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手中明晃晃的火把,香宝心里开始有些害怕起来。
就在千均一发之刻,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香宝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呢。
香宝立刻策马扬鞭回身,快马飞奔到那人身侧。四周很黑,让她看不清来人的样子,虽然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安。在这种时候,只要能够远离那些奇形怪状的山贼,大概任何人都能让她感觉到安心吧。
“大哥,又来一个耶!”那些山贼满不在乎地笑闹。
“救救我……”看他们如此,香宝忍不住又向那人靠近了些,低声求救。
黑暗中,那人没有吱声。
“来者何人?”似乎被那人周身的气势吓到,那领头的络腮胡子大叫道。
“速速让开,我不会妨碍你们‘办事’。”那人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浮。
香宝大惊,这个家伙打算见死不救?!
“哈哈哈……”见他如此,众山贼以为他是服软了,都大笑起来,得意非常。
香宝心里却暗暗有些得意,想甩掉她独自逃跑?看来没有那么容易呢!此时她倒有些坏心眼的希望他们打起来,好让她有时间可以趁乱逃跑,谁让他刚刚打算见死不救!
“让。”那人的声音隐隐开始有些不耐烦,可那群笨头笨脑的山贼却还在兀自仰着脖子大笑,丝毫没有注意到。
“让我来看看这孬种长得什么德性!”瘦猴子扬着火把靠了过来。
火光一闪,那人的容貌立刻无所遁形。
见瘦猴一脸的目瞪口呆,香宝不禁也有点好奇那人究竟是何模样。
微微转头,香宝也愣了一下,一身张扬的明黄色长袍,长发高束,却未盘成髻,任发丝在风中飞舞,那是怎么样一张精致的脸?虽然一身男装,眉梢眼角却也阴柔至极……香宝从未见过衣着打扮如此明亮张扬却又妖艳至极的男子!
“大哥,此人定是女扮男装,不如抢回去当押寨夫人怎样?”那瘦猴涎着脸笑了起来。
闻言,香宝差点没从马上摔了下去,那群笨贼是眼睛头壳都坏掉还是怎样?她这正牌的女扮男装倒是认不出来,眼前此人虽然眉目如画,但看身高体型,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啊!
只是此时她灰头土脸,一身宽松的劣质男装,站在此人身旁确是无法入眼,
香宝窃窃地笑,不过这样也好,可别怪她不讲道义独自开溜啊!反正刚刚他也打算这么干的,如此她也不觉得内疚!
众山贼越来越逼近那黄袍男子,香宝忙趁机勒紧了马缰打算开溜。
眼睛忽然一道寒光闪过,香宝愣住,回头去看,却原来是那黄袍男子忽然间拔剑出鞘不发一语地便砍向那些山贼。
薄唇微扬,狭长的双目却仍是十分散漫,竟像是在逛街买菜一般的闲适。香宝在比武场见过卫琴杀人,那种想将猎物撕碎的猛兽模样,她至今无法忘却。
可是此人不同,他挥剑如入无人之境,那样君临天下的感觉中却又透着诡异的妖艳,竟如舞蹈一般!
四周刹那间归于沉寂,香宝满目只看见那男子在漫天的鲜血中独舞。
他忽然停了下来,剑端直直地指向一人,再看时,却原来是那瘦猴,刚刚一起的众山贼顷刻间竟只剩下他一人。
掉落在地的火把烧着一旁的枯叶,火焰猛地窜开,开始雄雄地燃烧起来,四周一鲜血。
那漫天的红……令人分辨不出那红的究竟是火……还是血?
那瘦猴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模样,此时的他涕泪满面,双腿不停地颤抖,更显得丑陋不堪。他瞪着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那宛如死神一般唇角轻扬的男子,微颤着双唇,竟然吐不出一个字!
“求我,我就放过你。”那男子轻笑着开口。
“求……”那瘦猴颤着唇,却因惊恐过度而语不成句。
“唉……”那男子竟忽然叹了口气,微微皱起好看的眉,“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求……求……”瘦猴颤着唇,继续他未完的哀求。
“我告诉你们让开就不会有事,你们偏不让,看吧,现在死了这么多人”,那男子竟然一脸的无辜,“我告诉你,求我就放过,可是你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呢?”最后一个字自他好看的薄唇中逸出的时候,那尖端便直直地刺进了那瘦猴的身体。
“求求……你……”当那瘦猴将整句话说完整的时候,那男子手中的剑已然贯穿了他的胸膛。
“糟糕,怎么才说?太迟了啊。”那男子拔出剑来,顺便将手中沾血的剑轻轻在那瘦猴的身上擦了一下,皱眉,“脏了。”
他是故意的,他了解人心的弱点,让那瘦猴在极度的惊恐中死去,只是为了报他刚刚一句“女扮男装”之仇吗?
好可怕的人。
满地的尸体与鲜血,那长发高束的黄袍男子站在尸身之外,只是轻轻收剑回鞘,身上竟然未沾半点血迹。
香宝在一旁看得脊背直发寒。
那黄袍男子翻身上马,若无其事地调转马头便要离开。
“等一下!请问夫椒山怎么走?”虽然隐隐还是有些害怕,香宝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请教,毕竟现在这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地上躺着的那些……应该不算是人了吧……
“夫椒山?”听到这个字眼,那男子竟然一脸兴味地看向香宝。
“对,我要找一个人。”香宝忙点头。
“找谁?”他看着香宝,似是十分好奇的模样。
香宝稍稍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告诉他?毕竟他是什么人她都不清楚,万一是敌人那乐子可就大了……
见香宝犹豫,那黄袍男子轻笑着扬鞭便要离开。
香宝见状,忙上前,“范蠡!我找范蠡,你听过这名字吗?”
不管了,先找人要紧。
“当然。”听到这个名字,那男子竟然笑了起来,“从这里一直往北,天亮应该就可以到了。”他颇具兴味地看了香宝一眼,微笑着再度开口,“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他。”
说完,他便策马扬鞭而去。
四、战祸(上)
听那神秘黄袍男子的指点,香宝立即策马北向夫椒山寻找范蠡。
越来越接近夫椒山,越来越多的断壁残垣,甚至偶尔会有残缺不全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味,香宝闭了闭眼睛,勒住缰绳。
四周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冷冽的空气中夹带着血的腥味……
越王新派出的将军史焦已经接手了军务,所以即使范蠡失踪,战争却依然没有停止。
而这里,似乎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将马系在一旁的树上,香宝步行走了进去。
四周还有人在走动,似乎在寻找受伤未死的战友,看他们的衣着装束,是越兵。
“还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听到就答应一声啊!”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空旷的夫椒山一片沉寂。
“还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那声音引来的只是阵阵回音,在这空旷之处,显得撕心裂肺,分外凄凉。
“小三别喊了,能听到的早该听到了。”低低的,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图叔,他们……”小三开始抽泣起来,“每次一打战就会有人死掉,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娘……”
“大王要打战,我们也只能卖命啊。”图叔叹了口气,“回营去吧,养好力气才能活下来啊。”
“范大夫要是没死多好……那个可恶的史焦每次都只会让我们冲在前面,上回狗子都已经受伤了,他还不准他后退……结果害狗子死掉!……狗子他媳妇要是知道了……呜呜……”小三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寒风凛冽间,香宝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有多久,因为她突然间发觉自己无从找起,夫椒山那么大,范蠡他究竟会在哪儿……
还是……他也已经变作这遍地尸体中的一具?
“姑娘,兵荒马乱的,你怎么在这儿?”那个被称作图叔的老兵看到了香宝,忙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
香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的女扮男装如此失败吗?
“呵呵,姑娘莫慌,老图我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图叔笑了一下,面色又严肃起来,“这里可不是姑娘该来地方,快些走吧。”
“我找人。”香宝的声音有些嘶哑。
“找人?你有亲人在战场上吗?”图叔皱了皱眉,“那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应该单独一个人到这里来找,太危险了。”
“你找谁?”那个叫小三的少年也走了过来。
“我夫君。”虽然明知道他们不会知道范蠡在哪儿,可是香宝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夫君叫什么名字啊?”小三一脸的热心,“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哦!”
“算了,我想你应该不会认识。”香宝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她可不想……从他的口中,再一次听到范蠡的死讯。
“姑娘!”身后传来小三的声音。
香宝没有回头。
“图叔!”小三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香宝回过头时,图叔已经倒在小三的怀里,一支利箭贯胸而过,箭尖犹有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
香宝慌忙四下里张望,只是不知道那冷箭从何处放出。
又一箭射出,香宝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箭直直地射向小三,却来不及阻止……
脚下一软,香宝跌坐在地。
小三抱着图叔半跪在地,圆睁着双眼,如一尊塑像一般……
他是再也不能回家乡去见他娘了。
又一支箭射来,香宝慌忙起身,不料脚下一拐,又坐回了原地,怔怔地看着那箭冲着她飞来,她却没有办法躲开。
一道红影一闪而过,香宝被打横抱了起来。
香宝愣愣地仰头看向那抱着她躲过暗箭的人,竟然是许久不曾见到的卫琴。
“你怎么会在这儿?!”卫琴冲着香宝大声吼道。
香宝有点发愣,这句话她也正想问他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自从那一日在范府见到莫离,他跳窗离开之后,她便一直都没有再见他。
可是这种时候,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里是战场,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卫琴仍然直着嗓子大吼,香宝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被他吼得嗡嗡乱响。
“我来找人。”香宝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掏了掏耳朵,“你听过范蠡吗?”
听到这个名字,卫琴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你听过?!”见他这种表情,便是一定见过范蠡了!香宝一手捉住他的衣袖,欣喜地道。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将香宝从怀中缓缓放下,卫琴皱眉。
“嗯,他答应会活着回来娶我。”香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立刻表明范蠡的重要性。
“娶你?!”卫琴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竟是又惊又怒的样子。
“对,他在哪儿?”香宝急急地问。
“你不用找了。”卫琴转过身去。
“为什么?”香宝一跛一跛地追到他面前,仰头问他。
“因为,刺杀他的人……”卫琴定定地看着香宝,“是我。”
香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说什么?刺杀范蠡的人……是他?!
“你在开玩笑吗?”香宝摇头。
卫琴只是看着香宝,没有开口。
“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对不对?”香宝兀自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哈……”
卫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香宝。
“哈……怎么可能……你有什么理由要杀他……”香宝自言自语地摇头。
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杀他!……为什么是你……”香宝无力地垂下脑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问什么,又想知道些什么。
卫琴仍是倔强在看着香宝,没有回答。
“我送你回去。”半晌,卫琴平静地开口。
那样平静的口吻,仿佛他刚刚没有对她说过那么残忍的话一般。
他蹲下身,“我背你。”
香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在哪里?”
“什么?”卫琴转身看她。
“你在哪里刺杀他?他在哪里?”香宝抬头,看向卫琴,“就算是尸体,我也要找到他!”
“他是坠崖而死的!”卫琴突然大声吼了起来,“没有尸体!没有!”
香宝咬牙,恨恨地看着卫琴,她从来没有那么恨一个人。
范蠡说,如果此战有命回来,他就会请越王主婚,他会娶她……
那一个白衣的少年,那一个白衣的男子……
那样温柔的人呐……
他会为她心疼……
他会教她写字……
他会笑着说老天爷不宠你,我宠你……
他说……等他凯旋归来,会骑着高头大马,把他的香宝从留君醉里堂堂正正地娶回家……
她从来没有那么接近过幸福,只要他回来,她便可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她的幸福,却突然……不见了。
那样的戛然而止,猝不及防……
仿佛被香宝的眼神吓到,卫琴忽然紧紧将香宝拥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对你而言是那么重要的人……”他急急地解释。
不是故意的?
多么孩子气的解释啊。
他可以偷吃她的点心,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偷走她的钱袋,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脏她的衣裙,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断他的发钗,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可是,现在,他杀她最重要的人啊!
他居然……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
香宝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快要窒息,眼中却是幽黑一片,深不见底。
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滴在香宝的眼睫上,红色的液体,带着腥甜的气息。
他受伤了?什么时候?刚刚救她的时候被那支箭射中了吗?
“放开。”香宝开口,连声音都仿佛结了冰。
卫琴身子微微一僵,松开了抱着她的双臂。
香宝这才注意到他右臂上的衣服破了一块,右臂内侧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该是刚才被那支箭划伤的吧。
可是卫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那伤口还在流血,只是紧张地看着香宝。
香宝面无表情地解下头上绑着的发髻,轻轻将那带子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