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把我送回了家,不是我父母家,是我租的房子那里。他的车灯一直在楼下亮着,直到我到家之后,在窗口伸出手臂,有点不好意思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才也把手臂伸出车窗挥了挥,调转车头,开走了。
开走之后没有多久,很快手机上来了条短信。
“今天没有吓到你吧。”
吓到?说实话还是有一点点的,不过没关系,这丝毫不能影响我激动的心情。我把手机握在胸口,激动地在客厅里蹦跶来蹦跶去,心中来回的就那一句话:“天哪这是在交往么这是在交往么?”我甚至还想嚎一首《天路》。过了好久,心中这股兴奋劲好不容易被抑制了下去,我按下“没有没有,你早点休息”几个字,给时溪回复了过去。
一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嗯,晚安。”
十二月的冬夜,我抱着膝坐在床上,每一次睡不着,我都会这么坐着,这样的习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会亮了,属于冬天的铅灰色薄云会从很远很远的天际线处覆过来,像就这样引着日光。
我侧着头,探听窗外的动静,渴望能够听到一丝的声响,无奈在这个时间都不确定的深夜里,只有落叶被风卷着擦过地面的沙沙声,愈加的有些诡魅了。
情绪在洗完澡,上了床之后,转变得特别快,之前还那么兴奋,又唱又跳的,现在到了真正夜深人静之时,却忽然有些惶然了。
或许我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敢睡。
昨天晚上和时溪发生的一切,即使是现在回想,也觉得似梦非梦一般。那一句“喜欢”听上去简单,可说出来并不容易,特别是……说出这句话的,是……
时溪。
我和他,都是男人。
把头埋进了双膝之间,我内心不禁有些埋怨自己,这不是一直以来都期望着的么,怎么得到了,却又患得患失起来。
天还是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我走到卫生间,用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眼眶下的黑眼圈,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打了一个哈欠,慢慢挪着步子,换上鞋,开门,然后关门。
到了片场,一个个打了招呼过来。
蓝蔚冲我挥了挥手,于修可冲我点头一笑,其他的演员也大都是简单地笑笑。
我想起昨天蓝蔚问我的几个问题,猛然之间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她,所以笑回去的时候,总觉得嘴角牵动得太不自然。
今天主要是时溪的戏份,他正在认真地跟导演讨论剧本。他身上穿着戏服,现在的戏份里,时溪饰演的复涵已经在上海小有成就,所以他此时穿着的是有些英伦味道的小西装,黑色的上衣,衣扣处别着金色的链子。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招呼,就看见他眼睛一抬,很快捕捉到我的身影的样子,嘴角一抬。
我抬起手,对时溪挥了挥,感觉动作很僵硬。
他似乎对导演说了什么,导演点了下头,时溪就朝我走了过来,双手插着口袋,衣袂在手腕处皱起来。我立刻立正站好,就差敬礼了。
“来了?”
我怎么感觉这句特废话,我这不是站在这儿吗?
“嗯。”
“昨天睡得好吗?”
我仰面,把自己的黑眼圈指给他看:“一夜没睡,我觉得现在自己大限将至了。”
他笑起来,接着眼睛朝四周瞄了一下,见没有人朝这里望过来,便凑近我耳边,在外人看来像是说话一样的动作,迅速亲了一下我的脸颊。
连“啾”的一声都有了。
我的脸急速升温,又生怕有什么人看见了,只能压低了声音叫:“喂!会有人看见的!”
“不会的,”他轻轻笑着,语气很笃定,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昨天也没睡着。”
不是吧?我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半点没睡好的痕迹都没有,眼睛还是闪亮闪亮的。唉,老天造人果然还是有偏爱的,反观我呢,再明显不过的熊猫眼,一会儿肯定又要被化妆师骂浪费化妆品了。
看见时溪眨了下眼睛,我才发觉自己好像盯着时溪看太久了,对方的眼睛渐渐弯下去,变成一个好看的下弦月。
我窘迫死了。
“时溪,你和导演说得怎么样?”这时候,身后忽然有声音插了进来,我和时溪一起转头,看见蓝蔚背着手站在我们身后,身体略向前倾,动作和模样煞是可人。
时溪看了眼手上的剧本,语气恢复平淡:“哦,我跟导演说过了,他说不可以借位。”
借位?我脑子里的一根弦立刻被绷紧了。
蓝蔚睁大眼睛,耸了一下肩,说:“唉,那也没有办法,莫导一向要求很高,他以前拍的吻戏,好像没有一个是借位的。”
因为担心被人指责新人演技不好,我几乎都能将剧本背下来了,蓝蔚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今天拍的是哪一场了。
今天,有时溪和蓝蔚的一场吻戏,是在复涵拉着爱丽丝逃亡的时候发生的。
明明知道这是演戏,明明自己也是演员,明明在《与时光对话》中,时溪也曾拍过一段吻戏,但是此刻,脑中一想到时溪要和别的女人接吻,心中竟然就异常的烦躁,还有抑郁。
蓝蔚大概是察觉到了我脸色不大好,便问:“小攸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那个,没事的,啊,对了,我还没有化妆,嗯嗯,我先去化妆了啊。”
想要掩饰自己的心情,说完,我都没顾得上看时溪的表情,就一溜烟地逃到化妆师那里去了。
“Action!”
时溪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破,白色的衬衫上除了几处泥灰,还有大片的血迹,脸上也是。他拉着蓝蔚的手,沿着街巷一路奔走逃亡。蓝蔚身上穿着洋装,跑着跑着渐觉累赘,她咬了咬牙,拉开裙带,一面跑,一面把外面带着束胸的外裙脱掉,只剩里面一件衬裙,虽然狼狈,但是这样跑起来轻便了许多。
“站住!”他们身后的白俄保镖喊道,中文说得很蹩脚。
那是爱丽丝家专为她请的白俄保镖。
“我不许你走,你若去了英国,我们便一辈子再不能相见了。”在深宅弄巷里奔跑着,时溪喘着气说。
蓝蔚一眨眼,两行眼泪落了下来:“我并不想走的。”
“你只是以为我死了,对么?”
“我不知道你竟然还能逃出来,爸爸的手段,我知道!”
时溪冷笑一声:“你只知道他的手段,却不知道我的。”
“复涵……”蓝蔚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我何止不知道你的手段,关于你这个人,我又知道多少……”
“启梦,愿不愿意冒一次险?”时溪依旧笑着,嘴角的伤口像是被牵扯得有些疼,他轻轻“嘶——”了一声。
“什么险?”
“跟一个你并不了解的人走,离开这里,离开你优渥的生活。”
“我……”蓝蔚说到这里,顿了很久,时光好像也在这时按下了暂停键,直到她抬头,眼神坚定而果断,“愿意。”
时溪一笑,转过身来。
我知道,吻戏就在这里,爱丽丝说完“愿意”之后,复涵会因为感动而转身,立刻转身吻住她,二人在惊险的逃亡中,上演了一段感人的互表真心。
时溪已经转过身,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垂下头吻住蓝蔚。
蓝蔚已经微微仰起下巴。
我垂下头。
“咦——”
忽然,我听到片场里传来一声低低的疑惑声,一旁的制作站了起来,轻声问:“导演……”导演摸着下巴,抬起手,制作便没有再问下去。
时溪并没有吻蓝蔚,导演也没有喊“Cut”。
时溪只是闭上眼抱住了蓝蔚,手抚上了她的长发,然后,缓缓拉开了自己与蓝蔚之间的距离,静静凝视着她,手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搓揉着。
他在笑,唇角就那样恰如其分的扬起,不失温柔,不失欣慰,同时,也不失那丝痞气。
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带来的效果,竟然比一个吻要好上许多,蓝蔚的眼睛一眨不眨,脚几乎要定在原地了。时溪那样的眼神,估计是谁看了都会扛不住,何况是对他倾心的蓝蔚?
好,就在这时。
我从里面拉开时溪身边的那个门,对他们压低了声音喊:“快进来!”
这一幕,是叶晟博,也就是我的出场,在关键时刻帮助他们躲开了白俄保镖的追捕。
蓝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在拍戏,她的演技果然很好,从时溪的眼神中抽离出来之后,一丝慌乱都没有,直接接上了下面的剧情。
“晟博?”她讶然,时溪亦在一边露出防备的神情来。
“愣什么,”我故作严厉,“快进来!”
Chapter 27 看电影
时溪把那段吻戏改掉了,导演只说了句:“下次不要随意改戏了。”他拍了拍时溪的肩,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语气里一丝责备的意思都没有,除此之外就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要求重拍,看来是默许了时溪的改动。
在与导演说话间,时溪瞥了我一眼,恰好此时我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吓得我急忙低下头数蚂蚁。
好好的干嘛看过来!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关系很奇怪?”
在从片场回家的路上,时溪这么问我。
我坐在他车子的副驾上,一直看着窗外,车子里开了暖气,所以窗户上渐渐腾起一片雾气来,我脱下手套,用手擦了擦,冰凉的触觉停在手心处,雾气被擦去一块,勉强能看得清外边。“哪里奇怪了?”虽然也感觉到了和其他人交往的不同,却还是硬着头皮问。
“唔……”他想了想,说,“有一种,互相都知道心意之后,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感觉,你……嗯,好像很放不开,我喜欢你,让你感觉到负担了么?”
“没有。”
“从片场出来之后,你就一直没有看过我一眼。”他说,语气像个幽怨的弃夫,听得我有些想笑。
“……也不是。”我还是没能笑得出来,只是嘟囔着,右手食指煞有心思地在车窗上写着什么。
“那是因为什么?”
我垂下眼睛,食指也滑了下来,于是车窗上面,我写的最后一个字被拖了一个长长的尾巴:“我也不知道。”
“好吧,”他咳了两声,继而问道,“今天晚上有空么?”
想要表现自己豁达豪爽的一面,我终于没像小媳妇似的一直低着头,转过头来看着他开车的侧面:“干嘛?”脸怎么这么热,哦,一定是车里的暖气熏的,不关我事。
时溪朝我笑了笑:“去看电影吧,虽然很没创意,可是我想不到别的了。”
车子此刻恰好在一处红绿灯处停了下来,夜幕一点点沉下来,天空此时是介于黑与篮之间的颜色,我看着前方倒数着的秒数,说:“行。”
说完,时溪笑了笑,说:“先去吃饭吧。”
我没有接话,而是转头看我刚刚写在车窗上的那几个字,雾气重新侵袭上来,那几个字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不真实。
唉,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五年的心理阴影,一个当年听到同性的表白而打我一拳的人,现在坐在我的旁边,说着“我喜欢你”,怎么都会有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脚踏不到地上一样。可是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我曾期盼过的事情,既然现在它发生了,我就会努力地珍惜,不论它什么消失。
吃了饭,这是一次真真正正的吃饭,我和时溪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只要面前还有东西,就绝不说话。从饭店出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这样一直不说话,气氛总是怪怪的,一点没有约会的感觉。此时,眼睛在街边一扫,正好在某百货公司的一楼橱窗看见了时溪为某服装品牌做的代言,玻璃橱窗里面,巨大的时溪的照片,灯光打上去,熠熠生辉。
我把照片指给时溪看:“喂,你看那里。”
时溪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一翘,揽住我的肩,说:“下回你去拍旁边那家服饰的代言,照片摆我旁边好了。”
肩膀被他环住,我的身子僵了一下,连带着思维都僵化了,张嘴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人家不会找我拍的。”
“我去说一声,就行了。”他说。
“不用不用。”
说话的时候,我摇头,头上的兜帽也因为摇头掉了下来,我想把帽子重新戴回去,手很自然往肩头伸过去,却无意间碰到了时溪的手,一愣,于是赶紧把手收回来。时溪的手指也蜷了一下,但是很快,他捉住了我想要缩回去的手,整个人呈一种手臂环过我的脖子的姿势,很亲密,很亲密。
“别这样,很奇怪哎!”我的脸有些红,对他低声喊。
时溪的手却整个握住我的手,不理会我的话,带着我往电影院走,边走边说:“去买爆米花。”
我没办法,他手劲大得很,我根本挣脱不出来,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跟着他一直走,不过,他的手心真暖和,比手套暖和。
直到买爆米花的时候,他才把手松开,他买他的爆米花,我去看看大屏幕上的放映时间。这段时间正好有一个外国大片上映,是上一部的续集,再看看时间,还有一刻钟放映,正好。
想问问时溪的意见,一回头,看见他抱着两个最大桶的爆米花走了过来,动作跟抱着两个孩子似的。我脑子里不禁出现时溪穿着保姆服的样子,这次我终于没能忍住,觉得这个画面实在太好笑了,直笑得我弯下腰去。
好不容易我才不笑了,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爆米花,另一只手打了他一下,说:“不错不错,很有潜力。”
时溪的眼睛虚了虚,问我:“什么潜力?”
听见他的声音,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才有点得意忘形了,居然还打了他一下,现在面对他的问题,我总不能实话实说:“你很有当保姆的潜力。”这下一时又有点结巴,指着旁边的大屏幕说:“没……没什么,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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