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道酸菜鱼,她第一次做时他惊为天人,大赞美味,她便记下,以为他爱吃这道菜,总是在些重要的日子里做。
他看她高兴,也乐得陪着她,每次照单全收。他从来没告诉过她,其实,他并不是喜欢酸菜鱼,他只是独爱她做的酸菜鱼。或者说,只要是她做的,他就一并无条件接受。
从来都是这样。
“呦,还有酒?”他看她拿出开瓶器笨拙地在捣鼓一瓶酒,有些讶异,顺手接过:“轩尼诗?你买的?”
“嗯,”她点点头,顺手把头发抿到耳后,脸微有些红,“吃饭吧。”
他开了酒,拿过杯子倒了两杯,笑道:“你不是不喝酒吗?今天怎么改主意了?有什么好事?”
“……也没什么,”她接过杯子,“高兴呗!你不老说嘛,人生得意须尽欢。”
“那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借用。”他勾勾唇角,优雅地擎起高脚杯,与她的杯子轻轻碰在一起:“敬你伟大的好心情,让我们能有一个和谐的晚上。”
她见他笑得不怀好意,耳根微有些泛红,眨眨眼,抿了一口酒,而后等他呷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时,终于开口:“沈涉,其实,我高兴是因为……真的有喜事。”
他拿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听她说了,抬头,有些疑惑地,“哦?什么喜事?”
“我们……有孩子了。”
她笑的,几分羞涩,几分期待,满是初为人母的光辉。他却手一抖,掉了筷子,顺势碰倒了杯子,红酒哗哗泼出来,像血泪,河一样洒在地板上。
“呀,怎么回事,快擦擦。”她惊叫一声,连忙抽出纸巾递过去,想要帮他擦干净衣服上的污渍,却意外地被他大手抵住。
她这才抬头,看到他脸上的苍白和愕然。
“你说什么……你……怀孕了?”像有什么炸在他脑子里,轰隆隆的,满眼纷飞的碎片夹带着硝烟。她站在硝烟弥漫中,看不清表情,半晌,只听得尘埃落定的一句。
“是,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沈涉。”
他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的黯淡下去,直至不见,好一会儿,才低低问道:“可你不是说……你例假刚过去……”
你说过不是的……
“那时……我是想着最近事多,不想节外生枝,所以随便编个理由,不让你多想……”她别开脸,轻声解释。
他却仿佛不想再听,蛮横地打断她,声音却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知道你自己有了?”
“今天。”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却觉得身体里的火慢慢熄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冰川的寒,整个心房都泛着冷意。
“报告呢,拿给我看看。”
他陷在座椅里,仿佛已动弹不得,脸僵成石像,却仍强打着精神,伸出手来。
她静静站在那儿,其实离他并不远,他却觉得已看不清她的脸。
她这时会是什么表情,是委屈的耷拉着眼睛,赌气地撅着嘴,还是,像被戳穿谎言一般,苍白着脸色,嘴角微微颤抖?
他不敢想,只颓然往她的方向看着,半晌,终于听见她平静地开口。
“我不小心把报告丢了,找不到了。”
像整个极圈的冰川同时崩塌,堪堪砸在他僵直的身上,他愣了半晌,眼神已然空空如也,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的心气,好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微微点头,“这样……”
她也看出他的反常,却不知原因何在,咬了咬嘴唇,半天才道:“……我可以去找医生问问,看能不能补一份,如果你想看的话……”
他睁开眼,定定看了她半晌,看的她心里一阵慌乱。
“不用了……”
他把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似乎只有用尽力气才能撑着自己站起来,然后朝她扯了个狼狈不已的微笑:“你先吃饭,我突然想起还有份文件没批……”
“沈涉……”她呆呆看他一步一步艰难往书房走去,心里吞了黄连一样苦,她不是看不出事态的严重,却不知是错在哪个环节。
“沈涉,你怎么了……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她上前两步,却迟疑着,不敢出手去搀扶他。
“没事,我没事……”他喃喃低语着,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摆了摆手,关上书房的门。
瑾汐站在原地,愣愣站了好久,终于木然地转身,拿了抹布,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把那些猩红的酒渍擦干净。
chapter 13…2
关上房门,好似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终于不用再硬撑下去,沈涉苍白着一张脸,愣愣滑坐在地板上。
头脑一片混乱,好像很多随着时间被他慢慢淡忘的记忆,一时间都纷纷冒出头来,脑海里被这样那样有关他们的画面塞满,他甚至都没法停下让自己不去想,可越回想,心口某个地方就越发的疼,疼的几乎无法喘息。
他想起很多事情。
好多年前,大概是多少年?他不记得了。只记得他那时追她追的几近疯狂,其实开始多半也是出于可笑的自尊心,不信向来在感情经历所向披靡的他会搞不定一个黄毛丫头,她越是不理,他越是砸钱送她这样那样的昂贵礼物。
后来她终于被激怒,言辞凿凿地要他离她越远越好,她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这种一身铜臭不知疾苦的公子哥也知道什么是爱?不要让我笑话你了,沈涉,我是不可能爱上你这种人的,一辈子都不可能!”
对了,她当时就说过的不是吗。
即便后来,她终于还是成了他生活里的一部分,她还说过很多其他的,可她说过爱他吗?
没有。
他又想起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被吓出了眼泪,愤怒下咬破他的唇,那时候她怎么说的来着?
“沈涉,你这个流氓!”
他终于要了她的那天晚上,她躺在他身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时候她说了什么?
“我恨你……”
对,她恨他。
从开始就是这样的,他强取强要,她半推半就,时间久了,他就真的以为,她已然接纳了他,她爱他,就像他爱她那么多。
他们也曾有过甜的发腻的时候,可即便是那时候,她也只是说,她会一直陪着他。
是陪伴,并不是爱。
他记起某次随家里出国旅游,只与她分别了十几天,却想她想得几乎发疯。从来不写信的他却洋洋洒洒写了五六页,密密麻麻,又兴奋又焦躁地倾诉对她的思念。
后来某次他们言谈中提起那封信,她却指着信里的某句话,笑他夸张煽情。
——“瑾汐,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某一天,你能进到我的心里来,看到整个心房满满的都是你的画面,会不会感动的哭出来?”
“哪里会有人心里只有一个人的,不用与别人打交道了啊?”她皱着眉笑出来。
他见她笑,也跟着憨憨咧开嘴角,“是啊,就是故意这么写,赚你眼泪的嘛!”
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那一刻他决定,他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她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抵过这世上所有一切。
可是,现在,他却很想问问她,她在他心里,那么他呢,他在哪里?她的心里,可曾有过他的位置?
他突然不敢再去想。
他读书时不懂事,年少气盛,自恃风流,也曾惹过很多麻烦,做过很多荒唐事,她知道了,却从来没有任何在意的表现。
直到他们在一起很久后,某个以前与他有过暧昧的年轻模特吵着怀了他的孩子,大闹一场。他知道对方扯谎,只是想要他的钱,却不知为何,看到她满不在乎的脸,他就越发不想解释,只凭着她误会,后来甚至发狠从她生活里消失了几天。
她果然被他气的大爆发一场。他还记着她当时哭哑了嗓子,死命扯着他的衣襟,反反复复地只会说一句话:“你骗我!你骗我沈涉!你怎么可以骗我?”
他当然不会骗她。他只是想要她在乎。
尽管后来他终于解释清楚,她却自此杯弓蛇影。
“沈涉,你可以厌倦,可以离开,甚至可以不要我,但你不能骗我!”她后来义正言辞地要求。
“我知道了,我不会哈,你也不能骗我!”他讨价还价。
却不想她定定看着他,半天,才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当然不会,我永远不会骗你!”
我永远不会骗你。
你现在大概已经忘了吧。
或者,它从开始就没算数过。
***
八点钟,瑾汐见沈涉还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想还是去敲门:“沈涉,你在干嘛?我给你把饭热一热,你吃一点,好不好?”
半天,他才冷冷回了一句:“不用。”
九点钟,她又去敲门:“沈涉,饿不饿?我做了鸡蛋羹,给你端进去好不好?”
“我不饿,你不用管我。”他说。
十点钟,她看着书房依然紧闭的门,心里突然觉得好累,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楼去洗澡,打算在床上等他睡觉。
她洗澡时,他终于出了书房,去客厅喝水。
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适时响起来,他原本没有搭理,半晌,却突然转过头去,对着那个手机发起呆。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拿起来,看到一条未读短信。
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只有四个字母,打开,里面写着很简单的一段话。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看到回我,好吗?”
心底泛起一股寒意,他几乎手抖着按下通话键,拨出电话去。
电话只响了一下就被接通,然后,那边传来一个清澈的男声:“瑾汐?呵,你终于打给我了。”
嘴里一阵苦意,他没有说话。
“喂?瑾汐?怎么了?说话啊!”对方见他没反应,似乎有些着急。
“瑾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你在哪里,告诉我,我马上过去……”
他终于听不下去,挂断电话,按了关机键。
回到书房,锁上房门,他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翻出那一堆照片,细细看去,熟悉的格子围巾飘扬在每一张照片里,不过,是两条。
他突然想起某天晚上,他在凯悦门口等她的时候,曾亲眼目睹她走下出租车,俯身跟车里的人亲密交谈。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穿着很宽大的夹克,脖子上却围着跟她一摸一样的格子围巾。
点燃一根烟,他在烟雾里微微眯起眼睛,掏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对着电话里的人吩咐:“……去给我查一个人。”
***
芭莎的秀圆满落幕,庆功会定在某酒店的多功能厅。
大厅里云集了众多身着华服的高挑模特,贵宾,设计师,名流,以及工作人员。已是晚上十点钟,每个人脸上都微有兴奋的红晕,也有酒精引起的亢奋,气氛热闹之极。
然而,此次秀的导演,那个芭莎慕名请来的知名年轻秀导帅哥,却颓丧地躲在角落里,跟自己的手机犯起牛劲。
他来回拨了好多次电话,每一次都提示对方已关机,可他就是不死心。
一旁,温雅终于看不过,擎着酒杯靠过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你没救了。”
TING不搭理,冷冷瞟他一眼,拨出,挂断,拨出,挂断,继续拿着手机来回折腾。
“前半场,你跟丢了魂一样盯着手机发呆,后半场,你像要拼命一样不停拨电话,”温雅无奈地总结道,“你这是干嘛?手机综合症?”
“你管我!”他似乎是真的烦躁,别扭地转过身子去不看他。
温雅就不怕讨嫌的又转到他面前,贼贼一笑:“给她打电话?她却关机了?哎呀呀,我们堂堂的TING导也有搞不定的女人啊,啧啧,还是个孕妇,稀奇,真是稀奇……”
“走开!”他暴怒。
温雅抿了口酒,嘿嘿笑开:“第一,现在不是工作时间,第二,我没犯错,所以,我不怕你。”
又勾上TING的肩膀,“兄弟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也不能这么糟蹋生活,你看看,在场多少美女,随便哪个不都比她秀色可餐?最重要的是,她们肚子里可没有孩子。”
TING闷着火,古怪地看他一眼。
“啊,就是这种眼神!这是什么,这分明就是欲求不满嘛!”他不怀好意地拍拍TING的手臂,“我了解我了解,事实上,最近我也偶尔会有这样的瞬间。不过我跟你的区别就在于,我及时泻火,你却憋着,岂不知欲望这种东西,不及时宣泄出来,是会憋坏身体的……”
“你继续鬼扯,我先走了。”懒得听他啰嗦,TING转身往大厅门口走去。
“喂!你去哪里啊……”温雅伸长脖子喊道,他却不再搭理,径自推门出去。
“没救了,真是没救了。”温雅无奈地摇头感叹。
***
出了大厅,他直接去等电梯,心里却乱到极点。
不知道她怎么了。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好不好。
平生第一次,他开始讨厌这无数个不知道。这种不确定的心情。
似乎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她从酒吧的楼梯上滚下来,自此进入他的生活。
第二天,她却不打招呼地离开。
后来,她在某个午后苦着一张脸再次出现他的视线。
可是,她却忘了他的脸。
每一次,都是她毫无防备地出现,让他彻底乱了阵脚,然后,不打招呼地离开。
电梯的灯终于亮了,他压抑着烦躁的心绪等待,门缓缓打开,走出两个浓妆华服的年轻女人,他微微侧身,等她们走出后才迈步进去。
按下一楼的按钮,门正要缓缓关上,却见其中一个女人突然回过身来,冲他喊了句什么,一路小跑过来。
他有些讶异,及时按了开门键,电梯门再打开时,那个女人一步就冲了进来。
“越翀霆!你是越翀霆对不对!”
TING微微愣了一下,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别人称呼自己的本名,他自己都有点不适应。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不露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同时礼貌地询问:“你好,请问你是?”
“苏敏啊!你小学时的同桌啊,那个老抢你橡皮和笔用的苏敏,记不记得?”她有些兴奋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