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得他妈有。
“女娃娃,替你哥哥敷上。”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从旁边拿了一个纸包递给小桃。然后,他转又一脸轻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根,狠狠地闷了一口,朝我笑道:“鱼爷,今儿你可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想骂他几句,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5】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悠悠醒转过来,觉得口干舌燥,就喊了一声“小桃”,想让她给我倒杯水来。这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我的保温杯递了过来。我就着喝了几口凉茶,才觉得好了一些。
忽然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来,我不由得摸了一下脖子,发现上面的金针都被取走了,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穿好。我扭动了一下脊背,除了睡觉太久有点酸麻之感,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心里想道:“我这是好了?人不可貌相啊,虽说那老道看起来像个老骗子,倒还有些真本事,没浪费了我那几盘饺子的钱。”人就怕这个,事情不能细琢磨。我这一觉得没事儿了,就把先前那些不快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下更有了不少的感激。我晃了晃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从窗外透进来昏黄的路灯光,映得店里的景象都有些恍惚。我正奇怪为什么没有开灯,就见我身前影影绰绰地站了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人,我料想是小桃,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的关节“嘎巴嘎巴”响了一阵,看到小桃没动,就问她:“小桃,你怎么不开灯啊?那老道呢?”
那身影笑着说:“什么老道?老鱼你睡迷糊了吧?”这声音不对,不是小桃的声音。我心里一惊,却又听着有些熟悉。我赶忙起身走到墙边,把灯打开。
“小路?!”日光灯下那女人的一脸浓妆,吓了我一大跳。瞬间,一只乌青的小手立刻就在我脑海里招了招:“你你你……”我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认识了?”她朝我咯咯一笑,让我觉得尾脊骨突地一阵发凉。该死,这个凉沁沁的秋夜,这个凉沁沁的笑声。
“小路。”我努力地稳了稳心神,看着她站在灯下,脚边依然放着那个黄布包裹,只是拉链已经重新被拉得密不透风,从外面看决计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可是我却知道,里面最起码有一只死孩子手!
“老鱼。”她在灯光下款款朝我走来,原本应是风情万种的步子此刻却让她走得鬼气森森。我努力地不让自己躲闪,连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她越来越近。最终她走到我身前停下,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掺杂了不知名的怪臭,让我闻之欲呕。她朝我伸出手,笑道:“老鱼,给我一支烟。”
我哆哆嗦嗦地把浑身摸遍了,也没摸出个烟头来。我一拍大腿,跟她说:“哎哟,这么不巧?下午抽完了还没买呢,要不我现在去买一盒吧。”
我说着话转身就想往门外走。
刚一转身,她一伸手就揪住我的衣领,往后一拽。我感到一股大力顺着衣服传来,把我立时拖了个趔趄。我晃了几下站起来,看着她没敢说话,心里更是笃定她有问题,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毕竟她是伊山羊的老婆,也和我是多年的朋友。若是她直接青面獠牙地变成个怪物,那没别的可说,我起码有三五种办法把她收拾了;就算是收拾不了,我也能跑得远远儿的。可她现在却明明面带笑容,条理清晰地跟我说着话,这让我委实是下不了手。我只能在心里琢磨,可却实在搞不明白她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老鱼,你甭跟我这儿逗咳嗽。”她看我不说话,伸手从我兜里掏出烟火,朝我晃晃,笑着给自己点上了一根儿。我心想这两口子怎么一个毛病,都爱从我兜里掏烟?
她吸了一口烟,挑衅似的喷到我脸上。我被呛得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这喷嚏倒让我的大脑略微清醒了一些。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前两次,小路的出现无一不是在我的梦中,一次是我在医院睡着了,在病房里看到她,另一次是我在店里睡着了,还被那包裹里的小手给吓醒了。那这次的情形也更明显了。若不是做梦,小桃跟那道士肯定也在这里,况且还有小熊呢。我长舒了一口气,既然是做梦,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暗中掐了掐指尖,好像真没什么痛感,心中大定。
虽说是做梦,但这梦做得也忒真实了点。我看着她一脸浓妆艳抹,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发毛,却没有先前那么怕了。她口中咯咯笑了几声,将手中的烟盒递还给我。我接过来点了一根,狠狠地闷了一口。头回在梦里有意识的情况下抽烟,觉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得紧啊!我忽然心里很不符合气氛地想,要是以后结婚生孩子老婆不让抽烟,这倒是个解烟瘾的好法子。想到这里我居然笑了。
“你笑什么?”小路抱着胳膊,夹着烟的手在胸前摆成了一枝婷婷袅袅的玉兰,“你不怕了?”
“小路,”我喷了一口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是我的朋友,我怕你做什么?”
她咯咯一笑,翘着手指抖了抖烟灰。我的眼神随着那灰白色的烟灰绽开,飘飘洒洒地落向地面。她的脚上穿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鞋跟看起来不止十公分,把脚尖撑起,用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角度踮在地上。
“朋友?”她笑得前仰后合,我丝毫不觉得我这句话有什么好笑,她的动作像极了一个被人牵拉着的木偶。化了浓妆的脸僵硬地抽动着,整个屋子都是她那刺骨冰凉的笑声。我不禁抖了一下,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却见她森森地看着我,嘴角带了一丝嘲笑:“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朋友么?”
我被她身上发出来寒意刺得后退几步,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说的这句话。胸中一阵郁结。此刻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了。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上的余烬一下烧到了我的手,我条件反射似的甩着手把烟头扔出去,这才想到,这是在梦中,是不会疼的。
“小路,”我咬着牙压抑着心中的惊慌,“无论发生了什么,请相信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请相信,我,是你们的朋友。”
“朋友,”她脸上略微平静了一下,喃喃道,“朋友……”
“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么?小路。”我轻轻地说,就像怕惊醒一个在梦中的孩子,“还记得你们结婚的时候,我给你们做的伴郎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那天我喝多了,还说要把你从婚礼上抢走。”
“朋友……”她定定地看着我,突然松开原本抓住我手腕的双手,捂住脸呜呜哭起来,“老鱼,”她仰起脸满怀希望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她的脸并没有那么恐怖了,“你是我的朋友么?”
“我是你们的朋友。”我叹了口气,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膀,“永远都是,无论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体冰冷,丝毫没有活人的气息,浓烈的香水掺杂着尸臭的怪味让我闻之欲呕。可是,这又算些什么呢?我是她的朋友不是么?
“我会帮助你们的。”我说,“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指着那个黄布包裹继续说,“我知道你既然来找我,就一定有话要告诉我。”
“给我一支烟。”她朝我伸手。
我赶忙递给她,她凑过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伸手拢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有些悲伤地托了一下自己的脸,她有些伤感的轻声问我:“我现在很丑是么?”
我笑笑说道:“你跟以前一样漂亮,真后悔当年我没把你抢过来。”
“以后你再说这话的时候,别把亏心从脸上带出来成么?伤人。”她白了我一眼,徐徐吐出一口烟雾,“老鱼,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突然她看着我背后愣了一下,神情立刻变得有些黯淡。
“唉!”突然一声叹息从我身后传来,“痴儿,万物非欲生,不得不生。万物非欲死,不得不死。你还未死,却在这里装什么死人?”我猛地一回头,一个油吃麻花的老道正站在我身后,手掐道诀临窗而立。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小路:“你所求之事,老道替他应了。”又一挥手,“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咯咯……原来你也在这里。”小路笑得很难听,微微朝他鞠了个躬,“那就谢谢道长了。”
“那老鱼,我就先走了。”说完她便弯腰提起那个包裹,转身就要走。
什么啊,这就要走,话还没说完呢!我刚要阻拦,却只觉得身后的老道重重拍了我肩膀一下,喝道:“你还不醒来?”
【6】
我一睁眼,天光大亮。我一头冷汗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小桃正一脸紧张地半蹲在我的身边。见我醒了,她便担心地叫道,“哥。”我刚想起身,却觉得浑身酸软,没有半点力气。
我苦笑着看着她,“去给我倒杯水。”
她赶忙去倒了一杯热水,用嘴唇试了试,可能是觉得烫了,又往杯里添了些凉水。直到她觉得温度合适了,才端着杯子放到我的嘴边。我渴极了,咕嘟咕嘟把水喝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还要么?”小桃心疼地拿了纸巾给我擦擦嘴。我摇摇头。喝了水才觉得身上有了一点力气,尝试着活动了一肩膀,觉得背上还有些微疼,我再试着欠了欠身,扭头寻找那个道士。那道士正站在桌前,他面前的桌上放了那个清仿宣德炉,见到我看他,笑眯眯地朝我说:“施主醒了?”
听到他问这句,我有些恍惚,梦里那声大喝犹然在耳,心想:“难道他真还有什么神通不成?还能跑我梦里去?”他看到我盯他,笑了笑,伸手端起面前的铜炉朝我走来。
“你刚才……”我狐疑地看着他慢慢朝我走来,指着他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老道哪里也没去。”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
“您瞅瞅这个。”他把手里的铜炉往我脸前一伸,我顺着她的手往里面一看,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里面竟然是一只小指般大小黑漆漆的肥虫子,身上还长了许多触须,尚自在那儿蠕动着,身上沾满了血跟药粉。我从小就害怕虫子之类的东西,以前罗玉函就常拿豆虫吓我,每次都能把我吓得不敢动弹。
那道士见我难受,恶作剧似的从头上把那根筷子抽下来,朝铜炉里那个虫子戳了戳。那虫子原本伸出触须,碰到筷子赶快又缩了回去。我强忍着呕吐,突然认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了,指着那东西惊讶道:“这他妈不是一个海搐子么?”
那虫子触角迅速地展开,紧紧抱住那跟发簪。触角树枝一样往上蠕动。眨眼间,就见一个肉团变成了一朵青黑色的菊花。
海搐子,学名海葵。在海边礁石上很常见,若是不动它,它就像是开在礁石上的花儿一样,可是你拿手一碰,它就会立刻收缩起来,变成一个肉球。有的地方还拿这个来做菜,我吃过,就叫海搐子炖豆腐,煮了之后是一个蛋状的东西,跟小乌贼差不多,只是嘎嘣嘎嘣的比乌贼有嚼头。
“这东西是从我身上挖出来的?”我指着那海搐子一样的东西毛骨悚然道,完全忘记了方才它是怎么折磨我的。
老道拿着筷子在那戳得那虫子汁水四溅,听到我问,他一仰头,我这才发现他头上的发髻并没有因为他把筷子抽下来而散掉,油乎乎地跟个小棒槌似的晃了晃:“施主你说啥?”他歪着头问我。我不由得有些分神,心想:“这位道爷多长时间没洗过头了,头发都能站住了。”
“这海搐子是从我身上挖出来的?”我回过神来,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没错。”老道将手里的筷子在铜炉边上敲了敲,那虫子便缩成一个肉球不再动弹。“不过这东西却不是什么海搐子。这东西有个名头叫做尸葵,你来看看。”说着他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我一看,正是先前他装火烧的那个塑料袋。这是,袋里的火烧已经不见了,现在正装了黑乎乎的一堆东西。他拿着这袋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小心翼翼的地解开袋口。我伸头看了一眼,差点又吐出来。那堆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块巴掌大的烂肉,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血呼啦的小眼儿。小眼里面又都是一些跟大米粒一样的东西,就像是一块米猪肉。
我原本就有很严重的密集恐惧症,最见不得这样的东西。先前见过一个图片,叫做什么莲乳的,我看了一次做了好几天噩梦,一闭眼就是那上面小眼儿里蠕动的蛆虫。
老道见我不敢看,在一边笑了笑,说道:“这就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却不敢看么?”
我闭着眼,咬着牙骂他:“这东西你不快扔了还揣兜里干吗,是准备留着包饺子啊?”
“小道倒不是想包饺子,只是若这么扔出去,就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了。”他笑了笑,手里摸出一把小银刀,从烂肉上削下一块,上面满是半凝固黑红色的血块,“啪嗒”一声,让那一小块肉掉入炉中。小桃在一边捂着嘴巴惊呼一声,小熊听到她叫,又抗议似的朝老道吼了几声。我知道肯定是那虫子有点问题,便咬着牙往铜炉里瞥了一眼。
这时,就见先前被老道用筷子戳得缩成一个肉团的虫子,此刻像是闻到了血腥味儿,触角迅速地展开,紧紧抱住了那一小块碎肉,甚至有几根触角竟是顺着溅在炉壁上的血点像树枝一般往上蠕动。转瞬间,一个肉团就变成了一朵青黑色的菊花。小桃紧紧抓着我的手,我感到手心传来她轻微的颤抖,知道她怕,忙顾不得自己难受,安慰她道:“没事儿,别怕。”
老道嘬着牙花子看了我一眼,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盒火柴,划着一根扔到炉中。只听得“腾”的一声,炉中升起了一团青蓝色的火焰。那虫子在火中吱吱地翻滚了几下,迅速变小,直至消失在火中。老道在一旁叹道:“这尸葵平时隐匿于无形,遇血则生。你此刻看它在火中是不见了,假以时日,若是让它见了血,却还能出来害人,竟是不好治了它。”说话间他小心翼翼地把炉中剩下的灰烬用银刀刮入那个塑料袋,紧紧地把口扎住。又跟我说,“施主,若不是你有那密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