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柜里拿出消毒湿巾,动作轻柔,却极其认真地,一点一点,把她手背上的那些血迹擦干净。
这整个过程,安静,却郑重,似乎还预示着某些情绪的转变。温雅立在一边,被这肃穆中略带凉意的气氛撼住,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半晌,他才终于停了动作,将那块泛红的湿巾放进垃圾桶里,声音略带疲倦地,“温雅,你先出去休息一下。”
“哦。”他悻悻应道,还想再问句什么,却见他已低了头,肩膀似是有些难以抑制的微颤。
他识相地适时退出去,关门的间隙,他最后回头瞥了一眼,看见他坐在她的床头,身影单薄,握着她同样力量单薄的手,终于无声掉下泪来。
***
接到瑾汐醒来的消息,苏敏立马屁颠屁颠跑到总编办公室赔笑请假,却被河东狮吼给生生扔了出来。她窝着火,不敢怒也不敢言,虽是身在编辑部,心却早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医院去陪床,万般无奈下,她跑到楼梯间去抽烟发泄,烟圈升起来时,她才突然意识到,好像是没有人通知沈大少,瑾汐醒过来的事情。
她掏出手机,给他拨了个电话,却一直都是无人接听。都什么时候了还玩无人接听这套?她对着屏幕骂了句脏话,恨恨编辑了条短信发出去。
上学的时候,她整天看着瑾汐和沈大少腻歪来腻歪去的小甜蜜,不是没有过嫉妒和羡慕。任何一个女人年轻时,总有过那么一段幻想完美爱情的时期,相信幸福,相信天长地久,相信那个对的人,就在下一个转弯,等着自己的出现。
那个时候,瑾汐和沈涉这一对俨然就是她心中完美爱情的典范,找一个像沈涉这样年轻英俊体贴多金的对象,是她们那一群女孩子的梦想。然而,日子久了,在他们身边看得多了,她也明白,灰姑娘和王子相好的桥段并不是童话里说的那样简单,生活就是生活,再真挚的感情,掺杂了这样那样生活的杂质,就像原本醇香的牛奶加入油盐酱醋,兜兜转转中,就已经不是当初的味道了。
但她又打心眼里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希望他们能迈进婚姻的殿堂,能够相依相伴白头偕老。毕竟,谁家过日子没个磕磕绊绊的,如果有点矛盾摩擦的就要分手,那恐怕世上不会有真的相携到老的眷侣了吧?
她还清楚地记得大学毕业的酒席上,因为刚刚失恋不久,心里难受,她借机发泄,抱着酒瓶子满场飞,醉的一塌糊涂,但是虽然说话打弯,头脑却是很清楚。那晚,沈涉中途来接瑾汐回去,她举着瓶子气势汹汹地逮住沈涉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了一句祝福的话。
“给我好好对她啊!不然,我可削你!”
那时候,沈涉回了句什么,她是完全记不得了。但还记得是,她后来揪着他俩的衣服不放,嘴里一直在嘀咕的话。
“如果有朝一日连你俩都分开了,那谁也别想再让我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什么狗屁爱情!”
是真的,一直到现在,都在这样相信着。
因为你们好好的,所以,我愿意在心里暗暗相信着,总有一日,我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这份安定和幸福。
所以,即便眼下是一片险滩,也请你们不要轻易放手。
虽然这样想会有些自私,但是,请你们坚持下去。紧紧拉着彼此的手走下去。不管前路是多么凶险。
不然,我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连卢瑾汐和沈涉都分开了。
那么,要我怎么去相信还有天长地久的感情?
chapter 26
瑾汐从那之后,几乎陷入自闭。
每天,她醒来后,就愣愣睁着眼看天花板,谁问话都不理,或者说,已经完全听不到。只是睁着眼睛直直地出神,有时,走着走着神,眼泪就淌下来。
因为拒绝进食,所以大夫又多开了几支葡萄糖和营养针,除去喝水,她几乎就是靠着每天输液在活着。
她醒来的第二天,沈涉一脸倦容的赶来医院,手上拎着个旅行包,里面放着瑾汐的换洗衣服和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大概是公司的事务紧急,他待在医院的时间有限,只想好好跟她说几句话。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的间隙,她却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沈涉走后,瑾汐总算醒过来。温雅在旁边整理衣物,将她包里的东西叠好放进柜子里,瞥见她歪头看向窗外,终于忍不住劝了一句,“你这又是何必呢……已经这样了,你再惩罚他折磨他也是没用的,还不如跟他把话说开,回家继续好好过日子。”
她长久地看着窗外,半晌,才低声喃喃说了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
“我不是惩罚他……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温雅叹口气,这其中渊源太曲折,他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继续埋首整理。正收拾着,却从里面抽出件小东西,他粗线条地问了句:“这是什么……”然而,话没说完,待看清手里的东西,他就立马闭了嘴。
可她终究是听到,缓缓转过头来,脸色在看到他手里的婴儿装时终于凄苦一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他讪讪道歉。心里也纳闷着,这大男人怎么那么粗心,这样的东西还收拾进来干嘛?
她没说话,皱眉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忍泪,片刻后,睁开眼向他伸出手来。
他咬咬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却拗不过她定定的目光,只能将那件昭示着某种残缺的婴儿装递到她手里。
她拿过,细细摩挲良久,转过身去,把它揉在胸口,不知是在想心事,抑或睡着了。
总之,一直很平静。
***
翀霆几日来却一直奔波在两个病房之间。
卢父的情况可以说很不好,原本因为之前的手术,元气就耗了大半,再加之是癌症,一直瘦的厉害,眼下又因为心肌梗赛被送去抢救,身体已接近负荷的边缘,瘦的越发惊人。整个人近乎萎缩般,陷在白色的病床里。
翀霆不知卢父之前是怎样英武的形容,但他一个外人,此时看着他枯槁的面容也心生难过,所以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告诉瑾汐,她的父亲已是如今这般光景。
所以,他只好一直保持沉默。
连日来一直在陪床,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过,正好已近黄昏,阳光没有那么烈,他靠在椅子上,总算可以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梦里似乎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醒了过来,还是依旧在梦里,只觉得头浑浑噩噩的疼。
卢父躺在床上,大睁着眼,嘴里含含糊糊的叫着。
他按了按太阳穴,忍着头痛靠过去,却听他似乎是在叫着“瑾汐……”
“瑾汐她醒过来了,现在恢复的不错。”他迷糊着答,“您要见见她吗?”
卢父粗重地喘着气,费力地摇摇头,看着他,艰难地说道:“瑾汐……我走了……别告诉她……”
他点点头,脑子还是嗡嗡地响。
“……别怪……要她……别怪她妈……”卢父又一字一喘道。
“嗯。”他抚着太阳穴,郑重点点头,又道,“卢伯伯,您再休息会吧,快晚上了。”他说话间又往窗外看看,可不是,天已经黑下去了。
卢父吃力地点点头,手却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他转过脸去,看见他混浊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些哀求的光。
“不要……让她受欺负……”
他心里狠狠抽了一下,头虽仍一撅一撅的痛着,大手却紧紧握住卢父枯槁的手,眼里闪着坚毅的光,一字一句地回答:“放心吧伯父……以后,只要有我一天,我就不会让她再受苦。”
卢父没再说话,只是紧紧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开视线。从卢父的目光里,他似乎是读出了感激,和托付。
然后,卢父终于缓缓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似是沉沉地睡过去了。
***
翀霆再回到三楼的病房时,已是第二天晚上。
他脸色苍白,单薄的身子裹在厚厚的夹克里,说不出的憔悴。走到门口时,他伸出手去转动门把,想想,却又收回,愣愣站了半天,终于疲惫地靠着墙壁坐下去。
他闭着眼,靠着自己的腿歇了一会儿,心里却说不出的郁卒和无力。
该怎么面对她?怎么告诉她,既孩子之后,她又失去了至亲的人这一噩耗?
根本就没有办法说出口。
就在他闷闷出神的时候,门却吱呦一声,从里面打开,他愣愣从臂弯里抬起一点头,看见她光裸的脚和沾着褐色血迹的裤腿,走到他眼前。
他顿了一下,抬头,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眼角还沾着些未干的泪水。
“我感觉……门外好像有人。”她看他微有些惊诧的脸色,轻声解释道。
“嗯。”他俯首,沉默地点点头,这才拍拍衣服,慢慢站起来。
“进去吧。”他轻声劝道,她点了一下头,往里走的时候,他看着她泛红的脚,终于还是开了口,“以后……记得穿袜子。”
“嗯。”她应一声,没说别的,掀开被子坐进被窝里。
翀霆从床头柜上拿过她的杯子,背过身去倒了杯热水,放过去,又拿了纸杯给自己倒一杯,这才低头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们谁都没说话,屋子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越越发显得寂静。
翀霆握了握杯子,过了好久才问道:“温雅不在?”
“嗯。刚才医生叫了去。”
她说完,就没了话。两人又陷入寂静中。大概也是感觉到了这尴尬的气氛,她的手指来来回回在被子上描着线条。
“你感觉怎样?”半天,他才想起来般又问一句。
“还好,谢谢。”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待他几乎要守不住这凝滞的气氛,想要起身出去透透气时,却突然听见她若有所思的声音。
“我刚才……梦见爸爸了。”
他抬头,愣愣看着她略带苦意的面容,好一会才能镇定地笑笑,“是吗……是好梦啊。”
“嗯。我梦见……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爸爸还是那么年轻,领着我的手,走了好长的路,走到一个大院子里。那个院子里种了好多树,叶子大大的,结着密密麻麻的无花果。爸爸背着我,伸手就能摘到果子,咬在嘴里,那么甜……”她回忆着梦里温暖的片段,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
“后来……院里住着的人,是个很年轻的阿姨,她唤了爸爸一声。然后,爸爸俯下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巧克力放在我手里。你记得吗,就是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酒心巧克力,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可是每次爸爸只准我吃两块。他抓了一把巧克力放在我手里,跟我说,爸爸要走了,汐汐以后要好好吃饭,不要再这么瘦了……”
她抚了抚眼角,讪讪地笑笑:“然后他就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回头……呵呵,你说这梦是不是很离谱,人要走时,一定会有些重要的话要嘱托,怎么会只嘱咐我要好好吃饭呢……”
她虽是在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的侧脸,半晌,才扬起嘴角笑了笑:“真的很瘦啊,瑾汐。所以,要好好吃饭啊。一点都不离谱,很好理解。”
她的手滞了一下,转脸,怔怔看着他。
“想吃吗?那种,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巧克力。”他笑起来,眼底会有浅浅的卧蚕,好看的让人心生暖意。
“啊?”她却一愣。
“瑾汐最喜欢的酒心巧克力啊,”他扬着嘴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着金色锡纸的小窝窝头形状的玩意儿放在手心里,就像在哄小孩子那样,“想吃吗?”
她几乎愣住,半晌,才转过神来,眨眨眼,笑道:“这是什么?魔术?”
他笑着起身,把那枚小小的巧克力放在她手心里。
“对,是只给瑾汐的魔术。”
她犹自颤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剥开外面的那层锡纸,里面的巧克力,因为待在衣服里太久,已经软软的,化的没有了形状,可她还是一口一口吃进嘴里,就像在品尝什么珍宝。
其实,哪里会有什么魔术。只不过这恰好也是他儿时的最爱罢了。出国之后,他曾经到处找过这种包着酒心的巧克力,有次在法国的某个超市找到,买了一堆回到宾馆剥开,有焦糖的薄荷的苹果的,各种各样的味道,唯独没有酒心的。后来,认识的朋友里有亲戚是制作手工巧克力的,他托对方照着那种样子做出来的,虽然不能保证与小时候吃过的那种一模一样,但因为用料精致,味道竟更浓郁了些。然后,他便成了那家巧克力坊的忠实客户,常年在身上备着这样的巧克力。
这几天,疲乏时,他就靠着这种最爱的味道过夜。所以眼下,身上只剩了一块。而这仅剩的一块大概也因为温度太高软化的不成样子。
谁知道,她却吃得异常认真,似乎借由这个味道,正在细细回味那些直属于她的,温暖的旧日时光。
“好吃吗?”他见她嘴角泛笑,不由轻声问道。
“好吃。”她缓缓点头,眼泪虽然已经滑过嘴角,却笑得异常满足,眉眼弯弯,像是画里画的那般美好。
***
之后几日,翀霆一直在病房陪着瑾汐。
温雅自那日被瑾汐大闹惊魂后,回家休息了好半天,才能反过劲来,但他仍时不时地来医院看看,替翀霆的班。
沈涉仍是没怎么露面,倒是一个自称他公司秘书的年轻女孩天天过来探望,不时帮帮手,带些饭菜或是需要的日用品。
等他们都不在的间隙,秘书小王曾私下跟瑾汐解释过沈涉久久不能脱身的原因。大意是公司现在情况危急,碰上了迄今为止最大的难关,沈涉已三天没合过眼,一直在公司处理公务,实在脱不开身。这大概是道很难跨过的侃儿,如果幸运跨过去了,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如果跨不过去,很可能,公司会被迫宣告破产。
她说的时候,瑾汐的表情却一直淡淡的,唯有眉头微微皱起。她说完,见瑾汐不接话,也讪讪闭了嘴,不再多说一句。
在人生这样艰难的关头,沈涉却不能陪在身边,同是女人,小王也很理解她的心情。
也许有时候,老天真的是不开眼的。就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