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也不错呢……
……如果姐姐没有因她而死的话。
“走吧。”香宝缓缓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丑八怪,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忽然,卫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他扬着手,手中高举着什么,似乎很开心的模样。
他的脸上又添了几个小疙瘩,红红肿肿的……
似乎是看清了小屋周围的越兵,那愉悦的声音戛然而止,高举的手缓缓垂下,卫琴脸上明朗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眼神突然之间阴郁得有些怕人。
没有再开口,卫琴忽然快步冲到院前,将香宝护在身后,左手紧紧按住剑鞘,右手拔剑。
史连定定地看了卫琴半晌,忽然大斥道,“好个贼人,色胆包天!私自带走王的女人,竟然还敢现身,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四周的骑兵纷纷上前,将卫琴困在了中央。
“住手!”眼见着卫琴险险躲过一剑,香宝冷声道,“放他走,我随你回去!”
听香宝这样说,史连只是大声吩咐了一句“好生照顾西施姑娘”,连看都不看香宝,便又挥剑直直地斩向卫琴。
“放过他,我随你回去!”见卫琴腹背受敌,香宝有些急了。
“这贼人不死,白白的玷污了姑娘的清誉!”史连攻势不减,“他非死不可!”
香宝瞪大双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该死的史连一定被她扒皮拆骨了。
“史将军住手!”
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是文种,大概发现不对,又折回来了。
史连却是置若罔闻,剑剑都直刺要害。
“史将军住手,这少年并非色胆包天,他和香宝是……”文种翻身下马,急急地道。
“闭嘴!”卫琴忽然厉声大吼,一个分神,闷哼一声,左肩被史连的剑狠狠刺穿。
香宝愣愣地瞪大眼睛,看着殷红的血自卫琴的肩上四下溅来,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秘密让卫琴宁死也不愿说出口?
“住手!他们是姐弟!”眼见卫琴受伤,文种终于厉声大喝。
香宝微微一愣,姐弟?
“铛”的一声,似乎是剑掉落在地的声音。
香宝回头,看向卫琴。
他低垂着头,连手中的剑掉落都毫无所觉,可是,香宝看不见他的表情。
“文大夫说笑了。”史连冷哼,满脸不信。莫要说他,连香宝都不敢置信。
“莫离告诉我,卫琴的左臂上,有一个标记。”文种淡淡开口。
史连扬眉,忽然飞身上前一把扯下卫琴的衣袖,卫琴竟然毫不反抗,只是木木的站着。
那一刻,香宝觉得如果此时史连一剑刺死他,他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再度看到卫琴左臂上有些眼熟的纹身,有一段几乎闭塞的记忆忽然之间便通畅了。
……那个纹身是要离家的标记,传男不传女。
卫琴,是她的弟弟。
原来……弟弟还活着。
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有一股暖流在她已经冰凉的心里缓缓漾开,原来……她还有亲人。
“果然呢。”史连大笑,只是突然之间,他眼中一寒,拔剑便刺向卫琴。
卫琴闷哼一声,口中溢出血来。
香宝张了张口,都是什么都喊不出来。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卫琴在她面前缓缓倒了下去。
一切,仿佛是一个无声而冗长的慢镜头一般……
双腿无意识地冲上前,香宝跪坐在卫琴身旁,两眼干涩地看着卫琴满脸是血的模样。
卫琴有些困难地将手伸入怀中,似是在找什么。
香宝会意,将手轻轻探入他怀中,指尖触到一片粘腻……
香宝收回手,在她掌中的,是一个奇奇怪怪东西,像是揉成一团的枯木,却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那个味道她记得,很甜……
只是,那上面沾满了他的血……
“好不容易摘来的……弄脏了……”卫琴微微皱眉,他口中溢出血来,却仍是喃喃自语。
他特意去找那个的吗?
香宝将那粘了血的蜂巢掰下一块,送入口中,腥甜的味道在唇齿之间一点一点扩散开来……
身后忽然一寒,香宝回头,看到史连的剑竟然刺向她。
她了然,他这是想为哥哥史焦报仇呢。
再没有去看那闪着寒光的利刃,香宝只是伸手将卫琴抱在怀中,低头看着卫琴。卫琴也看着她,只是粘稠的血模糊了他漂亮的眼睛,香宝抬手温柔地拭去他眼角的血珠。
背后那一剑终于没有砍下……
“西施姑娘,请随在下回去复命。”身后,史连收剑回鞘,冷冰冰地开口。
香宝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卫琴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明明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不清,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愿放开她吗……
他,是她的亲人,她的弟弟啊。
“弟弟……”香宝喃喃,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卫琴微微一僵,唇微微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是终究无力。
“西施姑娘若再不随在下回去复命,休怪史连彻底了结了他。”史连看着香宝,再度开口。
香宝微微咬牙,小心挣脱开卫琴的手,转身看着骑在马上的史连,“刚刚为什么没有杀我?”
史连微愣,随即道,“西施姑娘说笑,史连如何敢伤害姑娘。”
香宝浅浅的笑,“倘若今日不杀我,以后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史连看着香宝,面上无甚表情,“多谢姑娘关心。”
“史将军,他日,你定会因我而死。”有风吹乱香宝的长发,她淡笑着微微仰头,望天灰暗的天空飘下那无尽的雪花,半晌,才又缓缓开口,“你信么?”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一个人,但是现在,她真的恨不得将这个骑在马上,不可一世的家伙扒皮拆骨!
史连微怔。
不知何时,雪突然大了起来。
漫天的雪花扬扬洒洒,不一会儿,便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明明才是秋天啊……这雪怎么下得这样早……
及地的裙摆忽然一紧,香宝缓缓回头。
卫琴染血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她的裙摆,他有些吃力地仰头看她,咬牙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准走!”
香宝低头看着卫琴,那些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额前,她的脸颊陷入阴影之中。
“我不会死……我决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不可以走……”断断续续,卫琴吃力地道,但是,他却连气息都开始不稳。
决不留下她一个人……
香宝微微笑开,只是这样听听,就已经很温暖了呢……可是,如若她不走,那便正好给了史连一个绝佳的借口来杀卫琴,还有……她自己。
如今只剩下他了,唯一一个对她不离不弃的人呐,她怎么能亲眼看着他因她死去而无动于衷?
半晌,有一颗温热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下,打落在卫琴染血的脸上。
感觉到了脸上那一滴温热,卫琴微微一怔。
“我的弟弟……”香宝缓缓蹲下身,拭去他脸上的血污,“你是我的弟弟,唯一的亲人了……我要保护你,就像姐姐保护我一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如果连你都离开我,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闻言,卫琴微微一怔。
香宝已经站起身,走到文种面前,“子禽哥哥,请你帮我照顾他。”
文种怔了片刻,点头。
“西施姑娘请上马。”史连有些不耐地催道。
“无人相扶吗?”香宝转身,看向史连。
“扶姑娘上马。”史连吩咐一旁的侍卫道。
“他日的吴妃,越国的英雄,莫非不配将军亲自相扶么?”香宝浅笑盈盈。
史连一愣,似是没有料到香宝会如此嚣张,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姑娘言之有理,恕史某大意了。”他翻身下马,半跪于香宝的马前,“姑娘请。”
狠狠踩着史连的膝盖上马,翻身在马上坐定,香宝回头看向卫琴,他也在看着她,神智似乎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只是……他仍是固执地看着他。
再不去看卫琴那令人心痛得无以复加的眼神,香宝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
风雪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香宝终究忍不住回头……
漫天飞雪,大地一片银妆素裹……香宝的视线胶着在那一栋远远被抛在身后的小屋,以及小屋前那一抹艳丽的红色,漫天的飞雪,天地间仿佛惟剩那一片殷红,红得刺目……那孤独的红衣少年让香宝的心弥漫着彻骨的疼痛。
我的弟弟,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马儿在雪地里飞快地奔跑,那小屋眨眼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卫琴趴在雪地里,看着香宝渐渐远去,苍白的唇微微蠕动着……
他在说,我不要做你的弟弟,我不要做弟弟……
我喜欢你……
可是,香宝,听不到。
她……听不到。
七、一句一伤
天色暗沉沉一片,雪越积越厚。
史连并没有将香宝直接送去土城,而是打算将她先送回越王府邸。
香宝再度扬手,狠狠一鞭。马儿吃痛,奔得更快了,将史连和一众越兵远远甩在身后。
“西施姑娘!”史连忙策马追上。
香宝没有理会他,史连无奈,只得甩开越兵,紧紧跟着香宝。
“西施姑娘,越王府不是这个方向!”史连见香宝一径策马向前,大声道。
香宝当然知道,她本来就没有打算直接去越王府,她要去见姐姐。
“西施姑娘!”史连皱眉,见香宝完全无视他,只得道了一声“请恕史连无礼”,便松开自己的坐骑,跃身坐在香宝身后,狠狠勒住马缰。
“放开我。”香宝被困在他双臂间动弹不得,只得哑声道。
“西施姑娘,君上有命,要即刻带姑娘回府。”史连冷冷说着,便不再理会香宝,径自调转马头,往越王府的方向去。
香宝张口,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胳臂上。
史连低头看她,隔着厚厚的衣料,居然被咬出了血,可见她的恨意之深。
抵达越王府邸的时候,越王和夫人都在。
“禀君上、君夫人,史连在城外八十里的郊外找回了西施姑娘,文大夫也出力不少。”史连半跪于地,如此禀报。
“西施姑娘。”君夫人温和地开口唤她。
香宝缓缓抬头,看向君夫人雅鱼。
“得知姑娘被掳走,我很担心,如今见你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君夫人笑道。
香宝看着君夫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就在君夫人的笑意有些挂不住的时候,香宝倒是微微笑了起来,她侧了侧头,轻声问道,“我姐姐呢?”
君夫人看着她,沉默。
“我姐姐呢?”见她不答,香宝兀自微笑,“君夫人说,只要香宝答应你以西施之名入吴,便放过我姐姐,现在我姐姐呢?”
“莫离姑娘性子太过刚烈……”君夫人轻叹。
“所以呢?”
“她服毒自尽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勾践忽然道。
香宝一点一点收拢了拳头,紧紧握住,好半晌,才轻轻地说了声,“这样啊……”
君夫人看了越王一眼,似是怨他将莫离之死讲得太早,又回头对香宝微笑道,“文大夫说什么也要将莫离的尸身带回府……”
“姐姐死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吴国了?”香宝截断了君夫人的话,忽然道。
君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此话何解?”
“君夫人说,只要香宝答应以西施之名入吴,便放过我姐姐,现在姐姐死了,那么我入吴作什么?”
“如今越国上下都知道西施姑娘深明大义,为了越国百姓甘愿出使吴国,得知姑娘被掳走的消息,多少百姓聚集在越王府前,要求君上尽快将姑娘救回,若此时你说不去,越国千千万万既然沦为亡国之奴的百姓会怎么想?”看着香宝,君夫人缓缓开口。
“香宝并不是越人,越国的存亡,越国百姓的生死,与我何干?”香宝浅笑盈盈,声音却是冷冽无比,“还是说……君夫人又要说吴王阖闾害我家破人亡,同样的事,君夫人不也正在做吗?如今间接害死姐姐的,难道不是夫人?”
“那么……留君醉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可换得西施姑娘入吴一趟?”君夫人忽然道,“如果分量不够,还可添上那红衣少年。”
“呵呵……”香宝掩唇,低低地笑。
“你笑什么?”君夫人蹙眉。
“我在笑……”香宝勾了勾唇,看向勾践,“君夫人如此大费周章,是真的认为香宝能够祸害了吴国,还是……担心香宝会迷惑了君上。”
明明脸色已经苍白如雪,明明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可是香宝只轻轻一笑,便是万种风情。
“你!”君夫人略略着恼,半刻才平静下来,挥了挥手,“史连,你陪西施姑娘去见见莫离。”
香宝扭头便走。
史连抱拳,应了一声,便一路跟着香宝出了越府。
看着香宝离开,勾践起身。
“君上!”君夫人跟着起着身,拉住他的衣袖,“连你也这样看待雅鱼吗?”
“夫人多虑了。”勾践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开。
留下君夫人雅鱼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
香宝刚跨出越王府,便见到文种驾着马车停在府门外。
“卫琴呢?带回来了吗?”香宝忙上前,有些焦急地掀开车帘。
马车内空空如也。
“卫琴呢?”香宝怔怔地缩回手,看向文种。
文种微微皱了皱眉。
“他怎么了?!”香宝心里“突突”地跳,莫非伤重难治?
“卫琴不见了。”
“什么?”香宝微愕,“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的伤不宜颠簸,我便将他扶回屋内,打算找了马车去接他时,但我回去时,他已经不见了。”
香宝皱眉。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能去哪里?
“不用太担心,他既然能够自己离开,应该不会有事。”文种拍了拍香宝的肩,安慰道。
“那……如果是被人带走了呢?”香宝颤声道。
“那更没问题了,既然那人没有当场杀了他,必然会救好他。”
香宝听他说得有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他拖着一身的伤……会去哪里?
“先去看看你姐姐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