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是他对心中缺乏安全感的逃避和躲藏。
轻轻呼了口气,伸手拉过他的臂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你永远都是我的子灏弟弟。”
“妍姐,我……”江子灏眉毛不悦的拧起。
“好了,我们去看你爸爸吧。”程妍将他的话打断,放开他的手臂,欲走往更靠里排的墓碑。
转身的刹那,一个男人的身影让她停下了脚步。
男人蹒跚着往这边走来,白衣长裤,佝偻着背脊,离得有些远,程妍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
对方抬起了头,看到程妍和江子灏两个人,脚步微滞,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他在离程妍两米处停下,程妍这才完全看清楚他的样子,耳边发鬓灰白,眼角遍布皱纹,看着她的目光,想努力变得清明,却依旧混浊。明明才五十出头的男人,看起来却像六十多岁。手上拿着一小束百合,色泽不太新鲜,花瓣也有些零落,执在他的手中,看起来很不谐调,却又有着说不出来的谐调。
程妍看到来人,目光陡然变得凌厉,眼睛也微微眯起,声音里泛着入骨的寒意,“你过来做什么?”
男人垂下眼睛,上前把花放在墓碑前,正好挨着程妍的那束旁边。
还没等他站起身,就感觉一阵风从肘边刮过,他放在碑前的百合花猛的被一只纤臂捞起,狠狠往后一甩,哗的一声打在身后的一座墓碑上,花束散落开来,掉在地上,瞬间不成形。
男人抬头,努力直起身,“妍妍,我……”
他的话立马被程妍给厉声打断,“不要叫我名字。”她纤纤手臂一扬,素净的手指愤怒的指向墓园出口处,“滚,我们母女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说着,一双锐利的眸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言语变得愈发刻薄,“看你这副尊容,是破产了,还是被那寡妇婊/子骗了?现在上这来,是看墓地吗?怕是你现在连买墓地的钱都没有了吧?你知道吗,这就叫报应,拿着死人的钱去开工厂、养姘头,现在终于来报应了。”
江子灏知道程妍对陌生人和结有仇怨之人向来都言辞不善,不好相与,但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她,说得难听点,就像是骂街的泼妇,但却是他眼中最优雅、最美丽的泼妇。
男人苍白的嘴唇颤抖了两下,最终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对不起,我不该来……”至少不应该今天来。
佝偻着脊背,脚步踉跄的走向了墓园出口。
江子灏缓缓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上前轻柔的拉下程妍还扬着的手臂,“妍姐,不气了,不值得。我们去看我爸。”
程妍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很少这么失控过,第一次是在八岁时知道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刚刚这个走远的面容苍老的男人,与一个有女儿的寡妇勾搭在一起后,跑到那寡妇的家门前狠狠的骂了一通,什么难听的字眼都用上了,最后差点被那人扇了一巴掌,幸好被左邻右坊给护住。在那不久后,母亲还没来得及与父亲离婚,就出了意外,尚且年幼的她不得不跟着父亲,变卖了房产,拿着积蓄和那寡妇母女一起去了云山市,开了个皮鞋作坊,后来也就只发展成一家小工厂,日子虽说不上备受欺凌,但也绝对没有那么好过。
而第二次失控,就是现在。
见男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程妍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跟着江子灏去了他爸爸的墓前。
碑上的照片是个面相敦厚的年轻男子,所以在相貌上,江子灏是随了他母亲的。
墓碑也似乎挺久没有人来打理,程妍猜也就每年清明的时候,他的兄弟姐妹会过来一趟。
江子灏把手中的白菊花轻轻放下,定定的看了照片几秒,才出声道,“爸爸,儿子爱您。”
程妍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感觉眼角又有胀意泛起,走到碑前深深鞠了一躬,“江叔叔,对不起。是我害了您和妈妈……”
江子灏连忙把她想继续往下说的话打住,“妍姐,没事了,都过去这么多年,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他们一定会寻得一个好人家,过得很幸福的。”
程妍闻言轻轻扯了扯唇角,“这世上哪有什么投胎轮回之说。”
“那你还说让阿姨下辈子找到对她好一百年的人。”江子灏睨她一眼,凤眸中水波流转。
程妍呶呶嘴,面上佯装变得凶神恶煞,“臭小子还知道顶嘴了啊。”
江子灏摸摸头,“哪敢啊。妍姐好凶。不过……”他往她耳边凑了凑,“我喜欢。”
某人忽然间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德性。
程妍嘴角又想抽,忍不住拍他的头,“又在贫嘴。”
气氛好像与陵园的凝重庄严越来越不搭。
“好了,走啦走啦,看也看完了,逝者已矣,让他们安息。咱们赶紧回去,天要黑了,到时路不好走。”江子灏边说边把她往大门口推。
两人上了车,折回老弄堂里的旧宅。
江子灏奶奶一直等在屋门口,见两人回来,脸上漾起慈爱的笑容,“回来了。”
程妍揽过她的臂弯,拿了把老竹椅坐在她身边,“奶奶,我和子灏过会儿就要回星海了,您在家要好好的,我们有空就会给您打电话,接电话是不用钱的,知道吗?”
老人连连点着头,“奶奶耳朵不好使,电话听不清楚,你们也别浪费钱,好好工作,我呆在家里挺好的。”
江子灏也坐在了老人旁边,“奶奶,等小灏买好了房子,就接您过去。您再等一等,不用多久的。到时让小灏照顾您。”
老人摸摸孙子的头,声音和蔼,“小灏懂事了,不过奶奶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你们在那好好的就行。明天是不是还要上班?什么时候回去?晚上的路不好走。”
程妍笑了笑,看了眼时间,“还早,三点多。我们再陪奶奶聊一会儿。”
上了年纪的老人,特别喜欢怀旧,喜欢回忆往事。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程妍和江子灏听到最多的几个字就是“想当年”。
但是,时间不饶人,在夏季阳光依然还算热烈的四五点钟,两人同老人叮嘱一番,道过别后,踏上返回星海的路。
回程的路上,程妍没再假寐,而是拿出手机在玩游戏上网。
江子灏探头看了一眼,“妍姐也玩贴吧微博?”
程妍头也没抬,“逛你的贴吧呢,小妹妹还挺多的哈。微博刚开,回去记得粉我。”
江子灏眉毛一跳,“妍姐这是在吃醋么?”
“吃你的头。”一记白眼飞了过来。
江子灏眼神黯了黯,却在瞬间扬起一抹故作无奈的微笑,“好伤心。”
程妍又低回头看手机,“好好开车。”
车子在路上四平八稳的行驶着,江子灏在长时间的斟酌沉默之后,抿了抿嘴,还是把盘踞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妍姐,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
“嗯,你说。”程妍关了网页,开始在玩游戏,游戏很简单,名字叫泡泡龙。就是手机屏幕最底端有一个指针样的发射器,上面有一个小球,手指按住不动调整方向,对准后,往前一划,若是最后落到三个以上相同颜色相连的地方,屏幕上方陆续出来的小球便会成片消失。
江子灏咽了咽喉咙,小心出声道,“就是,你当年给我去韩国念艺术学校的钱,真的是你公司老板预支给你的?”
程妍调整小球方向的纤细手指顿了一下,看着屏幕的晶亮眼睛也有一瞬间的微滞。只是江子灏握着方向盘看向前方,并没有发觉。
数秒钟的静默后,江子灏听到车厢内传来程妍清盈又略显低沉的回答,“不是。”
第七章 对手
听到程妍的回答,江子灏眉头轻蹙,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
“那是什么?”他微微撇头,想得到最根本、最确切的答案。
程妍却把游戏退了,将手机收回包里,挽起双臂又开始闭眼假寐,“你别管那么多,认真看路。到了叫我。”
江子灏心中默然,不敢再多问。
两人到达星海市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车子停在淮扬餐厅外面,是程妍上次和傅启扬来过的那一家。
程妍睁开眼睛,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可以换一家吗?前两天才来过。”
江子灏闻言,停在车钥匙上的柔润修长手指微顿,“和同事吗?我是看妍姐喜欢吃淮扬菜才订了这里的。”
程妍咬了咬嘴唇,“那既然订了位置就算了,别换了。”
车子停妥,两人一起走向楼上包间。
时隔两日,哪怕是再好吃的菜,吃多了,也会让人感觉索然无味,所以程妍这次点了和上次不一样的菜式,让江子灏颇感讶异,“妍姐不是喜欢吃鱼和虾吗?”
程妍拨开他要为自己铺餐巾的手,替自己摆好碗筷,“前天晚上才吃的,太多了会腻。”
“是不是和同事?”江子灏继续追问。
“和上司。”程妍拿起他倒好递过来的鲜榨橙汁。
江子灏心里一惊,“就是那个死了老婆的傅氏总裁?”
程妍抿了口果汁,酸酸甜甜,令人回味。
“说话礼貌点,注意言辞。”她不满的瞥他一眼。
江子灏心里顿时如同打翻了的橙汁一般,但却只有酸,没有甜。
“妍姐,他是不是在追你?你是不是喜欢他?”他虽然不曾听她说交往过男朋友,但还是必须弄明白自己的竞争对手到底有几个,而他的胜算又有几分。
程妍口中的橙汁差点喷了出去,连忙拿纸巾捂住,咳了两声,才正声道,“江子灏,你的想像力真的很丰富。当初怎么没送你去学导演或者编剧,学唱歌跳舞还真的是白白糟蹋了。”
江子灏脖子一缩,知道她喊他全名的时候,是真的恼了。
“好好,我错了。不喜欢就好,不喜欢就好。”
看来那个老男人不在竞争对手之列。
两人一餐饭吃得还算愉悦,江子灏把程妍送回华辰豪庭,在她家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被房子主人赶了回去。
临走前,他又把屋子扫视了一圈,嗯,没有任何男人的痕迹。站在房门口看了眼她家中的设计工作室,开始扮无赖、装柔弱,“妍姐,你就帮我做一套衣服嘛,不管什么样的都成。三个月的时间行不行?正好可以在我开演唱会的时候穿。”
程妍抚额,叹口气道,“行行,就帮你做一套。”
江子灏眉开眼笑,架着墨镜飘飘然离开。
次日清晨,程妍去晨练的时候,在公园里遇到骆清旭。
“昨天不在家吗?”他慢跑至她的身侧,声音清润,程妍又闻到有青柠的味道沁入鼻尖。
“嗯。有事?”她侧头瞥了他一眼,还别说,这男人长得真不赖,有着令人羡慕的职位,又无任何不良嗜好,只是,她心中从来就没有把爱情列入人生发展目标之内。
骆清旭薄唇轻抿,配合着她的步伐,“有朋友从台湾寄了箱芒果过来,想给你送点过去。”
“哦,谢谢。你留给安安吃吧,她喜欢。”程妍音调平平,抓起毛巾擦了擦额上细汗,加快步伐往前跑去。
这人怎么拒绝了他,还要继续献殷勤?
骆清旭跟在她身后无奈的轻轻摇头,为何他不管做什么,都不能闯进她的心?
回到小区大门口的时候,刚刚七点。
程妍又看到了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黑色别克。
心里顿时无比的窝火,很想上去发作一通,但碍于骆清旭在场,生生给忍了下来。
“今天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一下公司?”她突然侧头问向身边的男人。
骆清旭一愣,相当的受宠若惊,“好,没问题。”
“那吃完早餐在停车场等我。”
她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的交集。
“嗯。”骆清旭连声的应,仿佛看见有希望的曙光升起。
骆清旭的奥迪驶出大门的时候,黑色别克还在,跟了两人一段路之后,在一个分岔口拐往了市人民检察院。
市中心最高的商务写字楼,YAN。 Fashion Design 占据了整个十六层。
程妍在大厦门前下车,道过谢后进了电梯。
她的办公室,也就是设计工作室,在楼层最里间,面积是所有设计师里面最大的,东西也都一应俱全,与外面隔了一个助理间出来。
落地窗外就是城市最热闹的地带,开了窗,各种嘲杂声涌入室内,关了窗,一片安静。
她对此很喜欢,喧闹或者安静,任由自己决定。除了每天进办公室时,必需经过一长段走廊,不得不听到一些同事的八卦闲聊,或者是闲言碎语。
她向来来得早,准在八点半左右到达,除非是有事情耽搁,但从来不迟到。
这才跨出电梯没几步,又看到来得稍早的两位同事在咬耳朵。但今天的话题似乎是关于她。
“哎,你说公司凭什么让那个Jessie当设计总监?咱们YAN。 Fashion如今也算是国际品牌,她入行也才五年多,除了听说拿了两个奖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要论对公司的业绩,我们的Lily姐和Tom哥会比她差到哪里去?”
“凭什么?凭人家床上功夫了得呗,你看看人家那水蛇腰,除了搞定傅总,还能把人女儿给哄得直追着喊妈咪。”
这两个一中一法的年轻女人正是公司里另外两个设计师的助理,在法国时,关系就一直非常要好。公司准备迁回来的时候,以前的设计总监另谋高就,留在了时尚之都巴黎,之后傅启扬任命程妍为总监,论资历,确实不及她们两个的直属上司深老,但不管在哪个职业领域,除了讲究资历,更多的是实力。
程妍在背后微微冷笑,心中怀疑那个法国人能不能听懂对方翻译的“水蛇腰”是什么意思。
中国助理的声音还在继续,“知道什么叫忘恩负义吗?就这叫忘恩负义。当初还是傅总的太太挖掘提拔新人,把她从中国聘过去的,现在倒落得个引狼入室,亏得人家还送她去ES~MOD深造,简直不知道礼仪廉耻为何物。”
这段话她用的是中文,法国助理有些听得云里雾里,忽然听见背后有响亮的高跟鞋声音响起,往后看了一眼,迅速噤声,拖着对方去了茶水间。
程妍嘴角冷笑的弧度愈发夸张,拎着提包进了自己最里面的办公室。
“总监好。”门口突然蹦出来的一个年轻男声让她吓了一跳。
微微皱眉将站在她工作室前面的人打量了一番,清秀隽朗,干净整洁,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
“我是您新招的助理涂霖。”男生有些拘谨,负着双手站得笔直,向程妍做着自我介绍。
程妍一拍额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法国那个助理没跟过来,在这新招了一个,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助理在身边,基本都快适应了。
“别紧张,先进来。”程妍掏出钥匙打开门,领着男孩进了办公室。
走到外间,程妍指了指一张放着电脑和办公用品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