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肯定会妥善保管,决计不可能随手就扔了。
深秋的天气开始渐渐寒冷,我缩在我的太师椅上,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这十几个小时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段时光,我很疲倦,蜷紧身子闭上眼睛,一幕幕画面又从我眼前掠过。我独自在这些画面里冷得瑟瑟发抖。
我忽然觉得身上一重,睁开眼睛,发现有个人站在我前面,手里拿着我的外套正盖在我身上。
“小桃?”我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你怎么来了?”我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生疼,不是做梦。我被昨晚小路那个梦搞到神经衰弱了,怕眼前的女孩儿也是从我梦中来的。
“哥。”小桃看起来像是刚哭过,眼圈有点红,满含委屈地喊了我一声。我心里一颤,赶忙站起来,帮她把背上那个沉重的旅行包卸下来,放到一旁,然后又有点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张罗点什么。
“哎,对,你吃早饭了没?”我抬起手腕看看表,才九点半。
她撅着嘴巴摇摇头,脸上、身上还有点风尘仆仆的颜色。我说:“走,我带你去吃点饭。”她摇摇头,说不饿。
“那我给你倒杯水。”我赶忙找出干净的杯子,想去给她倒水,走到饮水机前才发现水桶里早就空了。我有点尴尬地看看她,她看见我尴尬忙说不渴。我转了一圈就只找到了刚才张大妈给我的那个纸袋,里面还有几个包子,还不是很凉,就拿起来递给她,有些无奈地说:“你哥这儿就这几个包子了。”
她红着眼圈接过去,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哇地哭出声来了。我赶忙过去安慰,怎么了这是?包子不好吃啊?她扑到我肩膀上摇摇头,绝望地哭道:“哥,我哥不见了。”我听得有点迷糊,就抱了抱她,扳着她的肩膀替她擦了擦眼泪,把她摁在凳子上,安慰道:“小桃你别着急,你慢慢说。”
她把嘴里的包子嚼了嚼,咽下去。抽泣着又咬了一口,说:“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联系到他了,家里电话打不通,他的电话也打不通。我回来一看,家里都空了,像是搬家了。路姐姐也不见了。”
我听她说得越来越迷糊,伊山羊不见了?那现在躺在医院的那位是谁?电话打不通我是知道的,难道是真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
“你别着急,你哥在我这儿,没事。”我安慰她说。她听到我这么说赶忙扭头在店里寻找。我说:“他不在这儿,你先吃,吃饱了我带你去找他。”我跑出去从张大妈烟摊上又拿了一瓶营养快线,拿回来打开给她。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营养快线,看来是饿惨了。
我一边安慰着,一边让她别着急,慢点吃。
她点点头,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回来三天了,”她抹了抹嘴,抽泣着说,“我在北京找了我哥所有的朋友,他们都说不知道。”三天了,看她的样子,这几天应该遭了不少罪。
我心疼地摸摸她的头,说:“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她摇摇头没说话,我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知道她这三天肯定吃不下喝不下,也哭了无数次,心里一阵酸疼。我去张大妈那里要了一点热水,湿了一条毛巾帮她擦了擦脸。她几口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打了个饱嗝,提溜着她的大旅行包,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肘……”
“吃饱了?”我一下子被她逗乐了,学着她的样子说,“行,咱肘。”
我伸手抓起外套刚要穿,“啪”地从外套里掉下来一个东西。我捡起来一看——日记本。我拿着日记本有点发呆,心想它怎么会跑到我衣服里来?
“介是啥?”小桃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看我拿了本日记,就有点好奇地问。我把日记递给她,问道:“你见过这个东西么?”
她接过去看了一眼,一下子被包子噎住了,在那噎得呜呜直叫。我赶忙拿水让她灌了一口,同时帮她捋了捋背。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惊讶地指着上面伊笑升三个大字说道:“这不是我爸的名字么?”
看她的样子好像是真的没见过这个日记本,伊山羊可能不想让小桃掺和到这些事情里。他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相互都很依赖。伊山羊从小就把小桃保护得很紧,生怕她磕着碰着。他那些年那么拼命赚钱也是为了要给妹妹一个好的环境,把她送出国自然还有安全方面的考虑,说白了玩古董就免不了跟黑道白道打交道,不一定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这些年在这行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久,我着实经历了不少事,也见识了不少事。
“先收起来,等一会儿再看,刚才我也在找它。最近发生了些事,可能这本日记能告诉咱们点什么。”我穿上外套,拿出头盔递给她一个。她接过去,有点跃跃欲试地说:“哥,咱们要骑摩托车啊?”
我点头。她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央着要自己骑。我问她会骑么?她可能是因为有了哥哥的消息,或者是见到我终于有了点可依靠的感觉,小女孩活泼的本色此刻显露无疑。她撇着嘴说:“你少小看人。”然后低头从她的大包里翻出来一个奖牌,上面用英文写着——F…I…M。我忙说不认识。她撇着嘴说:“没见识,这是国际摩托车运动竞技赛的会员徽章。”
我大感惊奇。只见她从手腕上解下一根头绳,利索地把头发扎了一个马尾,将头盔戴上,说:“肘!”
我笑说:“你嘴里还有包子啊?”
“没有啊,现在美国的华人年轻人都这么说的。”
我有样学样地说:“那好,咱肘!”
当她看到我的跨斗时,完全被惊呆了,瞪大眼睛看了我的爱车很久,然后可能有点短路地说:“哥你可够酷的哈。”
我问她还骑么。她立刻麻利地背着大包跳进跨斗,说:“我这次还是当回钱小样吧!”
她紧了紧头盔,右手伸直向前一挥:“肘!”
我踩了两脚,把车发动起来,朝医院方向一路奔去。小桃在旁边兴奋得大吼大叫,可能是因为快要见到哥哥了,她心情恢复了不少。我心中的阴霾也被她稍微驱走了一点。虽然事情一件儿也没解决,但看着身边兴奋的小桃,就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毛主席,请你保佑我,将这世间的一切牛鬼蛇神全部扫除吧!
路过个ATM,我让小桃等在车上,下车去取了五千块钱,然后拿了一叠递给小桃,问道:“你这一阵穷坏了吧?一会儿去买身衣裳换换。”
她很不客气地把钱装到兜里,给我敬了个巴顿式的军礼,然后说:“肘。”
她现在心中根本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一门心思想见到她已经消失了两个月的哥哥。而此时,她却从没有想过她哥哥为什么会消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做着她这个年龄才会有的这样那样的青春幻想和关于未来的梦,我实在不忍心将她从梦中惊醒。我怕她从梦中醒来,看到现实的丑恶,会被一下子打击得不能起身来。当她坐到这辆跨斗上,她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甚至从来没有问过我要把她带去哪里。她只知道,等跨斗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她将见到找寻了两月之久的哥哥。
“医院?”当我把车停下时,她猛地扭过头看着我,眼神如刀。
我赶忙解释:“昨晚你哥喝多了,酒精中毒而已,不要紧。”
她听我这么说,才面色稍缓,从跨斗里跳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拿个小镜子照了照,把镜子递给我,让我拿着。我老老实实地接过来,举着让她照。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往脸上扑了些粉底,然后问我:“这样行么?”
我说:“简直是肤若凝脂,美若天仙。”
她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这个细心的小姑娘,生怕让她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为她担心,在精心准备着她的妆容。粉底遮盖住她的泪痕,眼影掩饰了红肿的眼圈,而口红则抹掉了她嘴角的苍白与悲伤。
第四章 相知难相见
〔我带小桃探望山羊,他的病床却早已空空如也。我只得研读日记寻找线索,从中竟找到封魂罐出土的记载和一串神秘数字。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王富贵捎来让我吃惊的消息……〕
【1】
“你多久没回国了?”我在电梯上问她。她略微有些紧张,脸颊上透出连粉底都掩盖不住的一抹绯红,洋溢着一种少女独有的气息,我看得一阵恍惚。
“一年多了。”她仰起下巴想了一下,又撅了一下鼻子,有些恨恨地道,“臭山羊,居然跟我玩失踪,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他。”
我笑笑,想象着一会儿他们兄妹相见的场面,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虚。有这样一个妹妹,真好啊!我是独子,从小便是孤单惯了。虽说有些堂弟妹,可也隔得很远,总是聚少离多。我一直都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陪着,这也是我羡慕伊山羊的一个原因吧。
电梯在八楼停下,我领着小桃走出电梯。恰好对面的电梯门刚刚合上,我突然在它合上的瞬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瘦背影,不由得“咦”了一声。没等看清楚,那电梯便已经关好门往下行驶了。小桃见我停住脚步,便问我怎么回事。我嘴里说没事,心里却犯了嘀咕,不可能啊,难道是我眼花了?
来到病房门前,我让小桃等在外面,跟她说要给伊山羊一个惊喜。
她乖巧地点头答应。我推门进去,喊道:“老羊,你看看谁来看你了。”
话还没说完,我就愣住了。因为我发现原本躺着伊山羊的那张床已经空空如也,并没有人躺在上面。倒是旁边的床上新搬来了一个病号,床边有两个人正拿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我四处寻摸了好一阵。小桃可能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也闯了进来。
她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她哥哥,就有些奇怪地问我:“我哥呢,你不是说他在这么?”
我说:“是啊,他原本应该在这儿啊。”我转头又问旁边床边站着的那两个人:“老师,你们看见这个病床上那人没?”
其中一个男人答道:“刚出去不一会儿啊。你们前后脚的事儿。”
我蓦地想起刚才电梯里那个背影,连谢谢都来不及说,赶忙追了出去。小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在后面背着打包追着我一个劲儿地问。
我说:“你哥跑了,追!”她紧了紧肩上的背包带子,毫不含糊:“肘!”
跑到电梯间,我们发现离我们最近的电梯停在12楼。来不及再等,我拖着小桃直奔楼梯。我们两个顺着安全通道往下跑。已经缺乏锻炼很久的我,跑得气喘吁吁,跑到四楼就有点跑不动了。小桃看我跑不动,就一把拉着我的手再拖着我往下跑,嘴里念叨着:“肘肘肘肘肘……”
等跑到一楼,哪里还见得到伊山羊的身影?我们又在医院里搜寻了一大圈,也没有发现任何他留下的痕迹,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小桃有些没主意地问我:“哥,咋办?”我看到病房楼前面停了一排出租车。
我安慰她别着急,就走到那一排出租车旁边抓住一个出租车司机问道:“师傅你见刚才有个穿灰色衣服的,挺高挺瘦,留着山羊胡,大背头的一个人打车了没?”
“看见了啊。”胖胖的出租车司机拿着个保温杯往嘴里灌了一口,懒洋洋地看着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一把拉过身后的小桃,指着她说:“这个是刚才那人的妹妹,刚从美国回来看他。”出租车司机一看是个小姑娘,就乐呵呵地说:“刚走不多会儿,他就是打我前面那个车走的。”
“往哪个方向走了?”我问他。他指了指马路,说朝南走了。朝南走?我顿时觉得不妙。我的店在医院的北面,而医院南边是火车站、长途汽车站,还有飞机场的接客站。
我拉着小桃转身朝我的跨斗跑。到了旁边,我从跨斗里拿出头盔让她戴上,自己也顾不得戴头盔了,跳上跨斗猛踩几脚,打着火。小桃麻利地跳上跨斗,然后硬是把我的头盔摁到我的脑袋上,她才自己戴好,叫道:“肘肘肘肘……”我又气又好笑,挤对她说你能不能换个词儿。她愣了一下,又一次伸直右臂往前一挥,指着前面说:“赖次,够!”
面对着眼前茫茫的车海,我骑着我心爱的跨斗无所适从。我载着小桃在火车站、汽车站、飞机接客站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而伊山羊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突然,小桃站住不走了,问我:“哥,你没我哥电话么?”我一拍头,是啊,小桃没他电话,可是我有啊。他先前可是给我打电话来着。结果,我一摸口袋,心就凉到半截了。我愁眉苦脸地从兜里掏出个iPhone 4跟小桃说:“甭打了,他电话在我这儿。”原来是早上我走的时候顺手就把他电话装到我兜里了。
伊山羊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为什么小桃说他已经失踪两个月了?
他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救救小路?怎么救?小路在哪儿?她怎么了?
我趴在跨斗把上开始揪头发,一串一串的问号。突地又想起:“闵王台?难道伊山羊去闵王台了?”我扭头看着一脸失落的小桃,问道:“你哥失踪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小桃努力地想了一下,摸着脑袋跟我说:“也没跟我说过什么啊。”
忽然她一拍脑袋,说:“对了,他说过用我的身份给我存了一笔钱,还把一张国内商业银行的卡给我寄到学校。我当时还问他了,为啥不直接打到我的美国账户上,他说怕我乱花钱,等我回国之后才能用。我还奇怪他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拿。这么久了,我都把这事儿忘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他早就想不要我了。”说着说着,她嘴角开始往下撇,眼圈一红,眼泪咕噜咕噜地往下滚,冲得她脸上的粉底一道一道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也许他遇到了一些麻烦,不想让你跟着受连累。”又扳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我的眼睛,跟她说,“一切有我呐,别怕!”
小桃抽泣着点点头,再没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她心中难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看眼下这个情形,要找到从医院逃跑的伊山羊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决定带着小桃返回医院,看看伊山羊给我们留下什么线索没有。
回到医院,我去护士站看了一下,那个圆脸的小护士已经不在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