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明的,忽然想起行远。
看着我的神情,她轻弹了我一下:“你不能否认,当初温行远对你的确好的无以复加。”
我笑了笑,何只一个好字,这一生,只怕再也找不到像他那般细致待我的人。
“行远走了以后,我突然发现,能想起的,都是他的好。”
“可是,你却不会和他再在一起。”之行笑着打了个响指,“怎么样,选好了吗,乔柏舟还是这一位?”
哭笑不得:“之行,你让我突然想起,去菜市场买菜的情形。”
“你是要告诉我,你对他们都无意吗?”
低头想了想:“记得曾经看过一段话,大意是说,每个人,一生只可能有一次真正的爱情,其他的,不过是生活罢了。”
“我的那段爱情已经过去了。”我笑,“现在考虑的,都是生活问题而已。”
“又错!”她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爱情,不过都是些肉体的迷恋,精神的依恋罢了。”
登时错愕:“之行?”
她将面前的那堆石头一一摊平:“看看,这些,都是再也普通不过的石头,可是,当我告诉别人,它们都是从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雅鲁藏布江带回来时,每个人都是一脸惊叹。”她笑了笑,“那些最美丽的东西,都不过是人们的想象罢了。”
第十三章
登时诧异。
我以为我对爱情已够悲观,却没料到,之行竟根本不信有它的存在。
“可是,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多相濡以沫的故事。”
她盈盈一笑:“你自己都说了,已经是故事了。”
“或许,以前,是有爱情这个东西的存在。”她忽然叹了口气,“可是,从我们这辈人开始,爱情,就已经消失了。”
“为何这么说?”
“外面的世界太过精彩,让我们分心的东西太多。”她轻声的笑了笑,“优胜劣汰的结果,是人性越来越自私,要求的永远比付出的多,爱计较,待人,最低限度,要留三分,缺乏耐性,永远都盼望一步登天。”
她笑着看看我:“还要我说下去么?”
我摇头:“你只是把最坏的一面说出来而已。”
“七襄,我以为你早已经不做梦了呢。”她顿时莞尔,“你有见过一个烂了大半的梨,最后还能脆甜可口吗?”
我亦笑:“至少,剜掉烂败的那部分,剩下的还应该可以入口吧。”
“那就不算是完整的一个梨啦。”
“说不过你。”只得投降,“不过,我还是相信这个世上,会有真正的爱情。”
他说得没错,我果真不适合与人争辩。
“有啊。”之行笑道,“两人各有所需,恰好互补,并且,旁人无法满足时。”
连忙阻止她:“你再说下去,我可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嫁,当然要嫁。”她又笑:“听过那句话没有,丈夫不能不嫁,嫁了再干事业,实在不行,还可以离婚啊。”
“之行。”忍不住叫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从未见过如此偏激的她。
她依旧笑语嫣然:“独处的时间多了,免不了会向哲学大家靠拢。”
“只是这样?”
“怎么,就这么盼望我情感受挫啊?”她微挑柳眉,轻声笑道。
不禁失笑:“若是换作别人,说不定你刚才的这番话就该由我说了。”
“到时出声反驳的,可能也变成是我了。”她微笑道,“典型的现代人特征,只准自己说不,不许他人说no。”
“我投降!”笑着和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渴不渴?”
她点了点头:“可别又泡那些小孩子的玩意给我喝啊。”
转身泡了杯龙井递给她。
“何时转性啦?”她有些讶然,“不是不肯喝茶的吗,上一回不是还嫌我带来的毛峰太苦?”
我笑了笑:“喝习惯了,反而觉得其他的饮料都太腻了。”
“好现象。”她抚掌轻笑,“总算褪掉那层奶娃气了。”
大感无奈,只得笑叹:“怕了你了,喝完茶陪我去逛街吧!”
她抛了个媚眼过来:“七襄,还是找个男人吧。”
登时笑岔了气:“一会出门,满大街的男人,总能挑出一个不错的吧。”
她当即站起身:“那赶紧走吧。”
忍不住轻扯了下她:“总得给我点描眉贴花黄的时间吧。”
她退开两步,细细的端详了我几眼:“五分钟够不够?”
忍俊不禁:“足矣。”
大街上依旧人流涌动,熙来攘往,或行色匆匆,或悠闲自得。
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头咯噔了一下,直愣愣的看着他挽着一名女子的肩膀,满心的惊愕与无措。
待他转身,心弦顿时松弛,呵,不是他。
转头看向另一边,路边精品店的玻璃橱窗内,映衬出我有些僵硬的表情。
不由得百感交集,习惯性的叹了口气。
身旁的之行看了我一眼:“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的,不怕未老先衰?”
我微微笑道:“忽然想起很久看过的一句话,人心,永远填不平的。”
她斜眼看了看我,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抿嘴笑了笑:“那个人,很像行远哦?”
无言以对。
“七襄,记得那时你曾经跟我说,过去,在佛家语中,代表了前世。”
笑着往前走去:“走吧,大哲学家。”
行经南山路口,之行拉我进了那家“云水茶馆”。
“让你见识一下这里的‘茗战’!”
大感惊奇:“茗战?”
茶馆的装饰并无多少突出之处,可是,室内却几近客满。
“这家茶馆的特色,就是周末的斗茶了。”之行一脸的兴奋,“每个客人都可以拿出自认为最出色的茶叶,如果成为最后的赢家,可以得到茶馆免费一周的招待呢。”她拉着我挤进人群,面前一排茶盏,水气湮蕴,茶香扑鼻。
看着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忍不住低声询问身旁的之行:“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啊?”
之行微微一笑:“春茶以水取胜,秋茶以香韵占绝,眼下还没到秋季,所以,大家看的,就是汤色和汤花咯,色白咬盏,才是上品。”她随手指了指面前的那个茶杯,“看这杯茶水,颜色发青,说明火候不足;再看表面泛起的泡沫,色泽依然达不到纯白的效果,而且,不能咬盏,水痕出现过早,就算不得是一杯好茶。”
暗叹高深,连忙对她耳语:“我们还是去喝茶,吃点心吧。”
她了然轻笑:“这就头晕啦,一会看功夫茶,你岂不是要跳脚。”
真的是差点跳脚,不说这茶具、水、火的讲究,光看这烹茶的复杂步骤,就已让我颇不耐烦。
总算等到鱼眼水成就,茶壶冲完水,淋完罐烫就杯,终于服务生开始洒茶。
这边厢,之行还不忘对我谆谆教诲:“这洒茶,也是很有讲究的,要做到低、快、匀、尽四字诀……”
赶紧讨饶:“路大师,还是让我先喝口茶吧,小的等的都快冒烟了。”
轻啜了一口,只觉和自己在家胡乱冲泡的茶水也相差无几,不由得感慨:“究竟是形式重要,还是实质重要?”
之行愣了一下,侧身看我:“怎么说?”
我指了指面前的那杯茶,答道:“也没觉得就此成为琼浆玉液,绝世珍品啊!”
她顿时恍然,盈然一笑:“那你说,九十九朵玫瑰和一句我爱你,那一个,更让你动心?”
不禁莞尔:“你忘了,我一向都不喜欢玫瑰花。”
“还真的是不记得了。”她亦轻笑:“听多了那三个字,我倒情愿收到一大捧玫瑰,至少,可以小小的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说罢,她伸手轻执茶盏,唇贴杯缘,杯面向鼻,一啜而尽,“所以说呢,你不喜欢,不代表世人都要讨厌。”
忍不住插了一句:“路老师,今天上课成瘾啦?”
她笑着啐了一声:“沈七襄,尽扫本小姐的兴致,找打不是!”
正要回答,明璋的号码突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七襄!昱文今天有没有找过你?”
那端颇为焦急的语气,让我登时紧张起来。
“没有啊?”大声问他,“怎么了?”
“没……没事!”末了,他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要是她来找你,麻烦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按下按键,不觉惶惶。
看我一脸凝重,之行轻声问道:“谁的电话?”
随口答了句:“昱文她老公的。”
“哦!”她低道,“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重新拿起手机,拨了昱文的号码,传来的是服务台小姐标准的发音:“您拨的号码已关机,暂时无法接通,……”
心绪顿时乱了起来,明璋向来冷静,若非有事发生,决计不会给我打这样一个电话;可是,昨日在办公室还看到昱文的甜蜜表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已然坐不住,我腾的站起身:“之行,我先走了。”
她亦跟着从座位上站起:“我跟你一起走吧。”
走出店门,她轻触我右臂:“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我摇了摇头:“你不是说下午还有事情。”
匆忙回到住处,楼梯口,已经有人在等着我,可是,却不是昱文。
“回来了?”轻声的问了一句,我低头越过他,从包里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一把拉住我,笑道:“怎么说,我也是出国了三天,你的反应也太让人心寒了吧。”
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头:“那我是不是该准备鲜花美酒,为您接风洗尘啊,乔总?”
他将手收回,扬眉一笑:“给个笑脸,要求不算过分吧?”
大为头疼,原本以为他该从此对我“退避三舍”,至少也该是矜庄严容,怎会是这般无赖模样。
轻舒口气,刻意淡然:“没事的话,您请回吧!”
孰料,他却跟着走进客厅,施施然在一侧站定。
不禁恼了:“我有让你进来吗?”
他微抬了下眉棱,旋即笑道:“七襄,我只是想进来问一声,是不是可以帮上忙?”
有些诧异,看向他微笑的面庞:“你怎么知道……”
他摇了摇头:“我只看出你有心事。”
不知为何,心底一阵熨热,我轻道:“你帮不上忙的。”
“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他俯身将左手的那包东西放在茶几上,“安神茶,爸爸说你这几天半夜房间还亮着灯。”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复又转头:“一个笑容,不是很困难吧?”
很莫明的,竟然真的对着他,笑了一笑。
关上房门的那一瞬,我反身轻靠在门后,滋味杂陈,沈七襄,是不是你永远都要这般矛盾!
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终于还是坐不住,一面听着手机里提示对方关机的声音,一面慢慢走下楼。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徙步,热闹的人群,心,却和脚下的步伐一般,愈来愈沉重:不是自诩是何昱文最好的朋友么,为何,现今竟然想不起她最爱去的场所?
夜幕低垂时,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大学校门口。
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入内探看。毕业那年,从大学城的校舍搬到这处的新校址,我和行远开始隔洋相望的相思,而昱文,却认识了在研究院的明璋,一路甜蜜辛酸,走到现在。
心中一动,沿着校外的那条长街行去,几年前那家“同学酒吧”,招牌仍在。
推开门,走了进去。
酒吧的大厅,一群少男少女灿烂的笑脸,在灯光下,异常的眩目。
青春逼人,尤其是在我的眼中,愈发的璀璨。
面前,恍惚间出现彼时和昱文,如云一帮好友在包厢内唱歌的恣意张扬。
站在刻有“年华”字样的包厢外,几年未见,原先亮丽的这两个字,已然斑驳。
听着从里间传出的细微歌声,几近落泪。
轻轻推开房门,昱文正对着屏幕,低吟浅唱。
就是在这个房间,第一次见到那个温文尔雅的叶明璋,第一次看到昱文闪亮的双眸,第一次和如云有了默契,一同借故离开……
听到声响,她轻轻转过头,看到我时,有些愕然,却立即笑着站起身:“七襄,你怎么来了?”
快步走上前,轻声唤她:“昱文……”
“难得我们还是这般心有灵犀,来来来,当浮一大白!”昱文的笑容煞是夸张,我低头看了一下房间,地下已经躺了不少酒罐。
又急又气,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瓶子:“会喝酒也不是这么喝法啊!”
“七襄,你知道么?”她轻笑出声,“我记得那时候,有好多人一起在这个房间唱歌呢,现在却只剩下我跟你了!”说完,又抢过我手上的那瓶酒,“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昱文,你和明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怎么会有事呢?”她连连摇头,将一旁的话筒塞到我怀中,“七襄,我知道这首歌你也会唱的,陪我一起唱吧。”
屏幕上闪过字幕,是张学友的《她来听我的演唱会》,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拿起话筒,跟着歌词轻轻的哼着。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
男孩为了她彻夜排队
半年的积蓄买了门票一对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三年的感情一封信就要收回
她记得月台汽笛声声在催
播我的歌陪着人们流泪
嘿…陪人们流泪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在二十五岁恋爱是风光明媚
男朋友背着她送人玫瑰
她不听电话夜夜听歌不睡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成年人分手后都像无所谓
和朋友一起买醉卡啦ok
唱我的歌陪着画面流泪
……
唱到中途,喉口已经梗住,淡淡的吉他伴奏下,是舒缓的曲调,可是,却唱得让人心揪不已。
一旁的昱文,依然轻轻的和着。
看她身体有些晃动,我伸出手想扶住她,刚伸至她面前,手背,已然湿濡,于是,重又收了回来。转过身,将还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擦去,回头时,却发现昱文已经泣不成声。
忍不住心慌