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交代各商处的管事参加,今年我不插手。”
“喔!原来你懂权责下放的道理啊!也对,免得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请示你。”
寻常人家生养出来的女儿连识字都少见,更别提懂得权责下放,连一般商贾也不一定明白,如果再加上今天游总管回报的种种事迹,这女娃真的不容小觎。她很聪明,而且眼界之高,除非有人特地栽培。
“桌上有本账册,你拿去,把里头的帐算完,再交给我。”相柳抬了抬下颔。
倪学宝拿起账册,翻了翻,全是数字和买进的物品,还有售出价格,这算商业机密吧!
幸好她学过心算,以四段的程度来看不算厉害,不过还足以应付算帐。
当初之所以学习心算,纯粹是母亲为了训练她的专注力,因为她没有办法像姊姊一样集中精神,往往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容易被窗外的花草,甚至是行驶中的汽车而吸引。
她的手指拨动着想像的算盘珠子,很快就算好一页,用毛笔写下扭曲的数字。
好丑!但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能耐,谁教毛笔的笔尖软不拉叽。
就这样?手指随便拨几下,就可以写下结果?相柳大开眼界,虽然好奇她算得对不对,但是不急于查证,任由她继续下去,他则拿起字帖,仔细的赏悦。
静谧中带着愉悦,他忘记要她去端晚膳的命令,此时此刻,有她陪伴,什么话都不说,气氛一片祥和。
在相府里,有肃静,有寂然……祥和?
未曾见过!
看着池塘里托紫嫣红的荷花,倪学宝啜饮着入口回甘的茶,再搭上入口即化的糕点,过着堪称大老爷的优闲生活,好命得一点也不像是佣仆。
倒是真正的大老爷苦命,正在书房里与各处所的管事商谈要事。
她百思不解,自从换回女装后,他就对她另眼相看,出言不逊不再领罚,连现下这种混水摸鱼的事,若没有他明着随她自由,谁敢放肆?
倪学宝承认自己想测试他的忍受范围,但也不敢太过分,万一最后再挨棍子,她的身子可受不了。
“大小姐,你的脚步慢一些,大爷是真的在与管事们会谈商事,不是小的故意阻挡你啊!大小姐。”王嬷嬷上气不接下气,肥胖的脸颊不停的抖动。
咦?大小姐?她头一次在这府里听到这个称呼,难不成是相柳的女儿?当穿着艳黄色衣裳的女子走过曲桥,那浓妆艳抹的脸蛋让她蹙起眉头。不可能!她当相柳的女儿也太老气,怎么古代人不兴保养吗?
当倪学宝在打量她的同时,她来到禹楼前,也不客气的睨着倪学宝。
“王嬷嬷,这丫头是谁?”一身正流行的粉橘色丝帛衣物,但是她没听说府邸来了哪家名门千金,难道是二麻漏了消息?
“大小姐,这丫头是学宝,相柳爷的贴身婢女。”
“什么?一名贱婢穿这种衣裳?”
倪学宝还来不及反应,水袖就被她扯住,嘶的一声,当下撕裂。
哇!这疯女人学过轻功不成,眼底的妒气淬上毒,幸好不是箭,否则她早就毒发身亡。可怜的衣服就这么毁了!
“大小姐,你别这样,那衣裳是相柳爷赏给学宝的。”王嬷嬷只能试图挤进倪学宝跟大小姐之间,她可没有胆子去拉大小姐。
“暖床的贱婢,你最好拿捏着自己的身份,别妄想得宠就仗势。哼!”
哇!那扭曲的嘴脸,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就算奥斯卡影后也没演得这么传神。
“这位姑娘,你是大爷的夫人吗?”倪学宝看多大场面,应付这种泼妇,是轻而易举的事。
“呸!谁是那贱种的夫人!他是我父亲跟外头挂红牌的姑娘生的,我母亲可是江南水泽名媛,舅爷官拜七品。我夫家姓杨,南方一品绣绢楼的主事者。”
“贱种的姊妹不也是贱种吗?难道我的亲属关系错误?但是怎么可能有人会说自己是贱种?”倪学宝迷糊的反诘。
“你……”女子怒极,反手给她一巴掌。
好痛!果然是根生同源,动不动就掴掌惩戒。
虽然她的力道比起相柳算小,但是指甲划过白嫩的脸颊,伴随着刺痛,倪学宝知道留下血痕了。
“在做什么?吵吵闹闹。”
游总管拉开门,但说话的是仍端坐在椅子上的相柳。
“杨夫人,请进。”游总管往后一退,让娇横的相铃进入书房。
“杨夫人进府,怎么没送拜帖,还大刺剌的打伤我的人?把我相柳当成路口要饭的吗?”相柳冷冷的看着相铃。
相铃缩着肩,原本的娇横不复见,半晌才讷讷的开口,“好歹我也是你大姊,回自己娘家,送什么拜帖?”
“我只是贱种,没有手足,杨夫人的娘家应该是在南方,这里可是北方。”他讥讽她南北不分。
“游总管,送客。另外,王嬷嬷,念在你初犯,我只罚你按家法责杖十板,下次再放外人入府,你就回去吧!我相府不养废柴。”
“这……是,谢大爷。”王嬷嬷跪着领罚。十板,天啊!她这把老骨头怎堪承受啊!
“相柳,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嬷嬷可是乳喂……”相铃想要反击。
“所以我念着那份情,让她在府邸管事,不是吗?那么你又凭什么在这里撒野?”
好冷酷!这才是真正的他?双眼尖利如铁,反射着冷光,被这么盯视久了,连脊椎都泛凉。倪学宝吞咽口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她根本不是官,所以还是躲藏好为妙。
“长姊如母,我今天来有两件事,处理完就走。第一,爹在世时帮你订下南方绸云庄的亲事,今年周小姐年届一十五,多次来帖询问嫁娶事宜,我已经替你回帖,今年腊月前会送定聘大礼,至于喜日再议。第二,今年观音宴中,由观音展示的那袭湛蓝衣料织法和款式,我要你派人到南方教绣绢楼的绣娘。”
“可笑!就我寥寥无几的‘爹亲’记忆中,周小姐是相诚的未过门妻子,何时变成我的?别人不肯收的货色,就一定是我的?”
“你……你在胡说什么?周小姐娴淑德雅,多少人抢着要攀这门亲,你不要不识好歹!”相铃气得脸色发红。
“如果这么好,你可以做主为杨少纳妾啊!反正一样在南方,还可以帮你再博得贤妻美名。”
“相柳,你不是处心积虑想成为统驭关内外的商场霸主?现下我可是提供一个好机会给你,杨州绸云庄的周氏一族,在朝官拜三品,营商有外海商船数艘,连当燕楼的楼主都曾送帖拜会,这层意义你不会不懂。”
“没有好处,你会千里迢迢的跑来告诉我?不要把我当三岁黄发小儿耍。网云庄不答应当燕楼的求亲,是因为传言当扈尖嘴阔颊,奇丑无比。所以周氏中,未婚的千金不愿下嫁。但是我的名声也没有多好,我猜八成是绸云庄同意把生产的雪绸交给杨家独门贩卖,你在夫家的压迫下,不得已才上门来找我,否则依你自视甚高的心态,怎么可能冒着被我羞辱的可能登门?”
“相柳,你……你到底答不答应?”
“如果我不答应,你这回帖届时就难收拾了,不是吗?”
相铃脸色难看,紧握拳头,巴不得冲上前赏他几巴掌,就像幼年时……
“游总管,你说,我怎么能辜负这番好意?传我的命令,要火云阁送上冶炼的金麒麟一对当作拜礼。另外,要求水云阁派一位历练充足的嬷嬷上周府,好好教导周府小姐什么叫伺候丈夫。”
相铃原本笑逐颜开,却在听到水云阁时,脸色瞬间惨白,“你派水云阁的嬷嬷是什么意思?周小姐是名门千金,嫁进相府是当主母,闺房趣事自然有命妇会教导,不用那种妓院……”
“谁说她是来当主母的?我忘了说吗?还是你忘了?当初不晓得是谁说我这娼妇生的杂种只配娶妓院女子为妻?所以周府小姐当然要先入水云阁磨练,等哪天够格挂红牌,才有资格当相府的当家主母。”
“自甘堕落,相家无德,才有你这种侮辱门面的不肖子孙。”
相柳大笑,笑到伸手揩拭眼角的泪水,“游总管,送客!”
“不用,我自己会走。”相铃甩着袖子,忿然离去。
“莫名其妙的家人。”倪学宝站在门边,低声呢喃。
第5章(1):
倪学宝翻着账册,兀自拨动虚无的算盘珠子。其实她可以不用这么做,经过这几天的练习,已经找回昔日的熟悉感觉,但是手不这么动着,又不知道该放哪里,尤其颈子的寒毛直竖,她知道他正盯着她的背影。
这种背对着猛兽的感觉,很危险。
“莫名其妙的家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相柳问得很惬意。
倪学宝听了,不禁胆战心惊。
家人?可笑!哪种家人在遣词用字上需要斤斤计较,时时刻刻都要担心被人从背后桶一刀?
她明明说得很小声,他怎么可能听到?当作不知道,不要回头。
“你真的很聪明,聪明到让我开始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才好。”他的嗓音轻柔,话语中的含意却让人惊悚。
她硬着头皮转身,“我知道你让我看这些账册是在测试我的忠诚度,所以这些账册的重要性不高,从物品交易项目就可以发现只是重复加工,并不是原始购入的材料。这些我都知道,今天讲出来只是让你知晓,我绝不会贪求不该是我的东西,虽然我很爱钱,但也懂得盗亦有道,人要知分寸、懂进退。”
“你真的很聪明。”
“你想观察我会不会恃宠而骄,所以对外表现出溺爱我的模样,希望藉由其它人的嫉妒来教训我。”倪学宝翻个白眼,这种招式,在演艺圈很常见。“但是,如果我对这些都不在乎呢?”
相柳把玩着她的发丝,柔软如缎,只是绾发让他无法尽兴,所以拆下凤篦,她的黑发如瀑泄落。
“啊!你做什么?这很难整理,我不会耶!”这种发髻是小蝶帮她梳理的。
指尖穿过她的发丝,相柳相信帮她梳理发髻的人一定也为丝滑的触感觉得困扰,难怪她梳理的是最简单的发髻。
“无所谓,就这么披散着,反正也没人瞧得见。那么你对什么在乎?”
“我告诉你,然后让你抓着我的弱点不放?”我有这么笨吗?怯!
“人活着就有在乎的人事物。”
“那么你在乎的又是什么?”
“截至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在乎的人事物。不过,或许我已经找到了。”他的双眸流转着慑人心魄的光芒。
倪学宝沦陷其中。
突然,他倾身,在她的唇边轻轻的印下一吻,很快就离开。“你……”
他轻抚着她丰厚的唇瓣,让她无法说话,因为只要张嘴,就会舔到他的指腹,这种行为太撩人。
没道理,太没有道理,这一定是阴谋!只要回想起稍早那一幕,她的心就狂跳,明明都跟自己说过N次,这一定是他的诡计,但她就是管不住心跳。
倪学宝,你怎么这么没用?
她压根儿不相信他说的话,什么找到在乎的?骗死人不偿命!她根本没有做什么值得他列为在乎的事,他家人找上门呛声,她还躲在门后瞧,没有跳出来充当忠犬,她对疯狗乱吠的事最没有天分。
所以他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大难来时各分飞?哪个人会这么白痴啊!
这一定是阴谋,他八成在计划什么。
倪学宝,你可千万别发蠢!
游总管伫立在相柳的身旁,他现在翻阅的才是真正重要的账册,金、木、水、火、土五云阁各司其业,其中最赚钱的就属土云阁,掌控所有的矿业,最早是胚土的研究,专门提供官窑使用,后来挖掘到银矿,才真正奠定相柳的根基,银矿受朝廷管控产量,虽然他拥有挖矿权,每年也上缴巨额银两充裕国库,但是没有一番手段,他无法保有挖矿权,他明白这道理,所以土云阁的事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你觉得她如何?”
“大爷是指阿……宝小姐?”迎向主人的瞪视,游总管很自然的改口,“大智若愚,除非被逼急或事关自己,否则绝不轻易出手。不过,偶尔会冲动,这可能是年纪的问题。大爷怎么突然这么问?”
“如果我让她当上相府主母呢?”
游总管怔愣了一会儿,“恐怕不妥,宝小姐的身家背景一直是个谜。”
“你不觉得有趣吗?如果什么都知道,那么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但是……”
“游总管,你质疑我的能力吗?”相柳笑问,眼神锐利如刀。
“大爷,小的只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还有当扈和谛听他们在伺机而动,如果大爷想找合适的姑娘,小的可以请媒婆……”
“上水云阁找吗?”
“大爷!”游总管苦着一张脸。
“那天你没有瞧见她正气凛然的带着一群良家妇女走进水云阁吗?如果我把水云阁交给她打理,她会做得有声有色,那岂不是符合我说过的,妓女的孩子当然娶妓院出身的女子?”
“大爷,万万不可啊!宝小姐再怎么聪明,也没有八面玲珑的手段,她还太年轻。”
“我不在乎水云阁。”顶多关了它,凭他的能力,要几间水云阁就有几间。
“你说什么?把水云阁交给我打理?”叫她当老鸨?虽然演艺圈也是八大行业之一,但跟妓院还是相差很远,好吗?“你脑袋秀斗吗?”
“秀斗?”
“就是脑子坏掉。我没有管理经验耶!”
她越来越放肆了!
“我知道你在观音宴时有跟水云阁接触,你觉得目前的章嬷嬷如何?”
倪学宝蹙起眉头。虽然相处时间太短,但是她可以感觉得出来章嬷嬷的手段十分柔软,对待她这种小厮可以和颜悦色,不过从其它婢女的恐惧眼神中,她知道章嬷嬷不如表面上那般可亲。“八面玲珑。”
“章嬷嬷是我从其它妓院找来的,她的手段颇受争议。一个女人家要生存是很困难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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