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佳也不由得颔首,〃的确有点矛盾。〃
车蓉蓉看着曾子佳,〃曾小姐,像你这样说话,是要学过的吧?〃
子佳微笑,〃你指我虚伪?〃
〃不,那么婉转,可是又讲得出心中意思。〃
子佳忽然大笑起来,她为她的率直不知得罪多少人,坏了多少事,如今,在一个年轻女子眼中。她居然代表圆滑婉转。
呵成功了,多么辛酸。
〃我们要出发啦。〃
她俩步行过银行区到商场去。
第一件事要把车蓉蓉身上的烂铜烂铁玻璃珠子去掉。
衣莲已在首饰店等她们。
子佳挑了一副钻石耳环与一只戒指,另外一条塔型养珠项链,〃天天戴,戴成习惯,看上去才自然。〃
蓉蓉抗议,〃这是老太婆首饰。〃
〃胡说。〃
衣莲问:〃就这么多?〃
子佳笑笑,〃够啦,多了人家会起疑心,你总不能立时三刻就把人家家当搬空。〃
蓉蓉说:〃天和曾经送过一条心形钻石项链给我,我很喜欢戴。〃
子佳很温和的说:〃不要穿白色貂皮,不要戴心形钻石。〃
〃为什么?〃
〃因为看上去会像歌舞团女郎。〃
〃谁说的?〃
〃歌舞团女郎,她们都喜欢做那般打扮。〃
车蓉蓉没奈何,她怎么说得过曾子佳,只得长长叹息一声。
叫那样的美女叹息真是罪过,可是子佳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不得不采取比较残酷的手段。
走到时装店外,蓉蓉惨呼:〃我不要穿这个牌于,他们是色盲,永远只得黑白灰。〃
衣莲笑得弯下腰来。
〃蓉蓉,这只是戏装。〃
〃啊,若一辈子这样我就惨了。〃
子佳只会得摇头,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曾子佳只有在生日那天才会买一套这种名牌来奖励自己。
正试衣服,蓉蓉手袋中手提电话响,她取出一听,也有点纳罕,交予子佳,〃找你。〃
子佳加一句:〃自今天开始,扔掉所有传呼机及手提电话。〃
蓉蓉要抗议,子佳已经摆摆手,低下头听电话。
〃怎么样?〃那边问。
子佳要定一定神才知道那是张天和,不由得冷冷道:〃张先生,我们正忙,每日自有规定时间向你汇报,请勿心急。〃
那即叫他不要骚扰她们。
张天和说:〃我现在有空,过来陪你们好不好?〃
〃万万不可,〃子佳背转身压低声音,〃你来了,她还怎会听教。〃
〃是是是,那么,五点钟之前听你报告。〃
子佳把电话还给蓉蓉。
只见她已换上一件灰米色小格子上衣,配深灰宽脚裤,大方向然,子佳笑:〃多漂亮。〃
蓉蓉却问:〃那是张天和吧?〃
〃是他。〃
〃说些什么?〃蓉蓉有点紧张。
〃叫我稍后回公司报告,〃
她放心了,不过补一句:〃今晚我同他吃饭。〃
子佳笑笑,坐下来。
这时时装店经理出来打招呼,称赞道:〃车小姐身段好,穿稍有余地的衣服,好性感。〃真有见地。
车蓉蓉却在腰身拧一拧多余布料,〃似帐篷。〃
子佳在衣莲耳畔说:〃她的内衣太夸张,去陪她买些软料子,拜托,别挑鲜红。网眼那种,统统以皮肤颜色为准。〃
衣莲神色有异。
子佳用询问眼神看柱衣莲。
衣莲轻轻说:〃我们改造完车小姐之后,只怕张先生会不认识她。〃
子佳答:〃他不正想那样吗,不过,稍后我会提醒他这一点。〃
让他自作自受好了。
曾子佳只需完成任务,她的任务是使车蓉蓉在宴会之夜表现良好,别的她才不必理会。
子佳当下咳嗽一声,〃你的头发——〃
车蓉蓉脸色大变,一手握住长而卷的发尾,〃我的头发怎么样?〃快想哭的样子。
〃我恐怕要把它洗直,剪到及肩长度。〃
〃不!〃车蓉蓉提高声音。
子佳连忙说:〃衣莲,这些衣服我们明天来取,出去再讲。〃
子佳把蓉蓉拉到一角,〃蓉蓉,不要在大庭广众提高声音,引人注目。〃
〃我不会为你剪头发。〃
〃你不是为我剪发,我不关心你头发长短,现在是你老板叫你改变发型。〃
〃我今天晚上亲自跟他讲。〃
〃好得很。〃
〃曾小姐,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你。〃
〃你的确厌憎我,我的一切都不合你的心意,在你眼中,我一无是处,我非常不快乐。〃
子佳笑了,摊摊手,〃你要演出这个角色,自然要照剧本妆扮。〃
〃我不能做回自己吗?〃
〃我恐怕不行。〃
〃不能改剧本吗?〃
〃你想想,张家的老爷太大会迁就你吗?〃
车蓉蓉颓然,〃告诉张天和,我不演了。〃
〃你自己告诉他,衣莲,我们走。〃
车蓉蓉急了,〃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子佳驻足问:〃要不要一起来吃午餐?〃
车蓉蓉叫了极肥腻的意大利面食,还不够,一边啜冰淇淋苏打,席问手提电话响过三次;一边吃一边讲,电芯用毕,索性出去用公众电话。
子佳沉默,要过很久她才能说:〃真好条件,这样吃都不胖。〃
衣莲只得赔笑。
子佳又自嘲,〃我们稍微松懈,则变气球。〃
她看看面前的菜叶子与矿泉水。
〃我先回公司,今天到此为止,你陪她去买五六双半跟鞋,不要蝴蝶结,不要露脚趾。〃
〃是的,曾小姐。〃
子佳终于忍不住说:〃今日,我对男性的品味,总算有进一步的认识。〃
回到公司,张天和在等她。
他讶异地笑道:〃你看上去挺累,逛街购物不应吃力呀。〃
子佳冷冷说:〃张先生,舒服的差使会落在我身上吗?〃
〃蓉蓉可合作?〃
〃嗯,还好,她的自尊心颇受到伤害。〃
〃是,的确叫她受委屈了。〃
〃一个上午,我们推翻了她一直认为是美的东西,她认为我故意同她作对。〃
〃小孩子脾气。〃
曾子佳说:〃一个人看自己,同别人看她,一向有个很大的距离。〃
张天和忽问:〃你怎么看我?〃
子佳一怔。
可是张天和随即又问:〃今晚我们在游艇上吃饭,你要不要来?〃
〃不,我不要来。〃
〃噫,子佳,我从来不曾在同一人嘴里听到那么多次数的不字,真叫我伤心。〃
他会听到更多。
刚在这个时候,秘书找到这里来,〃张先生,客人在等你。〃
他不得不离开子佳的办公室。
子佳坐下,开出一些资料书籍名单,要车蓉蓉看熟。
才想差人去买,她的办公室门被大力推开,车蓉蓉俏脸通红,握着拳头冲进来。
她对着曾子佳说:〃你别以为你是好汉,我会叫张天和开除你。〃
来了,以为自己是老板娘了。
曾子佳淡淡说:〃那,你应该同他说才是,他在十五楼。〃
蓉蓉坐下气忿地抽噎。
子佳心想,她们遇事,不管三七二十一,总是坐下来先哭了再说,想必是眼泪时时获得激赏的缘故。
这样已经要伤心落泪,将来日子怎么过。
一朝春尽红颜老,届时又该怎么办。
子佳递一杯热茶给她。
待她哭过了再讲。
终于蓉蓉抹干了眼泪,站起来说:〃对不起,曾小姐,我脾气欠佳,得罪了你,你莫见怪,你只不过在履行职责,相信你对我并无成见,我明天自去剪发。〃
子佳讶异了。
她没想到她会那么勇敢。
幸亏曾子佳从来不敢小觑都会中的美貌女郎。
蓉蓉接着说:〃我不会教你与天和失望。〃
她走了。
子佳唤人进来去书店买书。
她忽然沉着下来,大抵已独自衡量过事情的轻重。
那日深夜,张天和电话来了。
〃子佳,你叫蓉蓉去剪头发?〃
〃轻松点,头发剪了会长回来。〃
〃她并没有抱怨,不过,我喜欢她长发。〃像是求情。
〃令堂会喜欢那种波浪遮住一双眼睛的发型吗?〃
张天和不语。
车蓉蓉每隔一阵喜用手指去梳一梳长发,偏偏张天和就是爱看她搔首弄姿。
过一会他说:〃你讲得对,头发会长回来。〃
曾子佳啪一声挂断电话。
第二天她看到车蓉蓉,不由得满意地颔首,呵好看得多了,头发中分,乌亮地垂在肩上,脸上脂粉洗掉大半,身上香气己不复浓郁,可是,为什么整张脸仍然给子佳一种亮晶晶的感觉?呵,是那双水江汪的眼睛与一张红唇。
曾子佳由衷地称赞:〃真漂亮。〃
车蓉蓉却说:〃你是真心的?〃
〃我当然诚实。〃
〃曾小姐,此刻纯是我同你对质,我没有同张天和说过什么。〃
子佳笑,是吗,那多好,她没叫张天和开除她。
〃曾小姐,为什么我心目中的美是你心目中的丑,我的丑则是你的美?〃
〃品味标准不一嘛。〃
〃我凭什么相信你?〃
曾子佳一本正经的说:〃因为社会自有公论,你若读多几本书,注意一下评论文字,你就知道那种夸张俗艳的打扮并非美的化身。〃
〃可是许多人都赞美。〃
子佳毫不容情,〃他们开你玩笑,或者,他们与你志趣相投。〃
车蓉蓉用大眼睛瞪住她,〃你不会是妒忌我吧?〃
子佳不置信,〃我妒忌你?我为什么要妒忌你?〃
〃我长得好看,我比你年轻,我有办法,你故意整丑我来出气。〃
曾子佳笑了。
〃不是吗?〃车蓉蓉狐疑。
〃绝对不是,我一点也不妒忌你。〃
〃很多人妒忌我。〃
〃我想那是一定的,但不是我。〃
〃为什么不?〃车蓉蓉挑剔地问。
〃我俩并无利害冲突,人生道路与目标完全醴异,若不是为着公事,永无碰头机会,相信我,我不是你的敌人。〃
车蓉蓉渐渐明白。
〃你可以放心了吧?〃
车蓉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不喜欢张天和?〃
曾子佳到底还年轻,不由得忍耐不住,嗤一声笑出来,〃不,他只是我老板。〃
〃你不觉得他吸引?〃车蓉蓉需要肯定。
〃我喜欢另一种类型。〃
〃哪一种?〃车蓉蓉好奇心来了。
子佳一怔,她真没想过她会对别人透露她理想对象的条件,但蓉蓉那般坦率,使她觉得说说也最自然不过。
子佳有点腼腆,〃他需高大强壮,有爽朗笑声,快乐人生观,我可以与他走到天涯海角,享受人生。〃
车蓉蓉很清楚,〃我知道,他会有一把胡髭,运动家体质,可是有脑筋,〃她指指头,〃有学问。〃
〃对对对。〃
〃开的是兰芝露华那种吉普车。〃
〃是是是。〃
〃那肯定不是张天和。〃
〃当然不是。〃
〃曾小姐,那你最好留长头发。〃
〃为什么?〃
〃那样的男性会喜欢长头发。〃
曾子佳不敢小觑车蓉蓉的直觉,毕竟,她靠这种本领为生。
这时,蓉蓉朝子佳眨眨眼,〃总要有点牺牲。〃
子佳笑了,知道她揶揄她。
子佳感喟他说:〃我已经为我的工作无限度牺牲过。〃
车蓉蓉怪同情,〃值得吗?〃
子佳忽然之间又讲了真心话,〃我不知道,我并没有旁的路可走。〃
蓉蓉讶异,〃曾小姐,我也没有第二条路。〃
子佳笑,与蓉蓉聊天真是有趣。
在这当儿,蓉蓉发觉邻座有熟人,大声打招呼。
子佳劝她:〃有话,走过去说,不要把声音传过去,请移玉步。〃
车蓉蓉嘀咕:〃规矩真多。〃
〃这不是规矩,这是生活习惯。〃
〃你都做得到吗?〃
子佳微笑,〃不,我见了老友一样大呼小叫。〃
车蓉蓉给她接上去:〃不过,谁敢说你粗鲁无礼呢,社会势利得要死,他们只会说曾子佳豪爽大方,不拘小节,换了是我,他们会说,泼辣放肆,掘金女本色。〃
子佳想一想说:〃我不会那样忿慨,这社会上自有许多人会佩服你有办法。〃
车蓉蓉笑道:〃社会进步了。〃
〃是,〃子佳点头,〃只看结果,不理过程。〃
〃那么,曾小姐,祝我成功。〃
〃你会如愿以偿。〃
分手之前,子佳着车蓉蓉把鲜红指甲油也去掉。
这叫作洗尽铅华。
那天下午,曾子佳去拜访车蓉蓉香闺。
出乎意料,布置倒还不是那么可怕,因为客厅面积大,桃子色皮沙发不算碍眼,白袖木餐桌也恰到好处,墙角放着大理石维纳斯雕像,四处都有水晶摆设。
这分明是张天和手笔。
他待她不薄。
资本主义讲的是资本,多少对学术或艺术有贡献的人都攀不上如此生活标准,各有前因莫羡人。
日子过得舒适是太太太重要的一件事,过分清苦的生活会使灵魂折堕。
子佳在蓉蓉的睡房门口张望一下。
她看到许多蛛丝马迹。
雪白地毯上倒泻了鲜红的指甲水。香雾弥漫。一室镜子。
这才堪称香闺。
子佳看衣莲一眼,衣莲笑。
她们把搬来的资料书放在茶几上。
女主人此刻不在家,她陪张天和应酬去了。
厨房地下放着一箱一箱香槟酒,看来蓉蓉也好此道,曾子佳许多谦卑愿望之一正是香槟当水喝,因为必需准时上下班,尚未能轻举妄动。
巡视半晌,子佳忽然发现:〃这间房子没有顶灯。〃
是的,连客厅在内,统统都是座灯,光线柔媚,无论哪个角落都可以坐着谈情似的。
曾子佳又笑。
她想到自己的家,用的是强力卤素灯,一千火那样打下来,务必使蝇头小字无所遁形,方便做功课。
唉不同的人有不同命运,不同命运的人有不同需要。
她终于说:〃很舒服。〃
蓉蓉的宝石手表只随意搁在床头,衣莲补充说:〃她说她其实不用看时间。〃
〃这段日子她会需要。〃
子佳不想继续探索,她先走一步。
驾车离开半山,她抬起头,发觉天空蔚蓝得令人不置情,她不由得将车停在一边,下来凝神欣赏,路边有一个冰淇淋小贩,子佳问他:〃有无一种香草杯,底下有橙味?〃小贩居然点头。
不知多久没吃冰淇淋,是应当庆幸还是凄凉呢,正在这个时候,汽车电话响了。
子佳有点光火,她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