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您为何……”随侍一旁的侍卫疑惑地问了一句,随即忙乖觉地住了口。
“为何故意放她离开?”夫差不甚在意地轻笑,“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那侍卫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嗯,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女人了。”夫差眯着眼睛笑道,“有趣到让我不忍就这么让她香消玉殒。”
夏日的晚风并不寒凉,可是那侍卫看着站在阴影中的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是啊,真有趣。
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肆意飞扬,夫差看着那个缓缓淌入水中的少女,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今日,你拼了性命也要从我手中逃走。
真想看看你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送入我怀中的表情呢……
“大王,她好像不会游泳……”那侍卫忽然惊呼。
夫差好整以暇地瞥向那个在水中沉浮的小小身影,淡淡启唇,“无妨。”
一、入水逃生(下)
水有些冷,香宝拼命挥动着手臂,试图让自己浮在水面上,可是无轮她怎么折腾,还是感觉那些冰凉的水一点一点漫过了头顶。
微微眯着眼睛,夫差看着那个水中浮浮沉沉的小小身影,忽然想起那一日溪水畔,那笑靥如花的少女抱着一条大得有点夸张的鱼儿站在波光粼粼的溪流中,咧着嘴冲着他笑得那般得意。
香宝在水中挣扎着,呛了好大一口水,感觉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黑暗中,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抱住了她,香宝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容颜。
“范蠡……”
香宝喃喃。
“嗯,没事了。”范蠡带着香宝,游向停靠在不远处的小船。
抱着香宝上了船,见她一径的瑟瑟发抖,范蠡忙拿出准备好的袍子裹住她。
冰凉的小手紧紧攀上他的手臂,香宝牙关紧咬,打着颤儿问他,“你可记得……我是谁?”
“先别说话。”见她面色苍白一片,范蠡将袍子替她裹严实,“我们先离开这里。”
“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攀着他的手微微发颤,香宝咬着苍白的唇,一脸的固执。
“当然记得。”
“我是谁?我……我是谁?”香宝颤抖着问他。
“你是莫离的妹妹香宝啊。”范蠡无奈地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那一日我们在越王府见过的。”
香宝怔了怔,摇头,“不是,不是,不只是这样啊……不应该只是这样的啊……”
“我是香宝,你的香宝,你答应过会回来娶的香宝啊……”
范蠡看着眼前面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心底某处有一丝不容忽视的疼痛淡淡的漾开,渐渐扩散开来。
怎么会这样?
“你说过……你说过要我等着你……等着你凯旋归来,你说过的呀……你怎么可以食言,怎么可以不记得我……怎么可以忘记我……”
范蠡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感觉她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探她的额,才发现她额头滚烫。
“嘘,别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姐姐。”
“姐姐……”香宝眼神有些涣散。
“嗯,我带你去找姐姐。”范蠡温和地说着,忙起身摇浆。
夫差上前一步,看着范蠡带着香宝泛舟远去,唇边漾起一抹浅笑。
范蠡带着香宝回到会稽山的时候,莫离已经远远地在山下等着了,一见范蠡,忙迎了上来。
“香宝呢?”
范蠡跳下马车,转身掀开帘子。
香宝正蜷在马车里,双目紧闭,满头大汗。
“怎么会这样?”莫离惊问。
“可能是入水着凉了。”范蠡将香宝抱下马车,“先回营吧,找军医看一下。”
“入水?怎么会入水?香宝不会游泳的!”
范蠡微惊,停下脚步,“不会游泳?”
“她从小就惧水的。”莫离道。
范蠡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疼痛感。
“范大哥。”忽然响起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
“夷光。”范蠡抬头,见是西施,放柔了表情,“你身体不好,怎么不在营里待着?”
“我有些不放心……”夷光抿了抿唇,看向范蠡怀中的香宝,“香宝姑娘没事吗?”
莫离心急如焚,哪有时间和她周旋,“暂时死不了。”
夷光面色一白。
范蠡微微皱眉,但看了看怀中呼吸不稳的香宝,终究没有说什么,抱着香宝大步走进营帐。
夷光看着他们匆匆奔入营帐,唯剩她一个孤零零站在帐外吹风,仿佛外人一般,心里不禁痛楚,轻咳了一阵。
香宝的病并没有大碍,只是一时还不能起床,只好老老实实在榻上待着,莫离整天陪着她,从不许人探望,范蠡更是头号拒绝往来户。
“我是香宝,你的香宝,你答应过会回来娶的香宝啊……”
“你说过……你说过要我等着你……等着你凯旋归来,你说过的呀……你怎么可以食言,怎么可以不记得我……怎么可以忘记我……”
“范蠡,范蠡……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你又骗我!你又骗我!你又骗我……”
“香宝……”范蠡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
“范大哥,你怎么了?”夷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范蠡定神一看,原来自己竟然握着书简伏在案上睡着了,想起梦里那个满面泪痕的少女,范蠡抬手抚了抚额。有什么画面仿佛要从脑海里挣扎着跳脱出来,可却又只是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头便忽然开始疼痛起来,连带着心也一起痛。
“范大哥,头又痛吗?”夷光柔声轻问。
范蠡面色有些苍白,却仍是温和笑道,“无碍的,你不用陪着我,去歇息吧,你身体原就不好,近来越发瘦了。”
夷光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夷光离开,范蠡也走出了营帐。
天色有些暗了,范蠡回过神来时,竟然站在莫离的帐外,帐里燃着烛火,隐约可以看到两个身影。
“姐姐,我好了嘛……”香宝软软粘粘的道,带着浓浓的鼻音。
“不成,喝药。”莫离的声音很坚决。
“好苦的……”香宝撒娇。
“苦也得喝。”
“呜……”
“喝完药给你一个钱币。”
“五钱!”香宝狮子大开口,声音有点虚弱,但毫不掩饰对钱的热爱。
“二钱。”莫离摇头。
“三钱!”香宝勉强道。
“好,三钱。”莫离笑出声来。
香宝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站在营帐外的范蠡忍不住微笑,随即笑意微微僵在唇边。
好熟悉……好像,他也曾这样哄她吃药呢……
怎么会这样……
正想着,莫离端着药碗走了出来,见是范蠡,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点了点头,“多谢你救回香宝。”
“不客气。”范蠡迟疑了一下,“我能进去看看香宝姑娘吗?”
“不行。”莫离当真不客气,十分冷淡。
“为何?”范蠡轻问。
“我不想看到香宝伤心的样子,所以你别再去打扰她了。”莫离面无表情地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我说,香宝曾经是你亲口许诺会娶的女子,你相信吗?”
范蠡怔住。
“不记得了吗?”莫离淡笑。
血色一点一点从脸上消失,范蠡的头开始痛。
“姐姐,谁在外面?”香宝的声音在帐里响起。
莫离淡淡看了范蠡一眼,回头道,“是文种。”
“哦呵呵……”香宝笑嘻嘻地倒头去睡。
“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以后我都不会再把香宝交给你。”莫离开口,声音很轻,“……呵呵,也许你也不会在乎,反正你也不记得了。”
范蠡感觉到心在痛,痛得莫名。
二、不战而降(上)
“天色不早了,范大夫早早去歇了吧,如今吴兵在外虎视眈眈,正是越国生死存亡之即,一切还要倚仗范大夫呢。”莫离说着,端了药碗径直离开,不再理会站在原地的范蠡。
看着莫离的身影消失在帐外,香宝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营帐门口。
站在帐外那个是谁,她又怎么会不清楚,午夜梦回之时,那个身影多少次出现,她又怎么会认不出那是谁呢?
范蠡定定地站在原地,莫离的话在耳边回响,她说她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她说她再也不会把香宝交给他……她那样笑着说他不会在乎,因为反正他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该死,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心仿佛破了一个洞,空空的好痛。
他一定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事情,他有预感,如果现在不记起来,他会后悔一辈子。
想起来,想起来,快想起来……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他抬头抚面,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咬牙想从那一团乱麻里找出头绪来,一点点也好,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
一张模糊的面孔……一个红色的胎记……
什么是祸水啊?
依稀仿佛……有人这样问他……
“嘶……”倒抽一口凉气。
疼。
头开始剧烈的疼痛。
他低垂着头,单手抵着额头,咬牙。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
范蠡猛地抬头,看到一身单衣的香宝站在营帐门口,一手掀着帘子。
“你怎么了?”香宝看了他半晌,轻声问。
“头,有点疼。”范蠡也轻声答。
夜风拂过,月色皎洁。
两个相隔不过十步的距离。
不过十步的距离啊。
“为什么疼呢?”香宝轻咳了一下,又问。
范蠡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开了口,“我……认识你?”
“嗯,认识。”
“难怪如此面熟。”范蠡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
“只是面熟悉而已吗?”
“……对不起。”范蠡忽然道。
“为什么?”
“我之前遇刺堕崖,丢失了一段记忆。”
“遇刺堕崖啊……一定很疼。”香宝上前一步,看着他。
月色下他的容颜依旧温和。
“关于丢失的那段记忆……你有试着想起来吗?”
“关于越国,关于君上……还有这一场战争我都记得,可是……独独只缺了一块,每次想起,都会头疼不已。”
闻言,香宝垂下脑袋,不言不语。
正在范蠡有点担心的时候,香宝忽然抬起脑袋,“我困了。”
“呃?”范蠡一时有点不适应她的跳跃性思维,“那……香宝姑娘早点歇下吧。”
“可是我走不动了。”香宝歪了歪脑袋,眼中带着狡黠。
“这样啊……”
“你抱我进去吧。”香宝笑着提议,还乖乖的伸出手来。
范蠡下意识地抱起她,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抱着香宝进了营帐。
“香宝!你们……”莫离一进营帐,便将范蠡堂而皇之的抱着香宝。
“姐姐。”香宝听到莫离的声音,忙扭过头,咧着有些苍白干裂的嘴巴笑。
“你们!”莫离瞪向范蠡。
“香宝身体不适,我抱她回帐歇息。”范蠡张口解释,忽然便呆了一下。
“是啊是啊。”香宝一脸天真的帮腔。
莫离若有所思地看向香宝,香宝却看向范蠡。
“刚刚的话……好熟悉。”怔怔地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范蠡忽然道。
“真的吗?!”香宝眼睛蓦然一亮。
莫离几乎已经知道香宝在打什么主意了,上回在她去范府看香宝时,范蠡也是这样抱着受伤的香宝,香宝那丫头是想帮他恢复记忆吧。
“有劳范大夫了。”
“莫离姑娘不必客气。”范蠡小心翼翼地将香宝放下,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范蠡离开,莫离在香宝身边坐下。
“你何苦呢。”抬手替香宝将散落的发丝勾到耳后,莫离轻叹。
“姐姐,我好难受……”香宝抱住莫离,“看到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我,我好难受……”
莫离抚着她轻颤的肩,一时无言。
不出三天功夫,香宝又活蹦乱跳起来了。此时整个会稽山都森严戒备,每个人都因为困守会稽山而忧心忡忡,独独香宝一人仍然没心没肺。
好不容得得了莫离的特赦,可以起身走动了,香宝一大早起来漱洗,一溜烟儿地出了帐子。
随手拉了一个越兵问到范蠡的住处,香宝颠颠地去找他。被莫离勒令躺在帐中哪里都去不得的三天里,香宝百无聊赖间想了许多,她如何能够忍受那样糊里糊涂地爱上一个人,却又如此不明不白地失去他……
“范蠡范蠡,我想起来怎么证明你的记忆里有我了,我会写字,你教我的字啊,我写给你看……”
香宝兴冲冲的揭开营帐,却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是夷光。
香宝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就走。
“香宝姑娘。”夷光忽然开口叫住她。
香宝回头看她,忽然嫣然一笑,“谢谢你救了范蠡。”
闻言,夷光面色更显得苍白起来。
“救下范大哥,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半晌,夷光温婉的开口,脸上因为这一句话而添了几许色彩。
“范蠡答应会娶我的。”香宝道。
夷光微怔,抬头看她。
“他只是一时不记得而已,等他恢复了记忆,他就会知道我是谁。”香宝一脸的笃定。看着夷光孱弱的身子微微摇晃着,香宝感觉自己此刻像极了保护着肉骨头的阿旺。
说着,咬了咬唇,香宝抬腿便走。
“香宝姑娘。”纤细的手柔柔地扯住她的衣袖。
香宝只得再次站定。
“吴王的兵马此时就在会稽山外,范大哥为了抵御吴军之事早已疲惫不堪,这种时候,香宝姑娘执着于这样的问题,是否不合时宜呢?”夷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而且范大哥自从伤愈之后便落下头疼的毛病,每回试图忆起前事,便是一场疼痛,姑娘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呢?”
香宝张了张口,竟然无法反驳。
“香宝?”一个温和的声音。
香宝猛地转身,看到一袭白衣的范蠡。
“范大哥。”夷光上前,笑得温婉,随即诧异,“范大哥,你的衣服破了呢?”
“无碍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