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流浪的面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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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娴-流浪的面包树-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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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忘记了,在时间的长河里,他没有长岁数,我却没他那么年轻了。  
 
  日已西沉,人们陆续离开了那片花海。有人在海滩上点燃了一个个火堆,开始烧烤食物。在扑鼻的肉香中,弦乐与鼓奏起,大人与小孩一块儿唱着歌,跳着舞,庆祝一天将尽,明年再会。 
 
   
 
  一个鬈毛的混血小女孩来拉着我跳舞,我们围了一个很大的圈,还有美和日本的观光客,一起忘形地跳舞。  
 
   
 
  我踏着舞步,驱身在海滩上乱转。蓦然回首,在影影绰绰的人群里,我吃惊地发现一张熟悉的脸。  
 
   
 
  他在火堆旁边敲着鼓,快乐地唱着歌。  
 
   
 
  隔着明灭的火堆,我们诧异地对望着。他的手停留在半空,刚才拉着我跳舞的小女孩跳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让他背着。就在那一刻,一个红发的外国女人走到他身旁,亲昵地揽着他的腰,吻了吻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淘气地用一双手蒙住他的眼睛,他拉开了她的手。  
 
   
 
  在最后一抹黄昏的余光里,我们隔着的,不是火堆,而是数不清的前尘往事,关山之遥。 他窘迫地望着失落了灵魂的我。  
 
   
 
  葛米儿坐在房子面前的石阶上,看到了我,她站起来问:  
 
  「你到哪儿去了?我以为你迷路呢!」  
 
   
 
  「我看见林方文。」我说。  
 
   
 
  「你是不是又认错了人?」  
 
   
 
  「他在海滩上打鼓。」  
 
   
 
  「你会不会是见鬼?」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没有死。」我说。  
 
   
 
  她吃惊地望着我,我看得出她是不知道的。假如她知道真相,也不会叫我来斐济。  
 
   
 
  「你是说他没有死,而且还在海滩上打鼓?」  
 
   
 
  「是的。」  
 
   
 
  「不可能的。」她摇着头说。  
 
   
 
  「不是不可能的,出事之后,没有人找到他的尸首。」  
 
   
 
  「你带我去看看。」她拉着我的手。  
 
   
 
  「他不会再留在那儿的。他已经发现了我。」  
 
   
 
  「会不会是人有相似?」  
 
   
 
  「你以为我还会认错人吗?」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也以为那不过是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男人,甚至只是幻像,然而,当他回望我时,不需要说话,不需要任何的证明,我知道站在火堆旁边的,是与我有过一生中最热烈时光的男人。 
 
   
 
   
 
  「你有跟他说话吗?」葛米儿问。  
 
   
 
  我摇了摇头:「他已经有太太和孩子了。」  
 
   
 
  「太太和孩子?」她张咀呆望着我。  
 
   
 
  「嗯。」  
 
   
 
  「那个孩子有多大?」  
 
   
 
  「四、五岁吧。」  
 
   
 
  「那不可能,他失踪了才两年。」  
 
   
 
  「总之,他有一个很亲密的女人。」  
 
   
 
  「那他为甚么要躲起来?」  
 
   
 
  「他做事还需要理由旳吗?」  
 
   
 
  葛米儿突然说:「那不是很好吗?林方文没有死!他没有死!你不是一直也这样希望的吗?」  
 
   
 
  「可是,葛米儿,」我恼怒地说:「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空中服务员把机舱里的灯调暗了,人们开始睡觉。  
 
  葛米儿最后的话在我心里回荡,我不是一直也希望林方文没有死的吗?  
 
   
 
  他没有死,我应该觉得高兴,为甚么我竟感到失望,甚至愤怒和伤心?  
 
   
 
  我终于明白林日为甚么给我一笔钱,说是林方文的心意。她为甚么骗我说去印度却来了斐济。  
 
   
 
  她是唯一知道林方文没有死的人。  
 
   
 
  我替他想了千百个理由,为甚么他要假装死去,可是,没有一个理由是我可以说服自己去原谅的。  
 
   
 
  我在天空上看到的,不是一个鬼魂。  
 
   
 
  我跳到海里跟我爱的人告别,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可笑的痴愚?  
 
   
 
  我朝思暮想的人,原来早已经忘了我,快乐地生活。  
 
   
 
  我恨他,我恨那个活着的他。两年来,我志里供奉的、那段永恒的爱情,在重逢的一瞬间,已经彻底地破灭了。  
 
  飞机徐徐降落在我熟悉的土地上,我却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从前的生活。  
 
  我提着行李回家,门开了,一张笑脸在那里等我。  
 
   
 
  「你回来啦?吃了东西没有?我炖了汤,还有鱼和菜,你一定吃不惯斐济的东西。」杜卫平滔滔地说着。  
 
   
 
  我放下行李,低下头找我的拖鞋。  
 
   
 
  「你找拖鞋吗?在你房间里。」他微笑着说。  
 
   
 
  「喔,谢谢你。」  
 
   
 
  我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你是不是很累?」他关心地问。  
 
   
 
  我站在那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跟他说:  
 
   
 
  「林方文还没有死,我在斐济见到他。」  
 
   
 
  他诧异地望着我。  
 
   
 
  我们无奈地对望着,已经不知道说些甚么好了。  
 
   
 
  在车站分手的那天,我以为,当我回来,会有甜美的新生活为我敞开,他也是这样相信的吧?我们在思念里等待着。我以为,当我回家的时候,我再不会怯场,我们会热烈地拥抱。然而,到了最后时刻,这种欲望却又我去了。 
 
   
 
   
 
  「我肚子不饿,你自己吃吧。」我疲倦地说。  
 
  我拧开门把,赤脚走进房间,x亮了那盏等我归来的灯。  
 
  灯光下,我惊讶地看见了满床的粉红色拖鞋,一双靠着一双,全是一个样子的。那粉调的颜色,甜蜜了夜晚的房间。  
 
   
 
  一阵鼻酸涌上心头,我掩着脸,伫立在床前,无法描绘那种复杂的心情。  
 
   
 
  天渐渐亮了,睡眠就像往事一样,慢慢而无奈地漂来,我倦倦地合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我走出客厅,拧亮了灯,发现桌上有一张字条。杜卫平说,他会离开几天,没甚么的,只是很久没有放假了,很想出去走走。他还向我道歉,说没有事先跟我说一声。炖好的汤,他放在冰箱里。 
 
   
 
   
 
  我把那碗菜汤从冰箱里拿出来煮热,觉得忧郁而沮丧,却又有一种奇异的解脱,在这一时刻,我不需要面对他,无须苦苦地思虑我们的关系。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喝汤,喝着喝着,好像没那么难过了,只留下一种失落。两年前的一天,我提着所有的家当搬进来,两年后的一天,他离开了,留下我。回想起与他一同生活的岁月,我还有甚么好抱怨的呢?即使我们的故事要如些结局,也无损它美丽。 
 
   
 
   
 
  我放下手里的碗,走到鱼缸前面,弯身看着缸里的鱼儿,除了共处多时的感情之外,牠们现在已经没有另一种意义了。  
 
   
 
  我去洗了一个澡,心中的失落渐渐消散了一些。爱是美丽的,但也是累人的,我多么向往一个人的自由?从此以后,无须在苦苦的思念里轮回。突然间,我的身子轻盈了许多,我甚至在浴缸里唱起歌来。我决定了,以后只要别人来爱我,我不会再那么爱一个人了。我想象自己变成一个无情的女人。无情是多么绝美的境界?我再不会爱伤害,不会了。 
 
   
 
  这种自我迷醉一直延续了许多天,然后,一切都改变了。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杜卫平。  
 
  房子里满是他的气息。回家的路上,只剩下我孤伶伶一个人,星辰寂寂。  
 
   
 
  我踏着地上的枯叶,走过他的小餐馆,希望看到他回来,只是,每一次,这个希冀也落空了。  
 
  我回来啦!」葛米儿在电话那一头说。话筒里传来热闹的人声。  
 
  「你那边很吵。」我说。  
 
   
 
  「我的家人都来了,住在我家里,贝多芬很兴奋呢!」然后,她说:「我来找你好吗?」  
 
   
 
  晚一点的时候,她来了。  
 
   
 
  她坐到那把扶手椅里,说:  
 
   
 
  「我见过林方文了。」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你忘了那里是我地头吗?」  
 
   
 
  「他没有躲起来吗?」我冷冷地说。  
 
   
 
  「他的确是差点儿死了。」她说,「那次潜水,他被一个急流卷走了,在海上漂流了六天,假如不是连续下了许多天的雨,他可以喝雨水维生,他早已经死了。一艘渔船经过,把他救起时,他全身都晒伤了,在医院躺了十多天。那些日子,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  
 
   
 
  「那他为甚么不回来?」  
 
   
 
  葛米儿耸耸肩膀,微笑:  
 
   
 
  「他想要过另一种人生。」  
 
   
 
  「那并不需要假装死去。」  
 
   
 
  「只有这样,才可以过另一种人生,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忘记了从前的生活。」  
 
   
 
  「自己去过另一种人生,却把痛苦留给别人。这不是太不负责任吗?」我生气地说。  
 
   
 
  「他并不知道你会因此而跟韩星宇分手。」  
 
   
 
  「那又有甚么关系呢?他已经结婚了。」我说。  
 
   
 
  「他并没有结婚,那个法国女人是他女朋友,那个小女孩是她跟前夫所生的。」  
 
   
 
  「那又有甚么分别?他很快乐地过着另一种人生了。」  
 
   
 
  「程韵,你并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林方文的吧?你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哑口无言。是的,他从来便是这样一个人,我为甚么不理解呢?从前我常常害怕他总有一天会悄然无声地离我而去,去寻找那个虚缈的自己。  
 
   
 
  「他过几天会回来。」葛米儿说。  
 
   
 
  我诧异地问:「他回来干甚么?」  
 
   
 
  「回来出席我的告别演唱会,是我邀请他的。他答应我写一首歌,一首挽歌。你说人生是没有完美的,现在不是完美了吗?」她朝我微笑。  
 
   
 
  我不懂回答,这一种完美,还算不算是完美?  
 
   
 
  「是不是很可笑?他没有死,而我却要死了。」她笑笑说。  
 
   
 
  我以为我害怕的,是告别的时刻,原来,我同样害怕重逢。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站在书店的阳台上,突然听到寂静中的脚步声,我回头去,看见林方文就站在我面前。  
 
  「嗨!」他微笑跟我打招呼。  
 
   
 
  「甚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他说。  
 
   
 
  然后,他问:「这就是你的书店吗?很漂亮。」  
 
   
 
  「是吗?」我微笑。  
 
   
 
  「只有你一个人打理吗?」  
 
   
 
  「还有一个助手,他下班了。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  
 
   
 
  他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过去之后,他说:  
 
   
 
  「葛米儿说你现在很成功,她还说你在学中医。」  
 
   
 
  「这些算不上甚么吧?她跟你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吗?」  
 
   
 
  「不,不是很多。」  
 
   
 
  「我没想过会在斐济见到你。」他继续说。  
 
   
 
  我冷冷地笑起来:「我也没想过。我以为自己见鬼呢!」  
 
   
 
  他一副理亏的样子,不吭声。  
 
   
 
  「如果不是给我碰见,你便可以一辈子躲起来了,真对不起。」  
 
   
 
  他还是不吭声。  
 
   
 
  我生气了:「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你只需要跟大家说一声,你同样可以过新生活的。」  
 
   
 
  「那时我觉得不快乐,很想脱离以前的生活,没想那么多。」他抱歉地说。  
 
   
 
  「你以为其它人会快乐吗?你知不知道我多么自责?你知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的?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我喉头哽塞,说不下去。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不再爱我了。」他可怜地说。  
 
   
 
  我哑然无语,泪水涌出了眼睛。  
 
  「现在说这种话,不是已经太迟了吗?」我抹去脸上的眼泪。  
 
  我们沉默地对望着。终于,他说:  
 
   
 
  「躺在医院的时候,我很想见你,很想打电话给你,很希望能够再次听到你的声音。可是,我还是不应该破坏你的新生活。」  
 
   
 
  「你知道我会来的。」我哽咽着说。  
 
   
 
  「你来了,还是没法解决我们之间的差异。」他说,「我们从来没有办法好好相处。」  
 
   
 
  「那是因为你一次又一次欺骗我!我已经被你欺骗得够多了,包括这一次。」我恼怒地说。  
 
   
 
  「我以为只要我离开,对大家都好,你会忘记我。」  
 
   
 
  「林方文,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假如我没法了解自己,我也没法了解你。」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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