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弟——”胤禩话中带着些恼恨打断他。
蓁蓁有些惶惑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看十阿哥因喝多了酒而涨红的脸,再转头看看身边的胤禩,灯光下他的脸竟白得有些怕人。
九阿哥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神色平静地说:“是呀,要不是昨天有皇阿玛赐婚这样的大喜事,我们今天也不会搅扰八哥来讨喜酒喝。苏姑娘蒙八哥看顾这么久,八哥有这样的喜事,姑娘难道不应该敬八哥杯酒吗?”他边说边拿过一个空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递到她手中。
蓁蓁有些恍惚地接过酒杯,九阿哥的话似乎还在她耳边回响,可是她的头脑却好像变得迟钝起来,一时不能理解他说的话。她的目光在几个阿哥身上逐一掠过。九阿哥还是那样平静,两道深不可测的眼光一直凝注在她脸上。十阿哥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手中的酒杯,似乎除了酒对其他一切都浑不在意。只有十四阿哥,看着她的眼中竟带了隐隐的同情。她再把目光转回胤禩,他的眼中又象下午那样充满了痛楚和无奈,甚至还带了丝求恕的意味。
这胜似千言万语的眼光令她心中一凛,顿时清醒过来,随之而来的,却是心底越来越重的刺痛。她重重吸了口气,强压住所有情绪,脸上竟现出一丝笑意。她把酒杯一直举到胤禩面前,似乎带些惊喜又带些嗔怪地说:“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八贝勒为什么不早说呢?如果早点告诉我,我也可以早些给你道喜呀。这酒,我就先干为敬了!”说完,她把杯子凑到嘴边,一口将酒灌了下去。
“好!苏姑娘爽快!”十阿哥抚掌大叫起来,边叫边抓起一坛酒,注满了胤禩面前的空杯子,“八哥,苏姑娘敬酒了,你还愣什么!”
胤禩如化石一般僵在那里看了她好一会,终于咬咬牙举起酒杯,一口干掉杯中酒,然后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八贝勒好福气,竟然由万岁爷金口指婚。”蓁蓁继续紧紧地盯着他,不容他有任何回避,平静地接着问:“只是不知哪家的格格是我们未来的八福晋呀?”
“还有谁!岫玉格格呗!”又是十阿哥快嘴地嚷了出来:“那年木兰秋狝时,这小丫头不就缠着八哥不放吗!”
“老十,你还有完没完!”胤禩突然低声吼了一句,“怕别人把你当哑巴吗?”
“八贝勒急什么,十阿哥也是为你高兴呀。”蓁蓁摆摆手打断他,笑着将酒杯递给十阿哥说:“十阿哥,请再给我倒杯酒,给八贝勒道了喜,我还要敬未来的八福晋呀。”
“好好。”十阿哥边一叠声地说,边倒满了酒递还给蓁蓁。
蓁蓁毫不犹豫再把酒一口灌下,将空杯在胤禩面前举了举说:“八贝勒,岫玉格格今天也不在,这酒还要由你代劳了。”
胤禩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又干了一杯酒。
“好,该敬的酒都敬了,我还是先告退吧,不在这里影响你们了。”蓁蓁放下酒杯,边说边站了起来。
“哎,苏姑娘别走呀。”十阿哥也站起来,拦在她面前兴致勃勃地说,“今天才知道姑娘是个爽快的女中豪杰,干吗不和我们喝个痛快!”
“十哥,别起哄了,你就知道喝酒。”十四阿哥边说边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又看看垂着头沉默不语的胤禩,转头吩咐常顺,“常顺,送苏姑娘回去吧。”
蓁蓁有些感激地向他点点头,跟在常顺后面逃出了水榭。
胤禩也不知道自己一晚上究竟喝了多少酒,他的意识有些混乱,有些模糊,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抹平他心底的痛苦和愁闷,只是把它们锋利的刃变得钝钝的,继续在他身体里一刀一刀凌迟着。
看着蓁蓁随常顺离开水榭,他心里有一千个放心不下。她对他赐婚的消息反应太平淡了,太冷静了,也太正常了。可越是这样,却越让他惴惴不安。在她的平静下,究竟隐藏了什么?在那一刻,他看不透,真的看不透。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因为他设想过她知道后的种种可能,却从没想到她竟如此镇定地接受了。
她走了不久,他终于还是无法安心,借口从席上溜出来,急匆匆地冲到毓景阁。他没有看到她,只看到了忙碌如常的春桃。从春桃口中得知姑娘已经歇下了,回来的时候也不见任何异常,他总算稍稍安下心来。
酒席一直拖到深夜才散。命人收拾干净水榭中的残羹冷炙、杯盘狼籍,甚至撤去所有灯火,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由一片热闹的喧哗重新跌入沉寂,被一股浓浓的空虚和凄凉包围了。也许九弟说的对,既然他自己启口如此困难,借这个机会让她知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长痛不如短痛,即使能拖到他迎娶岫玉格格那天,她终究还是会知道他娶了别人。拖得越久,他隐藏真相的痛苦和她知悉一切后的愤怒都会越深重。如现在这样,虽然他还有克制不住的忧虑,但是也多了层破釜沉舟的轻松。
他正在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突然透过大敞的轩窗看到花园中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用力揉揉眼睛,极力在黑暗中辨认着。人影逐渐靠近了,从那熟悉的步履他猜测一定是蓁蓁。但是她身上的装束—?他困惑地向前走了几步,隐在水榭的廊柱后向外探看。他猛然醒悟过来,这怪异的衣服不正是她初来时穿的吗?虽然已过了几年,她的身材并未有太大改变,来时的衣服依然合身。
他的心中掠过一阵不祥的悸动,绕过廊柱,远远跟在她后面,蹑手蹑脚一路走到荷塘。看到她站在水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一池清泓,他也停住脚步,侧身躲在一棵老柳树下。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她脸上,连她眼底的迷茫和犹豫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夜风一阵阵吹来,浮动着她散在肩上的长发和宽宽的软软的裙摆。她就这样出神地凝视着湖面,过了许久,泪珠慢慢涌出眼眶,顺着光洁的面颊滑下来,在尖尖的下颌上停留几许,然后无声无息地跌落下来。
她的哭泣一发而不可收拾,越来越多的泪奔涌而出,索性把脸埋在双掌中,痛痛快快地哭起来。他再也看不见她的面庞,可是只看她耸动的肩膀,也知道她一定哭得很厉害。他忽然感觉鼻中酸酸的,真想把她抱入怀中,陪她一起大哭一场。可是他几次向外欠欠身子,双脚竟象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迈不开步子。
她终于放开捂在脸上的双手,抹抹眼角边还在滚落的泪,又盯着湖面看了一会,一步踏进水中。
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终于弄清了她的意图,一下从藏身的树后冲出来,几步跃入水中,从身后紧紧抱住她。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到是他,喑哑地低声喊了句胤禩。
“蓁蓁,你疯了!就因为皇阿玛给我指婚,你竟要寻短见吗?”双脚浸在清凉的水中,看到她满是泪痕的脸,他一下子清醒了起来,扳过她的身子,无比焦灼又无比心痛地低喊着。
“寻短见?我没有。我不想自杀,只想回去。我要回家,回我生长的那个时代,再也不要待在这里。”她拼命摇着头,边哭边含混不清地说。
“回家?你确信这样就能回去吗?”他边给她擦着脸上的泪边柔声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我一定要试试。我不是从这里来的吗?除了这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回去的办法。”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苦恼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你不要胡闹了,万一不能回去,你就要被溺死在湖里。如果不是我还在花园里,老天—”他浊重地呼出口气,突然有些恐惧地紧紧抱住她,仿佛怕她突然在眼前消失一样。
“不回去怎么办?”她在他怀中边说边挣扎起来,极力要逃出他的怀抱,“你不是已经被赐婚了吗?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专心等着迎娶岫玉格格吧。”
“蓁蓁,我们不能一直站在水里争论,先和我上岸去。”他说着就用力把她拖上岸,又一路拖回到毓景阁中。
屋子里静悄悄的,透过窗子洒进的月色使黑暗远远遁去。蓁蓁被他按坐在软榻上,有些气愤地甩脱他放在肩上的手,冷冷地说:“你拖我回来也没有用,除非能分分秒秒盯着我,否则我还是会想办法回去。”
“蓁蓁,为了躲避这一天,我已经挣扎了好久。你难道不能体会我的难处吗?”他紧紧握住她一只手,坐在她身边艰涩地开口了,“皇阿玛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女,可是我到现在还未娶妻,你能想到宫里传播的那些流言飞语吗,还有额娘多次严正的指责和皇阿玛有意无意的指点?为了你,我已经撑到了现在,可是难道我能撑一辈子吗?”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不要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皇上不会毫无缘由突然指婚。在这之前,你们恐怕已经铺垫了很久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把我象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和语气都同样咄咄逼人。
他怔忡地看了她一会,突然叹口气说:“你说的不错,是有段时间了,可我没有参与其中,只是没有激烈反对,算是默许了吧。”看到她越来越冰冷、疏远的眼神,他心里的恐慌更深了,急切地接着说:“无论我娶岫玉格格也好,或是娶别的哪个格格也好,可我心里只喜欢你一个,只在乎你一个。八福晋只是我府里不能缺少的摆设,既然我不能娶你,娶谁在我眼里都一样。这你总应该相信吧。”
“我相信。”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那就哪都不要去,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他小心翼翼地说,眼底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就算娶她进门,我们的生活还可以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一样?”她充满讽刺的笑声突然响了起来,在静夜中格外刺耳,“就算我都不在乎,岫玉格格难道能容得下我?虽然我只是几年前见过她一次,可是她那时小小年纪就已经满腹心机,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如果你当真把她看成摆设,她会让我好过吗?”
“你以为这些我都没考虑过吗?可是我既答应娶她,自然有把握控制一切。她为什么要为难你?你以为她真的喜欢我吗?我很清楚她要的是什么。只要我能把她想要的给她,我们就能相安无事。”他平静地,带着置身事外的超脱凝视着她。
她不解地看着他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睛,心底有刹那间的疲惫和软弱,真想就这样放弃挣扎。可是这些许犹豫也是转瞬既逝,她咬咬嘴唇,苦恼却很坚决地说:“还是不行。胤禩,你不明白,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自己。知道你要娶另一个女孩,即使你不喜欢她,我也无法若无其事继续留下来。如果我从小长在这个女人三从四德,服从男人多妻制的时代,可能我就会认命了。可是我一直接受的都是男女平等的教育,我无法和别人去分享你,即使不是分享爱情。”
“不要说这么多我听不懂的话,不要总用你的时代来搪塞我!”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焦灼和急躁,扬起紧攥着她手腕的手,提高了声音问:“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留下!”
怎样?她无奈地看着他脸上的痛苦神情,心里的伤痛在一点点扩大,扩大。她要求的他能做到吗?他能为了她放弃对皇位的渴望吗?也许她的要求是太苛刻了。几千年来,古今中外不也只有一个男人能为了爱情放弃一切吗?她凭什么要求他也这样做呢?可是他们不一样呀。她早就对那结局看得清清楚楚,他多年的努力到最后不还是一场空吗,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要陪上自己的性命。如果他能及早抽身……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一切都向他坦白。可是她极力忍了忍,还是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摇摇头。
“你就真的如此坚决,不留一点余地?”他憋着气恨恨地问,“蓁蓁,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如果是,你为什么能如此狠心!”
“是你自己太贪心!既然在你心中有更重要的东西,何不就此放弃我,非要鱼与熊掌兼得吗?或许只是因为我通晓未来,所以你舍不得放手,才一直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她甩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讽刺着。
“你—你—”他气得颤抖着双唇,再也说不下去,想也不想就扬起手向她挥了过去。
蓁蓁吓得闭上眼睛,知道他一定对自己口不择言的气话恼怒已极。可是等了一会,那意料中的一掌却没有落在她脸上,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她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手还僵在半空,映照在月光下的脸是铁青的。当她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时,一下子被大大地震动了。他眼中的目光是那样绝望,那样沉痛,象个被猎人逼入一隅的困兽,正在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终于垂下手,站起来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喑哑地说:“原来你心里还藏了这样的念头,真是枉费了我——”他突然止住了要说的话,叹息一声快步向外走去。
看到他就要跨出门去,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猛地跳起来冲过去,从背后紧紧将他拦腰抱住。“对不起,对不起,胤禩。那是我说的气话,我不是真的那样想。”她的面颊贴在他背上,紧闭着双眼低声哽咽着,“我心里已经乱得一塌糊涂,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他挺直背脊僵立了一刻,突然回手把她拉到身前,不顾一切地牢牢搂进怀中。“蓁蓁,蓁蓁……”他那满含着压抑热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你快要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了。”他的手下意识在她光滑、冰凉的肩头抚摸着,忽然俯下头,带着种决绝的痛楚用力亲吻她。他干燥的唇辗转擦过她的额头、眼睛、面颊,最终落到她温润的双唇上。他狂热霸道地强分开她的唇,舌滑入她口中与她纠缠……
蓁蓁想推开他,这令人窒息的吻让她害怕,那充满占有的在她裸露的脊背和肩头抚摸手更令她害怕。她抬起手,可是双手没有推开他,却不受控制地紧紧攀住他的脖颈。他的手掠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象点燃了一团火焰,烧得她昏昏沉沉,只能不停地颤抖,只能更加无力地贴进他怀中。
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