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伯说你要回留君醉?”莫离站起身,道。
“呃……是啊。”香宝笑眯眯地暗自腹诽,莫非怕她食言不成,竟然去找了姐姐来接她。
包袱款款,香宝终究还是随莫离回了留君醉。
下了马车,一进庭院便看到了正在砍柴的阿福,他似乎长高了许多。
“阿福哥哥!”香宝撒着欢儿跑了上去。
阿福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香宝,“香宝,你回来了?”
香宝笑眯眯地点头,“嗯嗯,我回来暂住。”
“暂住啊?”阿福眼睛微黯。
“嗯嗯。”香宝点头。
留君醉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甘大娘不在了,莫离成了坊主。于是香宝不再是打杂的丫头了,整个留君醉再没人敢使唤她,连春喜看见她都嚅嚅地称呼一声“小姐”。
香宝颇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只是终究郁闷,天天闲着,倒是越来越懒了。
天气越来越寒,马棚旁的干草堆上也偶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莫离给她做的冬衣终于派上了用场,香宝的衣服一天比一天厚实,她是天生畏寒的。
比较多的时候里香宝都是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以前甘大娘在的时候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的,只是现在莫离当家,香宝便有恃无恐了。
因为天气寒冷的关系,香宝越来越少踏出房门,便也很少再见到阿福。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空闲的时候多了,便会生出许多的胡思乱想来,像是鸡鸭猪狗之类再闲也不会胡思乱想。
有时香宝会想,范蠡这个时候该是正在沙场厮杀吧,他那么厉害,又那么聪明,一定没有人伤得了他……她只要乖乖在留君醉等他回来娶就可以了,想着想着,嘴角便会弯弯的,然后傻笑。
有时香宝会想,卫琴究竟是什么人,自从她回留君醉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她想卫琴应该是忌讳见到莫离,他跟莫离会是什么关系呢?但每次香宝问莫离的时候,莫离都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从来不肯正面回答,只是告诫香宝要离他远些,于是香宝更糊涂了。
天上开始飘着小雪,香宝披了一件毛皮大氅出门透透气,院子里很安静,房顶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雪。
缩了缩脖子,香宝呵了一口气,看着它在空气中凝成一团白白的雾气,冷啊……
蓦然,身后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一种温暖四下里散开,香宝僵住,缓缓睁大眼睛。
“范蠡?是你吗?”
香宝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轻颤着开口。
“你回来了,对不对?对不对?”
那双手缓缓前移,覆在她的眼睛上。
“嗯,回来了。”温暖柔软的唇凑到她的耳边,他轻声叹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香宝眨了眨眼睛,咧开嘴笑,想转身去看他,却被他抱着无法动弹。
后颈微微一热,香宝“唰”一下红了脸,他在吻她……的脖子!
不对,不是吻……是啃……
香宝迷糊了,啃?
“范蠡……”咕嘟一声,香宝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原来……是梦啊。
可是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她的脖子,香宝疑惑地转身,对上了一张狗脸。
“阿旺?!”香宝怒了,居然把她的脖子当肉骨头来啃!
哼哼,一脚把阿旺踹飞,香宝起身看了看天色,居然在下雪!
那个梦……莫非是预兆?
这么一想,香宝忙喜滋滋乐颠颠地爬起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一圈,又披了毛皮大氅,开门走出了院子。
雪落无声,香宝仰着脖子,背对着大门。
从早晨一直等到中午,直等到瑟瑟发抖,厚重的毛皮大氅也抵不住寒意的侵袭,直等到两只耳朵冻得发红……
蓦然,身后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一种温暖四下里散开,被冻得发红的耳朵立刻温暖了起来。
香宝僵住,缓缓睁大眼睛。
“范蠡?是你吗?”
如梦里一般,香宝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轻颤着开口。
“你回来了,对不对?对不对?”
那只手微微一僵,没有动弹,没有回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香宝眨了眨眼睛,咧开嘴笑,转过身去看他,“……阿福哥?”
站在她身后,竟然阿福。
阿福面色有点苍白,他讷讷地看着香宝,“你身子畏寒,我看你一直站着,怕你受寒……”
“嗯,谢谢阿福哥。”香宝愣了半刻,然后笑了起来,“今天好安静呢。”
“嗯,姑娘们都是去市集了。”阿福木木地道。
自从莫离接手留君醉之后,每个月底都会有一天时间不做生意,让姑娘们去集市上买一些要用的东西,所以每逢月底,留君醉便会格外的清静。
“咳咳……”嗓子有些痒,香宝咳了起来。
“看吧,果然是受寒了!”阿福皱眉,“你等等,我去厨房热点汤来。”
看着阿福跑进厨房,忽然注意到莫离房间门口的拐角处站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家伙,是他!那一日越王勾践来留君醉时陪同在一旁的武师!
他怎么会在这儿?莫非越王在里面?
香宝猛地瞪大眼睛,莫非那个冤大头又看上姐姐了?!虽然文种那个家伙有点讨人嫌,可是比起越王来,还是好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的!更何况她在文种那里也拿了不少的好处费的!
这么一想,正义感油然而生,香宝蹑手蹑脚地凑到窗户底下,打算听个真切。
“君上,前方战况十分紧张……”
那个声音……竟然是文种?!
香宝心中疑窦顿生,他们在里面谈什么?!
“莫离,你有何消息?”这一回,是越王勾践的声音。
“来往留君醉的人都传言夫差为人虽然乖张暴戾,但却赏罚分明,此战由夫差亲自带兵,吴国士气大振……”
笑意从香宝的嘴角悄然逝去,姐姐果然还是……
上一回是檇李之战,这一回整个留君醉竟然都在为越王收集情报。
对于吴国,姐姐的恨意……竟是那样的深刻吗……
三、梦兆(中)
“谁?!”一声喝斥猛地响起。
香宝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避开,那武师模样的人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不得无礼。”一个甚是悠闲的声音。
循着那声音,香宝僵着脖子,一头冷汗地回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勾践,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香宝。
“原来你在这里啊。”勾践开口,声音依然温温的。
越王不知道他回留君醉的事?香宝有些诧异,难道姐姐她对越王隐瞒了这件事?
“香宝?你不回房在这里干什么?”莫离的声音及时响起。
香宝暗自舒了一口气,忙低头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回房。
“慢着。”勾践淡笑着开口。
香宝一下子僵住了脚步。
“天寒地冻的,既然都已经听到了,那不妨进屋坐下。”勾践的声音很是温和,但此刻听到香宝的耳中却仿佛全都带着刺。
“君上!”莫离面色猛地僵住,失声大叫。
“嗯?”勾践挑眉,看向莫离。
文种面色有些复杂地看了香宝一眼,伸手拉住莫离。
勾践转身回屋。
香宝迟疑了一下,见莫离低着头不再开口,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了屋。
屋里烧着火,很暖和,香宝下意识地坐在火盆旁,低眉敛目的喝着茶水,全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君上,此战……”文种看了香宝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
“无论如何,此战势在必行。”勾践的声音依然是温温,却透着满满的杀伐之气。
不知道是否错觉,香宝总感觉勾践的眼神在她身上流连,那种感觉就仿佛被毒蛇盯住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少伯他……”文种又看了香宝一眼,语气越发的迟疑了。
“越国可以领兵之人难道仅剩范蠡一人吗?!”温和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痕,勾践的声音竟是带着一丝薄怒。
范蠡?他们在说范蠡吗?范蠡怎么了?香宝精神一振,立马竖起了耳朵,打算听个仔细。
“勿再多言,我会传令史焦即刻出征,代替范蠡领兵出征!”勾践起身,似仍有余怒未消,转身甩袖便待出门。
这样就谈完了?原本还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范蠡的消息呢。香宝有点遗憾地站起身,随文种莫离一起送越王离开。
低着头,香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准备回房。
走到香宝身边的时候,勾践忽然停下了脚步,轻轻附在香宝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香宝一下子呆在原地无法动弹,他靠在她耳边说的竟然是……“江山美人,我都要。”
那样笃定的语气!
范蠡……他怎么了吗?微微握了握拳,香宝忽然有点害怕。
“香宝,恐怕寡人无法替你和范大夫主婚了。”背手退开一步,勾践看着香宝,淡淡地道。
“你……是什么意思?”香宝怔了怔,轻声问他。
“君上!”莫离猛地上前一步,抱住香宝,“君上……”
“范大夫说过,此战如果他有命回来,寡人才能替你们主婚啊。”勾践看着香宝,微笑。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香宝在莫离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回头看向勾践,眼睛里幽黑一片。
“前方接到战报……”勾践缓缓开口。
“不要!不要听!”莫离伸手捂住香宝的耳朵,“香宝,不要听,不要听……”
“……范大夫战前受到突袭,受伤失踪,生死不明。”看着香宝,勾践面无表情地开口。
虽然莫离捂着她的耳朵,可是香宝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生死不明?
脑袋里轰然一响,她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耳边在嗡嗡作响,香宝还是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他在哪儿?”眨了眨眼睛,香宝忽然开口。
“什么?”勾践有些吃惊。
“他在哪儿受的袭?在哪儿失踪的?”
“据闻是夫椒山一带。”文种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沉痛。
“哦。”香宝点头。
“香宝……”莫离担忧地看着香宝,“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哭?”
香宝扭头看向莫离,竟然笑了起来,“他不会死的。”
“香宝……”莫离皱眉。
“他不会死的。”香宝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答应过会回来娶我,他说等他凯旋归来,就会骑着高头大马,把我从留君醉里堂堂正正地娶回家,很威风,是不是?”
“香宝,你不要这样……”莫离轻轻摇了摇她,漂亮的眼睛里渗满了泪水。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嘛,他不会不管我的。”香宝再度点点头,“我要去找他。”
“什么?!”文种和勾践都微惊。
“我要去找范蠡。”香宝转身就走。
“不准去!”莫离忙拦住她,“你怎么知道范蠡在何处?更何况现在四处战火连绵,太危险了!”
“不管!我要去找他!”香宝皱眉挣扎,“我跟他说好了要早去早回的!他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的!我要去找他!”
“阿福!”莫离大声叫道。
门开了,阿福静静地走进门来。
“把香宝送回房去,哪里也不准去!”
“姐姐!”香宝急急地拉住莫离,“姐姐……”
“香宝,不要让我伤心。”沉沉地看了香宝一眼,莫离声音微冷。
香宝蓦然僵住。
“香宝,回房去吧。”阿福轻轻拉了失神的香宝,带她回房。
房门是落了锁了的。
香宝抱着膝坐地榻上发呆。
生死不明吗?
范蠡,你说过的,今生倘若舍弃香宝,必定孑然一生,孤独终老,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任何理由的!纵然是死,也不行!
你说过,老天爷不宠你,我宠你……
怎么能就这么……
阿福在门外坐了许久,屋子里却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微微有些不安,踌躇着开了门锁,屋子里哪里还有香宝的踪影,只有满地狼籍的竹简和笔墨,第一片竹简是都只有四个字。
香宝,范蠡。
那并排而列的四个字。
很漂亮的字,那是香宝唯一会写的字。
三、梦兆(下)
跳窗跑了出来,香宝偷了阿福的衣服换上,又悄悄溜进马厩牵了马,便趁着夜色离开留君醉,出了会稽城。
跑了一天一夜,马累得直吐白沫,香宝也一路被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架,可是她不敢停下来。
……也许,只要快一点点,她就能够找回范蠡。
只是这样想着,她便不敢停下来。
天色再次暗下来的时候,香宝很悲哀的发现……她迷路了。
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断壁残垣,满目疮痍间,香宝只能策马在原地打转,心情荡到了谷底……
抬起双手大力拍了拍脸颊,香宝咧了咧嘴,想给自己一个微笑,微笑变成傻笑,香宝精神又振奋了起来,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范蠡他……一定不会有事!
他答应过的。
然而,事实再度印证了“人倒霉时喝凉水也会塞牙”这一至理名言。
香宝竟然遇上了强盗!呃……应该说是山贼更为恰当。
“这么晚竟然还有肥羊经过啊……”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是山贼似的,为首的那个家伙满脸横肉,还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
“嗯,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呢!”旁边那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家伙笑得一脸的淫贱。
正在香宝为自己穿了阿福的衣服女扮男装而暗自庆幸之时,那个瘦猴子的一句话却让香宝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该不是对男人也有兴趣吧……
身下的马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开始不安的躁动,香宝四下张望。惨了,荒郊野外,就算她喊破了喉咙估计也不会有人会听到。
“不如我们抢了他回去?”那瘦猴一样的家伙越笑越淫贱,看得香宝忍不住有些反胃。
“嗯,好主意!”那一伙长得奇形怪状,恨不得在脸上贴上“坏人”字样的家伙开始起哄。看着他们齐声喝斥着扬起手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