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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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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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养父不擅理财,由我替你作主,这一万元我替你在百德新衔那头置业,你人在温哥华,该处可免费给你弟妹入住,这回子你放心了吧。”

  程岭拼命点头。

  印大先生看在眼里,忽然说:“程岭,你是还债儿。”

  这时,程乃生开门进来,西装革履尽湿,印大趋向前去,“老程,我们是亲家了。〃

  程乃生黯然,呆半晌,才与印大先生握手。

  他有预感程岭会答应这头婚事,这个机伶的女孩子不难看出在这里耽下去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他一听到她应允嫁到那遥远的地方去,又忍不住难过,这个弱女的前途至今已完全交付命运了。

  程乃生没能保护一个幼女,夫复何言。

  他低下头,无意掩饰他的羞愧。

  程岭轻轻收起桌子上的首饰,把支票交给印大先生。

  她心如止水,只是想,那人叫印善佳。

  她送印大先生到门口。

  印大转过头来说:“你养父不是坏人。”

  “我知道。〃 

  “他只是不适应这个新世界。”

  程岭叹口气,或许,他永远不会习惯。

  “他们程家在上海上下三代都靠收租,”印大解释,“你问他们怎么养金鱼那程氏的学问可渊博了,他们不懂生意经。”

  程岭微笑,这是真的,她记得养父的金鱼缸统半埋在花园里,取其阴凉,还有,下雨时,鱼缸用芭蕉叶子遮起来,免金鱼生皮肤病……

  可是在香港需要另一套学问,另一种工夫才能生存。

  印大先生说:“我明天再来。”

  回到屋内,程岭儿养父仍在喝啤酒,她取过伞,换过塑胶雨鞋,同他说:“我去接弟弟妹妹。”

  这两兄妹果然忘记带伞,正站在学校檐篷下望着豪雨慨叹。

  程霄说:“冲出去算了。”

  程雯说:“也许三分钟后雨会停。”

  正争持,忽然见到姐姐,哗一声欢呼起来,奔过去拥抱她,三个人都溅了一身雨。

  电车里湿漉漉,一股人们的体臭及塑胶雨衣味,头一排有空位,他们三个挤一块坐,程岭握住弟妹的手,忽然笑,并且说:“姐姐要出嫁了。”

  程雯怔怔地问:“什么?〃 

  等到姐姐解释完毕,她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程雯痛哭起来。

  她一直哭,无论如何劝不停,错过了站头下车,往回走,在路上仍是呜呜呜地哭,一直用手擦眼睛,程岭拉开她的手,她转身紧紧抱住姐姐的腰,脸伏在她胸前,号淘大哭。程岭也落下泪来。

  最叫她舍不得的是这双弟妹,他们待她如亲姐,从来没有看低她踩她,他们真正友爱。

  程岭劝道:“将来你们可以来探访我,我一定会给你们写信,你们莫待姐姐一走就把姐姐丢脑后就行了。”

  程雯仍是哭。

  待吃过晚饭才停住眼泪。

  程霄比较现实,他困惑地问:“以后,谁做饭呢?”

  程岭歉意地看着他。

  “我?糟糕!”

  程岭笑了。

  “我会教你做几个简单的莱式,来,姐姐走之前,有礼物送给你们,这条项链给程霄,不准送人,不准丢失,知道吗,这只红宝戒指给程雯,作为纪念,我一有空回来看你们。”

  这时程乃生站在房门口说:“我筹不出嫁妆给你。”

  程岭答;“妈妈还有几件旧衣服。”

  “你带过去穿吧。”

  那一夜,程岭悄悄收拾养母的旧衣物,物是人非,无限凄凉,稍微值钱的长大衣都已经十块八块钱那样当掉,只剩些短外套,颜色仍然鲜艳,夹里钉着“造寸”与“黑白”时装店招牌,程岭一件件摺好,预备带过去穿。

  她睡不着,少年人不怕倦,天亮了,洗一把,没事人似。

  第二天清早印大先生先带她去办妥了出入境手续,接着去看房子,然后与她吃午饭。

  “我替你去置几件衣服。”

  “我有衣裳。”

  印大先生摇摇头,“你养母的衣服是做人客用的,不管用,到了那边,工作繁忙,天气寒冷,听我的不错。”

  程岭飞红双颊。

  “那边的工作也十分吃重,你莫掉以轻心。”

  “是。”

  印大先生笑了,“你还没问我同老二送你什么礼物。”

  程岭连忙答:“够了,什么都不用。”

  “我俩打算替你置家私和电器。”

  印大先生办事能力强,三两天之内已经把工夫做好一大半,回到家,程岭看到养父仍是抱着一蹲啤酒。

  她悄悄问程霄;“有没有去上班?”

  “有,下班才喝,”

  程岭点点头,她有许多话要同弟弟说,但是不知从何讲起,终于放弃。

  印大先生偕她到电讯局去打长途电话,填好号码,先在外头等,接通了,才到小儿电话室去听。

  那边说:〃是程岭吗,我是印善佳,欢迎你来温哥华。”

  程岭不知如何回答,紧张地答:“是,是。”

  那边也一阵沉默,一分钟到了,电话里传来嘟嘟嘟声响,那边如释重负,说声再见,把电话挂断。

  程岭有点失望,想像中他应该有许多话说,他有无收到她的照片,是否觉得她漂亮,可希望她早些抵涉?

  可是当印大先生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说:“很好。”

  新居布置妥当,程岭看着弟妹搬进去,心里十分满足。

  有两扇窗子看得到海,印大先生对窗笑道:“许多人不看好这一区,说房子造在填海区上将来会往下沉,所以卖得便宜,我相信以后起码会涨上百倍。”

  程岭哪里懂这些,只是恭敬地微笑聆听。

  这段日子里她已与印大先生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房子契约放在王董律师处,你记住。〃 

  然后,飞机票出来了。

  程岭此际有点兴奋,要去加拿大呢,崭新的天地,她自己的家,能不能打出一个局面来,就看她的了,终于得到主动的机会,她紧张得为此失眠。

  朦胧间回想到很小的时候,第一次由养母带着去见祖父,那时弟弟妹妹尚未出生,妈妈抱着她,视若亲生一路带进去,在起坐间等,半晌不见人,故问;“老爷子呢?”女仆把手张开,拇指碰一碰嘴唇,作一个抽烟状,程太太会意,坐下来继续等。

  程岭长大了,才知道祖父抽的是大烟。

  他人出来了,带着一股异香,程岭闻了头晕。

  人是好人,对程岭和颜悦色,“呵,领儿,你要带弟弟到程家来呵。”

  小小程岭不负所托,弟弟出生后,她只有更加受宠。

  现在要离开程家了。

  “姐姐。”程雯醒来叫她。

  程岭紧紧搂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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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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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在飞机上,程岭还是惦念着弟妹的功课膳食。

  印大先生坐在她身边,呼喳呼喳入睡。

  程岭头一次坐飞机,一切都是新鲜的。

  飞机先停日本东京再往东飞,那么大一团铁,如何浮在半空不往下堕,真费疑猜,而且,往西方国家,怎么反而朝东飞去。

  印大先生睡醒了,问侍应生要了两条热毛巾,好好擦一把脸,笑道;“怎么样?”

  程岭低声说:“想家。”

  印大先生喝一口啤酒,他这样开导她:“那并不是你的家。”

  程岭叹口气,“妹妹爱吃卤鸡翅膀。”

  印大先生忠告她;“你要小心持家,不要借钱出去,也不要问人借钱,赚一百元,顶多只可用五十元,其余作为节蓄,你看你养父,当年南下,金条藏在木箱中抬下来,转瞬间花个精光,如今多么落魄潦倒,这便是托大之故。”

  程岭心惊胆战地称是。

  印大闭上双目,“你也睡一觉吧。”

  程岭始终没有问及印大先生的私事;他结了婚没有。他有孩子吗。他干什么职业……

  一则,大人的事她不该问,二则,程岭的好奇心始终不强。

  瞌上眼,她做梦了。

  那还是利园山道,妈妈穿着淡蓝通花麻纱旗袍走到女儿房间里来,拿着一只宝石耳环,笑问“另一只在什么地方”,程雯自洋娃娃头上摘下另一只递过去,妈妈顺手理一理她们头上的大粉红蝴蝶结,“就出发了”,他们是要去参加一个婚礼,新娘子穿白纱,结婚蛋糕有人那么高,吃完茶点,可与新娘子握手,程岭说:“她很漂亮”,爸爸说:“今日有点呆板,平日在写字楼还要好看些。”

  正评头品足,忽然喇叭里有人讲话,程岭惊醒,面颊阴凉,原来哭了。

  印大先生说;“快到了。”

  程岭怔怔地看向窗外,一团团云似优化似飞过去,本来妈妈说待妹妹大些,一家人要乘飞机到日本游玩,真没想到好日子那么快就过去,整箱金条一下子就输净。

  飞机降落低飞,印大先生说:“那一格一格的全是农地,土地十分肥沃,几乎不  用施肥。”

  自飞机下来,过五关,斩六将,程岭倒没有盲目跟在印大身后,她处处留意,事事关心,细心聆听印大兴制服人员交涉,他俩出关看到天日之际,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

  印大先生吁出一口气,“算是顺利,程岭你鸿福齐天,有人到了海关还是给打回头,程岭,现在你已站在加拿大的土地上了,”

  程岭抬头一一看,只见天阴寒冷正在下雨,她打了一个哆嗦,她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天是九月十一日。

  这时印大先生才说:“咦,怎么还没来接我们?我明明千叮万嘱叫他来接。”

  程岭低下头。

  她原以为一下飞机就可以见到印善佳,没想到他全无踪影。

  这样冷淡她是什么意思?

  印大先生怒气冲冲,“岭儿,你看住行李,我去打电话。”

  程岭旁惶地握住拳头,雨丝打在她脸上,她觉得新的家园仿佛不太欢迎她。

  片刻印大回来了,脸上怒气并未平息,拉着程岭说:“我们走,”

  他挥手叫了一部计程车,司机下来,把行李背上车放好,然后问:“唐人街?”

  印大点点头,“片打东街。”

  程岭不得不问:“是往家里去吗?”

  印大转向程岭,脸上换了一副表情,他温和而歉意说:“是,先到家,看看他摘什么鬼。”

  程岭觉得印大先生是真为她好。

  她又开始发现她这次过埠,恐怕全属印大先生的主意,那个印善佳好像不欢迎她。她低下了头。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再说话。

  在车子内往外望,程岭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不由得产生好感,只见街道清洁,处处树木,因是秋日,灌木树叶均转为深深浅浅黄棕红色,衬着四季长春的冬青树,十分诗意,程岭一向爱美,这风景使她着迷。

  路两边是整齐的平房,她在外国电影中看见过,程岭倒底年纪轻,她兴奋起来,贪婪地伏在车窗上往外一看。

  车子驶进市中心,像香港一般高楼大厦,只不过街道更为宽阔。

  然后程岭看到奇景,车子转入另一条街,中文招牌处处都是,不用讲,这一定是唐人街了。

  车子终于在一片店门前停下来。

  程岭抬起头看招牌:卑诗餐馆,玻璃门关着,上贴一张告示:东主喜事,今日休息。

  印大先生付过车资,提起行李,“来,自这边楼梯上。”

  原来他们并非住在那些整洁美观的平房里,他们只在店堂楼上占一小小单位。

  不过程岭并没有失望,也绝不气馁,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狗窝嘛。

  她跟在印大先生后边,走上吱咕吱咕的木楼梯。

  印大先生摸出锁匙,开门进去。

  屋里分明有人。

  天阴,没开灯,阁楼十分凌乱,有限家具上搭满衣物及盘碗,大约已有三五个月没收拾打扫过的模样,有一个人坐在最黑的角落抽烟,程岭只看到那点猩红色的  火星。

  印大放下行李,不客气地问:“为什么不来接飞机?”

  那人轻轻笑一声,“我听错了时间。”

  印大先生沉声道:“老三,人已经来了,拜托你收拾心猿意马,从此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那人在椅上转个身,程岭仍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叹息一声,“一间破店,一个养女,就想收服我?”

  印大光火了,一拍桌子,“当初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大哥,我事后可是越想越委屈。”

  “依你说,怎么样?”

  “你同老二霸占了大部分家产,只把这破店留给我?”

  印大沉声道:“做好了,这店是个金矿。”

  “是吗,”那人懒洋洋,“那你同老二为什么不要它?”

  程岭再笨,也会明白,此人正是印善佳了。

  印大转过头来,见程岭仍然呆站门角,有点不忍,对她说:“岭儿,你累了,且去洗把脸。”

  程岭便走进浴室,关上门。

  奇怪,卫生间倒还干净,可是机伶的程岭一眼便看出瞄头来,洗脸盘上的玻璃架里放着一支唇膏,旋开一看,是鲜艳的玫瑰红。

  程岭不动声色,既来之,则安之,唯有见一步走一步。

  她掬起水敷脸,一边听得印氏兄弟在外头低声开谈判。

  卫生间另外有道门,通向卧室,现在这是她的家了,不妨打量一番。

  卧室比较光亮,窗户垂着纱帘,比想像中的大,一床一几,衣橱里是空的,只有几只空酒瓶,那女人像是已经搬走了。

  程岭坐在床沿。

  印大先生在外头喝问兄弟:“这像是新房吗,叫你装修为什么不动手,为何叫一个女孩难堪?”

  程岭听了只是淡淡的笑。

  她走回浴堂,取出梳子,梳通头发,结一条辫子。

  这时印大先生叫她:“程岭,好了没有?”

  程岭应着启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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