我说?”
“嗯……”
感觉到他越来越不规矩的手,香宝按住那只藏在她衣服里面的手,倒吸一口凉气,“不要……”
“不要?”夫差低笑,“可是,你是我的夫人呀。”
咬了咬唇,香宝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眼泪不争气地滑出眼眶,“我很怕。”
感觉到肩上的濡湿,夫差停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背,“好了,睡吧。”
闻言,香宝如蒙大赦,忙双眼一闭,装睡。
她果然……很怕呢。
这是她醒过来到现在唯一一句真话吧,夫差看着她不停轻颤的睫毛,狭长的眼睛幽黑如深潭。
刚动了一下,夫差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她紧紧抱在怀中动弹不得。
她这个举动,是在……防患于未然么?
怔了一怔,他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香宝以为这一夜会很难熬,结果她居然真的睡着了,而且,再没有做噩梦。醒来的时候,温暖的阳光正斜斜地照在木格子窗上,夫差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呆呆地躺了一会儿,香宝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在梓若怨毒的眼光中漱洗,早膳。
香宝发现梓若的眼神比昨天更凶狠,香宝抿了抿唇,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夫差昨天在这里过夜的缘故吧。
用过早膳,香宝斜倚着雕花木栏,懒懒地趴着,看着栏外花园中的彩蝶翩然飞舞,一点也不在意身后梓若那怨毒的的目光。
“喝药了。”将手中的药碗重重地放在香宝面前,梓若道。
香宝仿佛被吓了一跳,抬头呆呆地看她,梓若甩开头不理会。
“凉了。”香宝看了她半天,忽然蹦出两个字。
“什么?”梓若嫌恶地皱眉。
“药凉了,你去重煮呀。”香宝一脸天真,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梓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这个低贱的俘虏竟敢真把她当奴隶使唤。
“嗯?”香宝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你!”梓若咬咬牙,跺脚甩袖而去。
香宝盯着那道忿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若无其事地回头,看向那碗黑糊糊的药汁,眼见着四下无人,便随手一泼,将那药孝敬了园中的花花草草。
站起身,她缓缓走下台阶,走出了园子。
“西施?!”一个满是惊喜的声音。
华眉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吴宫里见到她,忙匆匆走进园子,也不管旁边还有其他人,拉起她的手,“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太好了!我们还以为……”
香宝低头,看着她拉着她的手。
“西施,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一天掉进河里之后你去了哪儿?范大夫他还一直在找你呢,他怎么也不相信你会死……现在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香宝还是低着头,呆呆地看着她的手。
“西施?西施,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呃……对不起……我差点忘了你不会讲话……”华眉愣了愣,忙道歉,“我看到你实在太开心了,才会忘记,对不起啊……”
“你是谁?”香宝忽然抬头,看着华眉,道。
华眉一下子愣住了。
“西施……又是谁?”香宝问,一脸的疑惑。
“你不是西施吗?”华眉怔怔地问。
“啊呀,我忘了问他我叫什么名字了。”香宝抬手抚了抚脑袋,笑得憨憨的。
“他?”
“大王呀。”香宝眯着眼睛笑道,“我病了一场,醒过来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你就是……住在醉月阁里的那个……”站在华眉身旁的玲珑忽然惊呼出声。
“嗯,是呀。”香宝点头。
“走吧,人家正得宠,哪里会认得我们。”一直未出声的郑旦忽然开口,声音清清冷冷的。
“走吧走吧,大王还在等着呢。”有人催促。
香宝看着华眉被玲珑她们拉走,放下脸上的笑,坐在一旁的走廊上发呆。
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