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卿思潮紊乱,怔愣片刻,方伸手过去。两手相握间,男子的手柔软冰凉,笑靥中的厉色仿佛从来只是幻觉,此刻只余无限柔情。素卿心中一动,分不清心头是何情绪。
殿下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
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
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两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流过。
时节已是盛夏。屋外知了声声,格外呱躁。珍珠帘内,素卿半靠在榻上,手捧一卷史书,却一个字也没看到眼里,心情着实烦闷。已来到容府几年的光景,然而容素轩却一味温柔体贴相待,也从不曾命令她做任何事。每隔三五日,总会和素卿共进晚餐。平日若是下朝早了,也会到渚莲园中陪她弹琴作画,偶尔还会谈论些朝廷时事,神色和蔼柔和,像是涓涓溪流般逐渐滋润着她本来冰冷的心。当真待他如亲妹一般。嘘寒问暖,悉心照料。再也不见当年的阴厉之色,仿佛初见的情景只是错觉。
淡月从初来时的日夜揣测不安,满腹疑惑,渐渐顺其自然的平静下来,她毕竟只是一个从小被冷落和压抑的孩子,虽然一直受着最冷酷的训练,然而心底深处,却始终渴望着一份温暖。
时间久了,有些霎那竟然会忘记身旁男子的身份,心底的感情潜移默化中慢慢竟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依赖。。。。。 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此人绝非善类,想那萧甲之狠,渺渺之毒,池冰谷中风声鹤唳,如人间地狱。却只卑微的臣服与这个被称为尊主的男子。甚至可以为他出生入死。容素轩那张精致完美的面具下面,又该是怎样一幅骇人的形状。。。。
然而每每又被他温柔又饱含宠溺的眼光溶化,暂时忘记自己仅仅是一个工具。或许是因为在人生苦难的十几年中,从来没有人如此柔情的待自己吧。也从来没有感受到家的感觉吧。。。。
素卿蓦然回忆起前几天两人在水榭中,正下着小雨。她画了幅荷花图,容素轩看了看,笑着点头赞好。遂接过笔来,提了七个字:雨荷初至绽碧琼。竟然是非常天真郑重的样子。两个人靠的极近,素卿闻到他白色衫子上淡淡的松香味道。。。。正想着,素卿脸上一红,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念头非常可怕。不敢再想下去。
还好正在此时,霜菊提了个食篮进来,向素卿略福了福笑道:“小姐,公子今天下朝被三殿下拖去了,特意派人回来说,叫小姐晚上不用等他吃饭。”
遂将食篮放在云石紫檀桌上,确是一篮紫竹编筐、绿丝为带的佳果,指着笑道:“这是各地方上贡的稀罕水果,圣上赏赐给公子的。公子派人送回来让小姐尝尝。”
素卿嗯了一声,又盯着水果看了一会, 自言自语道:“最近他倒是和三殿下出去好几次了。”又问霜菊:“大哥这阵子和三殿下走的近吗?”
霜菊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子,方道:“公子朝廷上的事咱们却不知道。不过以前也不见这三殿下到府上来过。不过公子应该和二殿下极好的,二殿下倒是来过几次。”说着朝素卿一笑:“公子还命我去倒茶呢。这二殿下真是人中龙凤,极英武不凡的。”
素卿看她那副思春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打趣道:“原来霜菊竟是瞧上了二殿下!不如今天我就去和大哥说去,把你送给二殿下使唤,岂不成全了你的心?”
霜菊听了又羞又急,忙上前拉住素卿的袖子,忙忙得说:“小姐好坏!成心戏弄霜菊!纵使那些殿下们再好,也越不过我们家公子去!〃
素卿恍然大悟状:”原来霜菊的心上人竟然是大哥,我今天才算知道了。”霜菊听了,把脸羞得绯红。更加不依不饶的拉扯起来。素卿慌忙盈盈站起身来躲避,两个人笑成一团。
正难分难解之间,却见雨梅进来了,身后领着着四个小厮,合力抬着一盆冰,预备给房间消暑用。霜菊忙住了手,退到一边,还不忘偷偷向素卿吐了吐舌头。素卿一笑,重新靠到塌上,看起书来。
夜已深。容素轩回忆刚才蓝澈的那番话,不觉微微一笑,心中早有了打算。心情极为舒展,闲庭信步,已踱到了渚莲园。抬眼见水榭中一排宫灯还亮着,不觉走了过去。
只看见素卿穿件藕荷色家常绸衫,缎子般的乌发随意披散,半干未干。似乎刚洗了澡。袖子高高卷起,嫩藕般的胳膊露着,玉样的侧脸娇憨无双。一卷书早掉在地下,人却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不禁摇头失笑,遂轻轻伸手推他:“卿妹快起来,在这里睡要受凉了。雨梅他们怎么都不见人,任由着你。”
素卿正睡得迷迷糊糊,信口说:“我叫他们先去睡的,想一个人消散消散。”抬眼看原是素轩,放渐渐清醒了。但见他与平日不同,身穿月白夹银线缎子长袍,腰挂美玉,长发束冠。
又见他面色不若往日里苍白,因笑问:“这么晚才回来? 可吃了酒了?”素轩含笑点头,挨着她坐下。
素卿便闻见他身上传来胭粉香混合着桂花酒味。不若平日的松香,略皱了皱眉。伸手到了杯茶,想给他压压酒意。却发现茶早凉透了。正犹豫间,素轩伸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突地轻笑一声,道:“给三殿下灌了几杯,怕是要醉了。”
素卿咦了一声,又仔细的看了看他。只见他虽然双目春水流转,却清晰明净,语声清朗,哪有半分醉意? 沉吟片刻,却并没有出声。
素轩慵懒地斜倚在阑台上,淡然一笑向她道:“卿妹要问什么吗? ”素卿眼波中略有好奇,微微颔首。
素轩又端详着她道:“卿妹是要问我,自从太子殁了,二殿下和三殿下便水火不容。而我和二殿下素来交好,最近为何又与三殿下频繁交际吧”素卿只是点头不语。
素轩笑笑,伸手按按眉心,悠悠道:“二殿下文韬武略,的确是人中翘楚。颇有圣上当年的风范。这些年辅助朝政,大臣没有不赞扬的。就连我这三品官位,也是他大力保荐的。并且还是皇后娣生子,先太子的亲弟。都说他立为太子,是早晚的事。而三殿下在朝堂上的表现并不出众,私下里纨绔骄纵,声名不好。而且他的生母,不过是一个嫔妃而已。这两人,似乎谁强谁弱,显而易见。”说完看向素卿。
素卿目光一闪,望着他,唇角挽笑,断然道:“这是世人的看法。大哥却未必是这么想的罢。”
素轩笑而不答。只顾随手向湖里散着水榭中预备好的鱼食,借着宫灯的光亮,引来无数鲤鱼争抢。
素卿默默地看了会,又忍不住问:“大哥上次说圣上有五位皇子,那么四殿下与五殿下又如何呢?”
素轩木然看着鱼群,没有一丝情绪的表露,闲适的答道:“四殿下是个薄命人。虽然年轻,才华却与二殿下不相上下,甚至还略胜几分。并且骁勇善战是个武学奇才。这次和北国的边境之战,我朝屡战屡败,四皇子蓝凌临危受命,居然大获全胜。圣上龙颜大悦,封他为真武大将军。然而却为他生母所累,他母亲是涣衣局的女奴,圣上年轻时不知怎的,大醉之后阴差阳错的有了他。四殿下出生不久,那女奴便不清不楚的死了,连个名份都没有。也没有人去查是怎么死的。蓝凌自小便送给安贵人抚养。备受歧视。他纵再好,也不能继承大统的。至于五殿下,是三殿下一母所处。年纪还尚小。”
素卿听了,不禁冷笑一声,愤然道:“可见圣上迂腐。若四殿下真的出类拔萃,可以托付天下,又何必纠缠有她母亲的出身? 反而因小失大了。”
素轩心中一动,回头细细打量了她半响,忽然指着她笑道;“你这丫头平日里最爱装大,是个最老练的。今日说这番话却漏了相。真乃稚子也。这种不敬的话,今后休要再提。”素卿心中不服,待要回嘴。但见他似乎意味阑珊,神情竟有些落寞,便不作声了。
半响,容素轩方向湖中拍了拍手,回眸一笑,嗔道:“被你这丫头搅了半天,居然这么晚了,还不快回去休息。”
说完亲自将她送回房,方自己回去了。素卿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回怔。这才悄悄进屋。又怕吵醒了偏屋的雨梅等人,遂也不叫人服侍,自己胡乱睡下了,竟睡的格外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点将唇 宋 李清照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
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
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相公
连着几日不见容素轩的踪影。霜菊也说好几天不见公子回来用饭了。
素卿有些微微的失落,先是缠着丫鬟陪她下棋,又捧起了一本书。然而却一点没有看书的心思。
懒懒的想,难不成容素轩真的打算把自己一直当米虫养在家里了。这差事还真是好,如果是佩紫来了,岂不是要欢喜疯了。一念及此,骤然心中刀刺一般。其实这一切始作俑者不正是那个人吗? 池冰谷中九死一生,不是他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素卿对着镜子出神,忽然听到到霜菊“小姐小姐”地边嚷边跑进来。倒吓人一跳。
素卿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霜菊马上捂了捂嘴,随即笑道:“霜菊可有好消息告诉小姐呢。”
素卿不以为然地梳理着头发,意味阑珊的淡淡道:“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整日呆在院子里,可憋闷死了。”
霜菊眉开眼笑的凑上前来接过梳子,大声道:“所以说是好消息呢。今早公子上朝前说,他最近忙得很,以前答应要陪小姐出去逛逛的,总没有时间。干脆就让日朗陪小姐出去吧,日落前回来就行。”
素卿猛一抬头,把霜菊拿梳子的手恪飞了,急急得问:“当真?”
霜菊道:“怎么不真?今天公子特意没让日朗跟着进宫,只带风清一人去了。此刻他正在前庭等着小姐呢。特意打发我来问问小姐,可高兴出去走走?”
素卿高兴得一下子站起来,一双曈子里波光盈盈,“快给我找出门的衣裳,别耽误了?”
霜菊答应着,开橱导出一件雨过天晴绫罗裙子,又为她低低盘了个流云髻,依然别上冰玉发簪,并无十分装饰。然而唇不点自红,眉不画也黛。艳若桃李,不可方物。
两人随即来到前庭,见过了日朗。这日朗是容素轩最亲近的随从,年龄也和素轩差不多,面目普通,勉强算的上清秀。平日里很少说话。初来时素卿也暗自奇怪,这容府下人极少,来来去去不过是雨梅,日朗,风清几个人。并不像三品大员的排场。先是猜侧他或许是故意低调行事,掩人耳目。后来才发现容素轩真的不喜欢人多服侍,极爱清静。
素卿点头含笑问:〃“日朗,你预备带我去哪里逛去?”
日朗恭敬的低头回道:“但凭小姐吩咐。”素卿想了一会,霍然眼前一亮,含笑娇声道:“往日里常听霜菊她们说,城隍庙前的庙会最是热闹无双,我却从没有机会去过,不如今日便去逛逛,如何? ”
马车缓缓而行,素卿到底年幼,撩开帘子,看个不停。自从被池冰谷收养以后,一直在谷中困了十余年。 池冰谷四周早被萧甲布上劫界,暗哨林立,若没有他亲自引领,插翅难飞。小时候虽然是被遗弃在街上的孩子,记忆却不清晰了。直到来到容府,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作兴随便出门的,所以平日极少有机会上街。所以这次出府,那种兴奋之情,是无以言表的。
大约一盏茶时间,日朗便叫车夫停了车,霜菊搀了素卿出来。原来容府离这市集并不远,只是闹中取静而已。但见四周人来人往,满是贩卖小玩意的小贩,琳琅满目。一家家店铺相接,一眼望不到边缘。还有不少耍把式的艺人,逗得行人们哈哈大笑。素卿哪见过这些,不禁大喜。拉着霜菊一家家逛了起来。
逛了不长时间,日朗已经快抱不下买的玩意了。要知道容府里的吃穿用度虽然都是极好的,素卿也算是见过不少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但是这些个市井玩意,大部分还是头一次见。于是见啥买啥,弄得日朗十分头大。
此时,她又看中了一只泥老虎,回过头来刚要往日朗怀里塞,发现几乎要塞不下了。这才哧的一声笑道:“日朗你好差劲,居然搬不了了。不如你先把东西放回马车上,就在马车上休息下,不必跟着了。逛完了我们自去找你。”
日朗犹豫片刻,又一看确实行动不便,于是点头答应,嘱咐霜菊说:“小姐不认识路,你要好好照应小姐。别光贪玩去。”
素卿目送他转身走了,心中反而疑惑,盘算道:“我不过是故意试探他,没想到他倒真走了。霜菊这丫头我早试过她的经脉,并没有武功。雨梅倒是深藏不漏,今天却不跟来。我身上又没了追心蛊的控制,难道容素轩就不怕我跑了?还是太自信,深知我根本就跑不了? ”
正苦苦思索间,却见霜菊拉着她说:“小姐快看,那边有猴子戏呢。”说着已经挤上前去。素卿也觉得有趣,才要上前,忽然对面扑过来一个人,跌倒在她脚下。素卿一惊,忙退后一步,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5,6岁的乞儿,衣着褴褛,抬着脏乎乎的小脸,可怜巴巴的伸手讨钱。
素卿看到这幅情景,恍若若隔世。几乎滴下泪来,依稀觉得这个乞儿正是当年的自己。她蹲下身来,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取出自己荷包,却发现自己带的钱已经花了一多半,只好取出剩下的所有散碎银子,放到他的小手上。
与此同时,身后伸来一只手,却是送过来整整一锭银子。小乞儿惊讶的忙着嗑头,素卿回头一看,那人却转身走了,只留一个身着宝蓝长袍的挺拔背影。
小孩子千恩万谢的走了,素卿也忙忙得去找霜菊。好不容易挤进看猴戏的人群,居然不见了霜菊。她倒并不着急,心想走散了便去停马车的路口集合,总丢不了的。因此便放了心。自己看了一会猴戏,又发现前面不远有人在表演喷火,倒是新鲜。便匆匆挤进人墙,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看了一小会,素卿察觉到了不对。这耍把式的是个四十上下的精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