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埋怨,来一趟也不提前打招呼,我又不是大闲人一个,没有空。
他说,突然想来看看你,就订了下午机票。
我再问,你那么肯定我一定在,一定有空?
他笑了,说,我仍在机场,你若没有空就立刻飞回去。
我再没有话说,开心得不得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呆多久,我便有多少时间。”
他是来与我讲故事的。对他,我有很多很多时间,随时有空,只怕他不来。
第二天我们吃完中饭顺便去逛了商场,经过“淑女屋”专柜,我不禁停下脚步,细细的看,有一条素白暗纹纺布裙子,比高中毕业那年母亲买的那条更加乖巧,小圆领,公主袖,胸前有一排整齐的绣花扣子,腰身收的很好,后面有大大的蝴蝶结。我基本上是一眼相中,真惊叹自己的眼光,穿上去效果极佳,像是为我量身打造一般,肖展庭连连惊叹,太美了。
一看价签,足足够半个月生活费,我赶紧进去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只看见服务员正把叠放整齐的裙子装进纸袋递给肖,笑盈盈的说,“先生慢走。”
我连忙上前一步,“我自己买,不用你来付账。”那时候心里并不习惯要别人的东西,哪怕是他。
他说这么久才能来看我一次,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留些东西,省的忘记他。说的十二分真诚,我只好收下。服务员小姐又在一旁叫我喜欢的话直接穿上好了,他也说好,叫我穿着走。我很听话,乖乖的把新衣服换上,脱下旧衣服让服务员包起来。
好些年以后,我才明白,男人为女人花钱时的心情,在某种层面上,和女人花男人钱的心情,是同样愉快和满足的,当然,仅限于有情男女。
从商场出来看见天桥上有小姑娘在卖栀子花,没有包装,只用细细的丝带扎成一束,很朴素的美。“栀子花,”我说,“有家乡的味道。”
他笑笑,掏钱买了一束递给我,说,“带回去插起来吧,估计能开到我回去的时候。”
那束花比他呆的时间开的长。周六下午手机总响,我还从没见过他同我一起时一个电话讲这么久,有半小时。放下电话后即刻订了周日晚上的回程机票。
自此以后,除去工差时间,肖展庭每一季来一次,这样的情形整整持续了一年半。那是我毕生中最开心自在,又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不再赘述,不外乎是吃饭、看电影、喝茶聊天、公园漫步,等等。最多的时间,我们在聊天,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每次都意犹未尽。
有一次,我依偎在他身旁,试着问,“你还爱张淑芬么?”
他不置可否,只说,“张淑芬与我已是亲人。”
良久,我没有再开口。其实我想说,我也要做你的亲人。这一句话迟到了很多年才自我的口中讲出。
又一次,他问我,“学校可有男孩子约会你?”
我说,“很少很少。一般与他们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他笑笑,“你不给人家说话的机会。”神情淡然,我知道他有十分信心,只是逗逗乐而已。
“哪里哪里,我其实想同他们说话,只是他们不理我,不稀罕和我说话,系里男生都喜欢赵佳佳。”我也打趣的说。
“不是吧,上次那个跟着你走的是哑巴?”他笑,细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
我就知道是故意逗我的。他说的事情有典故,那个男生叫何谦。
上自习是每晚的习惯,我是个绝对的好学生,多半和宋敏一起。我们常去的固定的教学楼,固定的教室,如果那间有课就在同层另找一间,这是几年内都不曾改变的习惯。有一晚自习时间,我正专心的看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有个人影从我身边晃过,咦,桌上多了一张纸条,等我反应过来,抬头望去,那人已经出了教室门,只知道是个高大的男同学。我打开纸条一看
“同学,你好!
常常都在这间教室看见你,我也喜欢来这里,不知应不应当算是有缘人。美丽的女孩,很想和你做个朋友,我叫何谦,电话六二七六三零八四。
又及:我猜你不见得会打电话给我。所以,请你留下宿舍电话在下方空白处,离开教室时放于本桌抽屉中,深表谢意!”
我看得想笑,以前在杂志上面看得的情节,没有料到我也会碰上。当然,我没有留电话。我跟宋敏说了一声,自己早早回了宿舍。
那人的样子我没看清,也猜不到是谁,我以为此事应是没有下文了,照常去那栋楼那间教室上自习。过了几天,下了晚自习,我和宋敏一边说笑一边回宿舍。走到一处安静一些的地方,听见有人叫,“同学!前面的同学!”
我转身,看见了一个高大阳光的男孩子朝我走过来,我看看宋敏,她也看着我,不知道叫的谁。等到那个男孩走近了,才觉得熟悉,呀,好像是递纸条的那个。他走到我面前大概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朝着我说,“同学,可否借我几分钟时间。”宋敏看看我,会了意,走到几米远的地方等我。
“我是何谦,上次给你留过信。”他倒是爽快。
“噢,看见过。”我打量他,高高大大的,有些结实,单眼皮,眼睛却炯炯有神,高鼻子,肤色健康。
“我想和你做个朋友,”开门见山。
“我并不认识你。”
“朋友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我叫何谦,会计系大三。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说,“汪子璇。
“好听的名字,”他又问我的宿舍电话。我没告诉他,我说不喜欢听陌生人的电话。
第二天晚上有课,下课后我直接回宿舍。第三天换了间教室自习。宋敏说其实告诉他无妨,看起来不像坏人。我想想也是,但我并不喜欢四处交朋友。
一周之后,我在图书馆门口碰到何谦。他从远处跑过来向我打招呼,“汪子璇!”好像是熟人一般,其实我并不认识他。
我说,“你好!”
他问我借的什么书,我摊开给他看,《追忆似水年华》,大部头。他一路跟着我走,终于问到我电话。
何谦不时打电话给我,先是和我聊几句就挂,慢慢熟悉起来。他不时在我们常去的自习室等我,帮我和宋敏占好座位。有一天他约我周六去看学校剧团演话剧,我不待见他,说约了同学逛街。后来又约我晚上看电影,我推辞说要写作业,下周交小论文。他总算停下来。
又一周过去,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肖展庭说今天要来,下午的飞机,正好赶过来同我吃晚饭。下午没课,我又去泡图书馆,五点准时出来,要回宿舍等肖的电话。不巧,在图书馆大门又遇到何谦,他说晚上有刘墉先生的演讲,在百年讲堂,他认识学生会的干部,可以带我进去坐前排,我摇摇头,说,“晚上有事。”只顾匆匆往前走。
他一路跟着我,问我有什么事。我说高中同学聚会。
“为什么?你别怕,我只想和你做个朋友,只是普通朋友,不好么?”他苦恼地说。
“我不需要普通朋友。”我冷冷的回答他。
“那你需要什么朋友,男朋友?”他认真地问。
我愣住,觉得他是在揶揄我。抬起头想要瞪他,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瘦高、英挺的身形,是肖。他正远远的望着我,对我微笑。玉树临风,我当时只想起这一个词。
我跟何谦讲,“不和你说了,我得走了。再见!”撒开腿往前迈。
只听见他在背后,轻轻的问,你约的就是那个人?
我不管他,自顾自的走,只知道,我要见我的阳光。
大二下期,我们宿舍全体顺利通过英语四级考试,这对于我们这帮“天子骄子”来说只算小case。赵佳佳都拿到八十五分,不费吹灰之力。宋敏全力准备TOEFL以及GRE考试,她说她的梦想是去美国排名前十的大学念书,我和佳佳、王蕾佩服不已,她有这个实力,我相信。
何谦没有再找我,但我在学校食堂又碰到过他,他在几米远的地方对我点头微笑,没有走上前来,我笑笑回应他,他和我不会再有任何话说了,我想,他再也不会来烦我,倒生出一丝失落。
毓辰和我仍然常常通电话,魏念生不再是她的男朋友。“他出局了?”我这样问。毓辰说你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是相互选择的结果,不合适而已。真深奥,毓辰的爱情理论还一套一套的,譬如女孩不美男孩不爱,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还有,做什么都要有实力,谈恋爱同之;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须折,无人来折独凋零……。。
第十一章 离婚
大学二年级结束那个暑假,考完试当天下午我就去买火车票回家,这时候已经有T开头的特快列车,缩短了十个小时路程,一天一夜即可到家。我买到卧铺票,提了个旅行包,晃晃悠悠荡回去。父亲母亲都没有来接我,因为我根本没有提前通知他们,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一直到家门口才想起身上没有家里钥匙,敲门没有人应,找了公共电话打给母亲,没有人接,不知道在做什么,也许在查房?还是出门诊?又给父亲打电话,不在办公室,又打手机。
“爸爸,我回来啦,下午刚到。”我笑嘻嘻的说。
“怎么没给我们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在外面开会。”父亲的口气很惊讶。
“噢,那,我找妈妈拿钥匙。”
“好,给你妈妈打电话吧,或者直接去医院找她。我明天回。”父亲匆匆挂了电话。
我郁闷得很,顶着大太阳走在街上,无奈之间,给肖展庭挂了电话,他听到我的声音挺高兴的,但正在区县开会……我连放包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打出租车去医院找母亲。她看见我真是惊讶万分,“哎呀呀,怎么突然回来了,”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我说没带钥匙进不了门。
母亲蹙眉,略带歉意的说,“今天晚上要值班,你找个好点的地方吃晚饭吧!明天你爸爸回来,咱们三个好好叙叙。”
第一次,我独自一人在家过夜。原来他们不喜欢这样的惊喜,他们凡事都需要计划,甚至需要时间做好心理准备。惊喜?他们这样的中年人,生活不再需要惊喜,一帆风顺,安安稳稳的过就好了。而肖展庭不在此列,他属于另一类。
回到家第二天,母亲中午就回来,买了许多菜,说要好好做一顿,“我和你爸爸平时在家吃得少,在家吃都做得简单,没有时间。”
想起从前,我在家的那些年,每一餐都不会马虎,母亲仿佛工作再忙也有许多时间来照顾我们的生活。我离开家的这两年,母亲倒是轻松自在了很多,不必天天都下厨,每天早起准备早饭,或许她压根不喜欢甚至讨厌做这些。我以前完全忽略了母亲的喜好,竟然傻傻的以为她做的就是她爱做的,我从没有思考过她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父亲也比平时回来的早,我们一家人又聚在一起享用丰盛的晚餐,喝红酒,我已经可以轻松的来上那么两杯。这一次我听来一个令我大大震惊的消息。
肖展庭离婚了,母亲说。语气平缓,对她来说这属于他人之事。
“他和张淑芬?”我问,掩饰不住惊讶。
“嗯,儿子和张淑芬一起生活。”父亲接下去。
豆豆是单亲孩子了,我这样想,心里泛起无比的悲伤,还有愧疚,又必须忍住这种情绪,努力装成一个局外人。
“他们为什么离婚?”我迫不及待的想刨根问底。
“这年纪离婚的多的很,也许一方在外面有人呢。”母亲的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话却说的实在客观,没有偏向男方或者女方。是的,离婚的人多得很,司空见惯了吧,即使没有离婚的也形同路人的家庭多得很,像我们这样的三口之家称的上榜样了。
“张淑芬现在是校长,也不是差角色。”母亲又补充道。
………
晚餐吃的实在不是滋味。肖展庭和张淑芬居然离婚了,他们何时离的?为什么离婚?这么大的事怎么我却蒙在鼓里?这跟我有关么?我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没怎么睡着,天亮时才合眼。我思考的结论是,他们离婚很大可能与我有关系,不,是一定有关系,我基本上要把自己当成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并且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后果,想到这些,心里万分的愧疚,我觉得自己很残忍,伤害别人的感觉实在难受。
而肖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我想不明白,因为他还留恋那个家?他像亲人一样爱着张淑芬?或许,他觉得愧对豆豆?我很想向他问个究竟,但我知道,也许事实很可怕,也许我问了会后悔,也许他根本不愿意和我说这个话题。没有关系,我仍然下定决心要问个究竟。
人年轻的时候做什么都有魄力,想要做明白人,可偏偏做不成明白人。
我不打算在重庆向他问起这件事,这里有太多熟悉的人,有太多的牵绊,有很多我控制不了的因素,我害怕事情失控。我要在遥远的北京,只有我和他的城市,向他索要谜底。
过了两天他约我见面,我以马上要去看外公为托词,婉拒了他的邀请。我在家呆到第七天时,对父亲说要回学校参加暑期实践,要他帮我买四天后的火车票回京。
我很快返京,也没有告诉肖。过了几天接到他的电话。
“ 在家没呆几天哟,”他说。
“嗯,呆不住了,天气太闷热。”
“回学校也没有告诉我一声。”他略有不快,开始进入正题。
“我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要告诉你?”
“子璇心中有气。”
是,我大大的生气,因为他离婚都不告诉我,真奇怪,这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没有气,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的事。好了,我要去洗澡了。”我不想在电话里面多说,匆匆收了线。
几天之后肖展庭来京,这回是提前给我留了口信的,他来办公事,周日来,周二回,据说事情很多,可能没有什么时间陪我。OK,没关系。
肖打电话给我,说是周日一来就有应酬,周一晚上同我一起吃饭,我说好,其实根本没有机会说不好。
周一下午他来电话,说还有事情走不开,让我自己在学校吃饭,晚上过来请我吃夜宵。我心里开始不高兴,但并没发作。我发现自己年轻时候的耐心超级好,可能觉得来日方长,还意识不到女人的青春其实是极其短暂的。
吃过晚上我一边在宿舍看书,一边等电话,看的是《女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经常重复着这样一件事,占去了我的许多生命,奇怪的是,当时可并没觉得闷。等到九点终于来了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