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
香宝大惊,慌忙拿衣服遮住身子,再抬头,那双眼睛却已经不见了。
“怎么了?”华眉见她慌慌张张的,忙问。
香宝摇头,是错觉吗?应该只是错觉而已吧,吴王夫差怎么可能出现这里。
衣是素白的舞衣,华眉帮着香宝换上,连连惊叹,“君夫人果然好眼光,这舞衣再适合你不过了。”
香宝还是笑,只是那笑很浅,浅得进不了眼睛。
终于明白最悲惨的是什么,原来最悲惨的是……原以为幸福在望,一伸手,才发现遥不可及。
换了衣裙,华眉一脸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走了出去。
“看!”华眉将香宝带到大厅,往众美人面前一推,展示一般得意笑道,“如何?”
“呀,美人!”玲珑头一个笑嘻嘻地道。
正笑闹着,不知谁说了一句“君夫人来了”,大家就都安静了下来。
安安静静的随众人行礼,安安静静地喝茶吃东西,安安静静地受了君夫人的赏,安安静静地听君夫人说话。
从头到底,香宝都安安静静。
其实很想问问卫琴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可是她开不了口,又不想向君夫人示弱,只得作罢。
回房的时候,香宝远远看到范蠡,范蠡也看到她了,侧头走了过来似乎要说什么,香宝却是逃也似的逃回到房中,将房门紧紧关上。
屋子里燃着炉火,很温暖。
好半晌,屋外并没有响起敲门的时候。香宝定了定心神,抬手褪下舞衣,感觉脑袋有些昏沉,转身去找大氅。
大氅放在榻上,然后香宝看到榻上有个人。香宝告诉自己那是幻觉,幻觉,幻觉……
瞪了半天,幻觉还是没有消失,再揉了揉眼睛,幻觉还在……
“幻觉”正堂而皇之地斜倚在榻上,狭目薄唇,一身张扬的明黄色长袍,长发高束,仍然未盘成髻,有丝丝长发垂落眼前,肆意飞扬。
香宝呆呆地看着他,屋里温暖的炉火映衬得他愈发神采飞扬,他是……夫差?!香宝微微张嘴,大受惊吓,怎么可能?夫差怎么可能出现在土城,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他扬唇,忽然起身。
香宝的脑袋宣布罢工,只能仰头傻傻地看着他渐渐走近。
待她稍稍惊觉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他缓缓扬唇靠近,香宝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似的,只能仰头望着他,脑袋里还是没有转过弯来。
他轻轻扬手,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毛皮大氅,动物毛皮的温暖触感轻轻滑过她有些冰凉的身子,舒服得令人想叹息。
夫差轻轻用大氅将香宝裹紧,然后,然后扬起唇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令香宝想立刻吐血羞愧而死的话,他说,“虽然美人的胴体十分养眼,但冻出病来可就不妙了……”
香宝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竟是光着身子任君参观了……
暗自磨了磨牙,香宝裹紧大氅后退一步,想离这个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家伙远一点,忽然想起之前换衣服时感觉到的那双眼睛,莫非也是他?!真是可恶的家伙!
见香宝如此,夫差上前一步,将她逼入死角,“真伤心啊,见到我不开心么?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特意来看你的呢。”他咧嘴轻笑。
香宝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冒着生命危险?他明明看起来十分悠闲呐,再者,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还没有自以为是到认为这个危险的家伙会为了看她而冒着“生命危险”。
“好薄情呢。”他竟然叹息一声,如深宫怨妇一般的表情。
见他如此怪异的神情,香宝扬了扬眉,不知道他还想表演些什么。
“呵呵,伶牙俐齿的小野猫怎么变哑巴了?”见香宝一再沉默,夫差将脸凑近,咧嘴笑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香宝垂下眼帘,不再搭理他。
一手勾住她的下巴,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香宝惊愕地看着他的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好几倍,然后微凉的唇便压了下来。
感觉到唇上一片柔软,香宝的脑袋彻底秀逗了……他,他这是在干什么?香宝瞠大眸子看着他,一时没了反应,由着他为非作歹。他狭长的双眸微微染了笑意,那么近距离地看着,直至感觉到他的舌尖快要窜进她的口中,香宝这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天的张嘴便咬。
感觉到唇上刺痛,夫差立刻放开了她。
香宝抬手抹去唇上的一抹腥甜,狠狠地瞪着他被咬破的唇角。
狭长的双目中微微有惊讶之意,随即他竟然轻笑出声,薄唇上那一小块刺目的红,衬得他微扬的唇角愈发的艳丽无双。他看着她,忽然伸舌,缓缓舔去唇角血迹。
香宝一愣,傻傻看着他。
见她傻呼呼的模样,他仿佛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物一般,竟然放声张狂大笑起来。
香宝大惊,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大嘴巴,嘟起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此时说不定范蠡就在门外,就算他是吴王,这里可是越国,他又是令越国灭国的罪魁祸首,是越王做梦都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的人物,若他孤身一人前来被越王发现,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见香宝紧张兮兮地捂住他的嘴,夫差微微扬眉,视线落在她嘟起的唇上,也没有推开她,只觉那唇粉盈盈的,很好吃的样子。
香宝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大尾巴狼在想什么,只是有些惊讶于他的温顺,正在暗暗点头时,忽然感觉手心一软。
香宝涨红了脸,他居然一脸理所当然的伸舌头便舔她的手心!气得香宝忿忿收回手,随他放声大笑去,不再管他的死活,最好被发现,然后变成阶下囚,看他还怎么猖狂!
笑了半天,门外一个人都没有,香宝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外面巡夜的侍卫都是聋子吗?
等他笑够了,竟然转身坐回榻上,老神在在,全当自己家了。
香宝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
“你是在瞪我吗?”挑眉,夫差道。
香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摇头。
“过来。”夫差招了招手。
香宝软骨头,胆小鬼,又畏惧强权……下意识地走到他身边,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了……
身子僵得直直的,香宝推他。
“别动。”他声音有些吵哑。
香宝都快哭了。
“睡吧。”他说。
香宝瞪他瞪得眼睛都酸了,这种姿势,让她怎么睡嘛!
他动了动,侧过身去,一手将香宝勾在身侧,“好了,睡吧。”
……然后香宝居然真的睡了。
而且……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她是猪啊……原谅她吧……
夫差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说睡就睡着的香宝,不由得失笑。伸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她五官精致的轮廓,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看着她的眼神几近着迷。
刚刚她那样紧张兮兮地捂住他的嘴,是想保护他不被人发现吗……她总是能做出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来。比如说,想保护他……
那一回看着她在黑暗的河水中挣扎,不是不心痛的,只是想惩罚她而已,惩罚她一见到范蠡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在受降的条件里,他授意伯嚭加上一条,要迎范蠡心爱之人入吴为妃。
原以为,会让范蠡两难之下将香宝亲手送还给他,结果……居然半路杀出一个西施,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地亲自走一趟,将这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带走。
夫差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范蠡心爱之人另有其人吗?那你是不是可以死心了。
香宝咕哝了一下,抬手挥开他的毛手毛脚,下意识地往更温暖的地方钻了钻,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夫差的心情忽然一片灿烂,忍不住的唇角上扬。
范蠡刚到香宝门口,便被君上的人拦下了。
“范大夫,请回。”
范蠡正要硬闯,却见拦着自己的人忽然全都跪了下去,一回头,便看到越王勾践。
“范大夫要弃寡人而去吗?”
范蠡僵住。
第二天一早,香宝茫茫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榻上,难道……是做梦?
居然梦到夫差……
正在迷茫的时候,华眉忽然推门闯进房里,将香宝从榻上挖了起来。
迷迷湖湖地被拉到铜镜前坐下,香宝还没缓过神来。
“别睡了,知道吗?吴王来土城了!”华眉一脸的兴奋。
香宝点了点头,随即顿住,吴王真的来土城了?!
那……昨晚不是梦?!
“终于可以见到吴王了!”华眉唇角漾出一丝笑意,“为了替吴王接风洗尘,今天土城有一场盛宴,君夫人会安排我们出席,我们好好准备一番。”
我们?
对呢,她也是她们的一员,迷惑吴王夫差的棋子,这一回安排的初次登场,就已经在为以后作铺垫了吧。
“呀,西施妹妹你真的好漂亮。”华眉突然脱口而出道。
这时的香宝已经完全清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记起曾经在街头被骂作祸水。
“快些准备吧,大家都已经去了后园,早膳过后,君上和吴王都会去那儿赏梅。”
洗漱完毕,华眉便匆匆拉着香宝去了后园。
到后园时,君夫人已经带着其他几位美人在等着了。此时已是深冬,后花园是赏梅之处,自然没有火炉,还好香宝裹了大氅出来,只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不多久,便见夫差与勾践往后花园而来,勾践一路低声陪笑,十分恭顺的模样。
范蠡站在勾践身旁。
香宝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忽然感觉更冷了。
“此处是越国,君上如此不怕折了王者之风?”见勾践如此恭顺,夫差笑道。
“大王说笑,勾践乃是亡国之主,即将入吴为臣,何来王者之风。”勾践一脸的谦恭,低头陪笑道。
夫差闻言,扬声大笑起来,“当日一场檇李之战,君上可是威风得紧呐。”
勾践低头,没有出声。说话间,他们已到后园。
“美人面,梅花香,果然好景。”看到园中的美人,夫差笑道,在看到香宝也站在其中时,夫差微微有些讶异。
感觉到他的视线,香宝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好半晌,等到那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她才敢抬头,一眼便瞧见他唇角处那微微肿起的细小伤痕,不由得一阵心虚。
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紫金香木榻上坐下,夫差回头看向勾践,“君上不坐?”
勾践忙道,“臣站着便好。”
“只是赏梅,好没意思。”半晌,夫差叹道。
“禀大王,苎萝山浣纱女西施的舞姿可谓一绝呢。”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响起。
香宝微微一惊,看向郑旦。
“大胆!退下。”君夫人微怒。
“无妨,说下去。”夫差却是饶有兴致,四下打量一番,却没有看到那叫西施的女子。当初伯嚭回吴带回消息,说范蠡已经答应将心爱之人西施送入吴国时,他很是惊异,还专门派了人暗中画了西施的画像呈上。
“不如让西施为大王献上一舞如何?”郑旦笑着提议。
夫差笑着点头,“西施呢?出来让寡人看看。”
见香宝木木地站在原地,君夫人只得陪了笑,拉着香宝走到吴王面前。
夫差微微挑眉。
她?
四、放下(上)
“你是西施?”看着香宝,夫差挑眉轻问。
慌乱之中,香宝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寻范蠡的目光。
范蠡刚要上前,却被勾践拉住。
对上勾践冰冷的双眼,范蠡的脚步微微顿住,他当然明白君上的意思,此时若在吴王面前揭破这弥天大谎,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范蠡顿住的脚步,香宝咧了咧嘴,无声地笑了。
她明白,她又成了要被牺牲的那一个。
范蠡,你又骗我。
你的承诺,原来是如此的廉价。
她早该明白的,却还是心存奢望。
君夫人在旁虎视眈眈,是了,留君醉里那些人的性命还在她手里捏着,还有卫琴的下落……
明明是在笑,香宝面上却是血色全无,眼中唯有灰蒙蒙的一片。
不再看向范蠡,香宝回首看向夫差,缓缓点头。
狭长的双眸微微眸起,夫差不自觉地蹙眉,他没有料到她竟然会承认。当初放她回来之时,他曾经拿了她的画像吩咐探子注意她,这一回勾践邀他来土城以示忠心之时,他安插在越国的探子送回消息,说她随范蠡到了土城,只是没有想到……
香宝竟然就是他们口中的西施?
原以为放她回来,再由范蠡亲手将她送出,便会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如今这惩罚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范蠡……竟是另有所爱?
然后……还让她背负着他心爱之人的名字入吴?
见香宝承认自己是西施,郑旦怒及反笑,“西施善舞,不如你在大王面前献上一舞?”
君夫人看了郑旦一眼,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不跳么?”见香宝不动,郑旦步步相逼。
香宝抬眸看向郑旦,原以为是个聪明的女子,却原来还是蠢得可以,她看不到君夫人眼里已经快喷火了吗。
跳舞……是多么遥远的事了。
那时,姐姐还在……甘大娘要她学舞,可是她怎么也学不会呢。
然后范蠡花了一千白银将她买回家。
那时,他对君上说,她是他未过门的妻。
那时,他对姐姐发誓,今生倘若舍弃香宝,必定孑然一生,孤独终老。
姐姐说,万一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呢。姐姐说,你知道的,男人做错事,总会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时,他说……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任何理由。
范蠡,你自己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可还记得?
“为何不跳呢?”见香宝只是呆立不动,郑旦又出言相激。
看着香宝独自一人默然立在寒风之中,夫差几乎就要开口让那聒躁的女人闭嘴了。
伶牙俐齿的小野猫连爪子都被磨秃了吗?
蹙了蹙眉,正在夫差要开口的时候,却见香宝垂首走向一旁的缶。
缶里盛着酒,酒是美酒。
香甜甘冽。
抬手,香宝掬了一捧酒饮下,这才觉得被冻僵了的身体有了点知觉。
“你这是干什……”郑旦才刚开口,便被“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